包袱中那塊小小的鱗片甫一露麵,留在夜明珠的照耀之下反射出了淺淡的粼粼青光。


    琅千秋盯著鱗片,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她甚至都控製不住的屏住了呼吸——咳,有點兒臭臭的。


    “這東西……”


    “鮫人鱗!”


    琅千秋才剛開了個頭,本想問一下聶冷川這沒鱗片的開頭,一旁的許義卻驚慌失措,幾乎是失聲喊出了這一句,引得聶冷川和琅千秋齊齊看過去。


    這小秀才臉上現在乍青乍白,額頭上布滿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冷汗,一張臉猶豫恐懼而變成了一種扭曲的可怖形狀,在夜明珠冷色光照之下,竟然完全失去了活氣,有一種人之將死的灰白之色。


    他嘴唇動了兩下,痙攣一般的開口,又重複了一遍,道:“鮫人……鱗!”


    琅千秋沉聲問道:“秀才,你認識這個東西?”


    這鱗片對許義來說,大概就是什麽極其可怖之物,他被那鱗片嚇破了心神,無論琅千秋如何放柔了嗓子詢問,他口中咬牙切齒來來回回都是那三個字:鮫人鱗。


    琅千秋腦門兒都開始疼起來了,她麵無表情的揉揉額角,朝著聶冷川使了一個眼色,聶冷川立刻從乾坤袋裏掏出一把蠟燭,將這個屋子裏四四麵麵全都全都點上,霎時之間,整個書房當中燭光蕩漾,總算是透露出了一絲暖和的氣息。


    琅千秋倒了一杯茶,茶水已經完全都冷透了,但是她隻手上輕輕一動,那杯冷掉的茶上就冒出了一起熱氣。


    她講茶遞給許義,許義現在被嚇壞了,隻有熱茶能為暖暖他的心。他腦子裏頭緊緊的崩了一根線,牽扯著他整個人就像是一隻提線木偶一樣,全然不似個活人。他手背之上青筋暴起,手指成拳,緊緊的抓著那顆夜明珠,就好像將它當成是一個救命稻草一樣。直到聶冷川將整個書房全部點亮之後,他手背之上才才好像感受到了一絲絲溫暖,整個人看起來都好像有幾分放鬆下來,但仍然是十分恍惚,他目光落在聶冷川放在桌上的那枚鱗片,就好像突然之間陷入了回憶的流河。


    琅千秋和聶冷川對視一眼,很明顯,這小秀才知道些什麽,還有在聶冷川回來之前,這秀才明明就是想要告訴她些什麽事的,聶冷川那個時候突然回來,就將他給打斷了。


    琅千秋現在心裏頭就跟貓抓似的,她放慢了性子,單手撫在許義的肩膀上,慢慢的傳了一絲細微的靈力過去,想要梳理一下他的情緒,讓他不要沉浸在一些不好的事情當中。這個方法很有些效果,一會兒,許義果然放鬆了身子,整個人就像是疲累了似的,軟軟的倚在凳子上。


    琅千秋趁熱打鐵,又問道:“秀才,你知道這個鱗片是什麽對嗎?”


    許義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又重複了一遍,道:“我認識的,那是鮫人身上的鱗片……”


    琅千秋柔聲鼓勵道:“你必須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訴我們,這樣我們才能幫你。”


    許義道:“你們能幫我什麽?”


    琅千秋的嗓音中越加柔和,她道:“那些讓你害怕的事情,那些隱藏在你心中最深的恐懼……我們可以幫你。”


    許義心中大概是經過了一個十分激烈的鬥爭,他顯得十分猶豫,那件事情壓在了他心中十幾年,沉甸甸的,就像是一塊越長越大的石頭,將他整個心都包裹起來。讓他永永遠遠的活在恐懼當中。可是琅千秋開出的條件太誘人了,他本來十分害怕將那件事情講出來,可是他又忍不住一吐為快,是的,他確實是應該好好傾訴一翻了。


    他麵上的表情變換莫測,臉上的表情像是正在強忍著,琅千秋和聶冷川都十分耐心的等在一旁,書房裏沉默良久,好一會兒,才聽見許義幹巴巴的聲音慢慢的傳出來,他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一般,輕輕笑了一下,雖然這個笑容看起來更像是臉上莫名其妙的抽筋,他道:“二位,小生確實認識這個東西是鮫人的鱗片,為什麽呢?因為……因為小生幼時曾經吃過鮫人肉!”


    琅千秋:“!!!”


    聶冷川:“!!!”


    他們這一趟東海之行,到底是做了什麽狗屎運氣,不但有可能會見到鮫人,如今竟然見識到了傳說之中,吃過鮫人肉的人類!


    聶冷川稍微冷靜一些,他道:“秀才,你當真吃過鮫人肉,你可知,傳說中吃了鮫人肉的人,就會不老不死,跳脫於五行之外?”


    許義點了點頭,苦笑一聲,道:“自然是真的,不然你們二位以為憑著小生的這個經濟條件,如今還能安然活到今日,恐怕早都不知道要被餓死多少回了。”


    琅千秋:“……”敢情這位仁兄以往每次沒有飯吃的時候,就是硬生生往過扛的啊,反正又餓不死……


    許義忽然撩起袖子,露出半條幹瘦的臂膀,然後拿起書桌上的一柄銼刀,動作極快的就衝著手臂上割去。


    聶冷川立刻伸手去攔,但是晚了一步,他已經在手臂上劃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許義不在意的甩了甩手,笑道:“二位莫要驚慌,小生是吃了鮫人肉的,這麽點小傷,怎麽會要了小生的性命呢?”


    他把胳膊展示給琅千秋和聶冷川去看,臂上的血跡猶在,但是那道劃開的傷口卻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愈合。不一會兒,許義捏起袖子在臂上擦了擦,那道傷口此時已經完全消失,除了袖子上沾到的血跡還能證明那道傷口曾經存在過以外,現在是連個疤痕都沒有留下來。


    琅千秋不死心的捏住他胳膊上的皮肉拎了拎,那塊皮肉果真是完好無損,知道聶冷川以“授受不親,有傷風化”為理由,將她的手拿起來,緊緊的攥在自己手裏頭,這事兒才算結束。


    許義慢吞吞的將袖子放下來,幽幽開口道:“二位如今信了吧,若不是小生這身上留不下來痕跡,否則像那樣的傷口,小生這胳膊上,如今也該有千兒八百道了。”


    他這話說的即是平淡如常,簡直就像是在說金針菇——若不是因為金針菇從嘴裏怎麽進去,到肚子裏轉上一圈還會怎麽出來,小生這肚子裏金針菇的屍體也該有千兒八百條了——如此平淡,如此隨意,就好像是在刻意的讓人忽略掉,他怎麽自殘這麽多回的這個事實。


    ——活著是這麽痛苦的事情嗎?這麽多次想離開這個世界嗎?


    琅千秋沉默了片刻,忽然在他肩膀上輕輕錘了一下,笑嘻嘻道:“你小子,運氣這麽好的嗎,我們這種人費盡力氣,千辛萬苦的修煉,一直追求的不老不死的這個目標,竟然在你身上輕輕鬆鬆的就實現了,你還不得意嗎?”


    許義笑了一下,又道:“琅姑娘,小生方才不是還跟你說嗎,我母親去了的那個院子裏,她不是病逝的,她是……”


    他頓了頓,繼續道:“小生的娘親身體不好,島上的大夫請了個遍,也治不好我娘的病,連帶著生下了我,也是體弱多病。後來有一日,來了一個雲遊的道士,他看我娘親可憐,心生憐憫,就給我娘了一塊肉,他說吃了那肉,我娘的病不但會好,而且還會不老不死。可我娘啊,她是怎麽的一個人啊,那道士走了以後,她哄騙我說那肉就是尋常魚肉,讓我把肉給吃了……她是怕我有一日會像她一樣,疾病纏身,在滿是痛苦與絕望中死去。”


    琅千秋聽的入神,道:“那個時候你不知道那塊肉是鮫人肉,可是後來,你是怎麽發現的呢?”


    許義冷笑一聲,他眼角在燭光下水光盈盈,像是在竭力隱藏著情緒,不想被人發現,卻總是在不經意間被身體出賣,潰不成軍,他低聲道:“並不是小生自己發現的,是有鮫人找上門來的!小生家中以前有許多的池塘,都與地下河道相連,有兩個鮫人不曉得怎麽會隻道我娘拿了那道士的肉,竟然順著地下的河道找上門來。他們引誘我娘親,將我娘拖去水中,可憐她一個婦人,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竟生生被那兩條鮫人開膛破肚,活活的生吞下去!”


    他話說到這裏,聲音已經逐漸沙啞,卻無端讓人聽出了一種幾乎聲嘶力竭的哀痛之感。


    “那件事情發生之前,我被我娘藏在房中,我躲在門背後,眼睜睜的看著他們兩個就像是凶猛的野獸一樣,啃噬我娘的身體。我永遠都記得,那個碧綠的水塘被血染成刺目的鮮紅色,我娘的屍骸零零碎碎的散落在水中……她臨死的時候還在看我,她說讓我躲好,不要出去……可饒是一個稍微有點兒人性的,都怎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生身之母遭受噬骨之痛而無動於衷呢?我從房中衝了出去,痛哭流涕的想求他們放過我娘親,他們卻連看都不看我,根本不將我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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