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盡管被李書亭的分析攪鬧的心中難安,甚至已經產生了一絲懷疑,但馬上,李東華便在心中大聲的否定著李書亭的分析,鎮壓下自己心中的懷疑。


    而他也在絞盡腦汁的尋找著反駁李書亭這番分析的證據。


    “書亭,你的猜測未免有些太過聳人聽聞了。”


    良久之後,當覺得自己所想到的諸多證據足以否定李書亭的猜測之後,李東華才終於開口說道。


    隻不過,他那張看起來沒有半點表情的臉,卻似乎在證明著,他這些證據,更多的並非是為了駁斥李書亭的分析,而僅僅隻是為了能夠讓他說服自己罷了。


    “不說朝廷之前不可能知曉北極天,玄武與王府之間的關係,就算是知曉了,依照朝廷一貫的做派,也會立刻以雷霆之姿,火速出手,將玄武和北極天、諦聽全部一網打盡,然後通過審問來尋找證據,而不是像現在這般,故意利用玄武做誘餌來引誘我們上鉤。”


    隨著不斷的言語分析,李東華的臉色也逐漸的緩和下來,似乎這些如小溪一般綿綿流出的分析,讓他心中剛剛湧出的懷疑,也隨著這小溪的流水,逐漸遠去了。


    “畢竟,玄武可並非是什麽善男信女,而且在這京城之中也紮根數十年了,哪怕是有錦衣衛、東廠這樣的衙門存在,也不可能隨時隨地掌控住玄武的一舉一動,萬一要是因為一些意外,使得玄武突然失蹤,從而失去了抓捕玄武的機會,那他們的主子怎麽可能饒的了他們?


    所以,哪怕是為了減少犯錯的機會,那些錦衣衛和東廠的鷹犬們也不敢冒著玄武失去蹤跡的風險,去利用玄武做誘餌的。”


    終於說完了心中想了許久的反駁理由,李東華也像是當真被自己這番理由所說服一般,臉上的神色,也從剛剛的麵無表情的沉重,有了一絲自信的笑容。


    “可是,之前那個錦衣衛校尉。。。”


    但李書亭卻顯然沒有被李東華的理由所說服。


    畢竟,李東華的這些反駁的理由聽上去頭頭是道,但其實根本沒有解釋他提出懷疑的根本依據——那個錦衣衛校尉怎麽可能會知道玄武的位置,又怎麽可能如此輕易的便將如此重要的理由泄露出去,讓他知曉。


    “夠了!”


    但李東華卻似乎被他的這種“固執”惹惱了,聽他仍舊不依不饒的繼續追問,終於麵色一變,不滿的一拍桌子,喝止了他。


    “時間寶貴,還是快點回去收拾行李,準備隨著其他人一起離開吧。”


    說完,李東華便像是十分不耐煩,不想在聽他繼續吵鬧一般,站起身來,先行離開了正堂,同樣回去收手行李去了。


    但他內心之中的想法究竟如何,顯然就隻有他一人清楚了。


    。。。


    “嘿,你啊你啊,是不是讀書讀傻了?”


    而當李書亭帶著濃濃的不甘、疑惑以及擔憂回到了住處,一邊開始收拾行李,一邊將這件事,以及心中的疑惑向自己的好友古書郇傾訴之時,卻被古書郇像看傻子一般,不停的搖著頭,頗有種怒其不爭的意味。


    “怎麽了?”


    李書亭看他這副模樣,心頭不由的閃過一絲惱怒,顯然,他仍舊想不明白其中關竅,絕對古書郇就是在故意消遣自己。


    “還怎麽了?你既然都能從那些小地方找到諸多不合情理之處,足以證明你觀察入微,頭腦也很靈活,怎麽在揣摩先生心思這種事上就突然變笨了呢?”


    古書郇看著仍舊想不明白,甚至還因此順道連他也一起惱恨上的李書亭,隻得壓低聲音,湊到他身前,拉著他做到床邊,一邊觀察著外麵的情況,一邊輕聲向他解釋起來。


    “若是這些破綻,你是在今夜那些王府派出的死士動手之前說出來的話,或許先生可能還會傾聽一二,但現在木已成舟,那幾個王府死士任務失敗,死傷殆盡,你這個時候再去找先生說這些,豈不是自討苦吃?”


    “什麽意思?!”


    李書亭聽的有些迷糊,腦中隱約覺得似乎找到了重點,但卻遲遲抓不住。


    “什麽意思?”


    古書郇看著他,臉上不由的生出幾分無奈。


    明明他差不多都已經算是明示了,結果李書亭竟然還聽不懂。


    “看樣子你還不是在裝傻,而是真的傻啊!”


    似乎有些無語的古書郇搖了搖頭,站起身來,似乎是懶得再與他多費口舌了,也不管李書亭聽到他的評語後那不怎麽好看的臉色,撂下一句話後便離開了。


    “剩下的你還是自己好好想一想吧。”


    古書郇起身離去,而原本臉上還帶著幾分惱意的李書亭,在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的一刹那,臉上的懊惱瞬間便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陰沉。


    顯然,他並不像古書郇評論的那般“真的傻”,而隻是在“裝傻”罷了。


    事實上,在古書郇說起“揣摩先生心思”這句話之時,他心中便已然明白了其中緣由。


    的確,木已成舟,對於如今的李東華來說,作為寧王府外派在京城的負責人,此刻最重要的事,不是尋找這件事之中的諸多破綻與錯漏之處,用以自省,杜絕以後再犯,而是要盡快將自己從這件事中抽身出來,撇清責任。


    因此,在這種情況下,李書亭之前向李東華提出的那些破綻,哪怕就算都是真的,對於李東華來說,也是萬萬不能承認的,相反,他還必須竭盡全力的將之壓下去。


    否則,若是傳到了寧王的耳中,他還怎麽將此次任務失敗的責任全部推到或死或失蹤,已經注定不可能再向寧王稟報情況的夜一五人身上?


    終於想通了這一點的李書亭,也才終於明白,為何之前李東華在剛聽到自己的分析之時,臉色大變,但很快卻又壓下去,並隨著反駁自己的那些理由,而愈發的變得輕鬆起來,又為何在自己想要再度開口追問之時,馬上板起臉來,命自己立刻回來收拾行李。


    也終於明白了,為何李東華沒有半點猶豫、心疼的就將這三進,價值至少百兩上下的院子,毫不猶豫的送給了貪婪普善和尚。


    可歎自己竟然還天真的隻認為李東華這麽做隻是因為擔心被錦衣衛盯上,並找上門來,原來背後還有更深一層的利益交換。


    這一次,自己說不定是徹底得罪了上司兼先生的李東華。


    一想到這一點,李書亭的心中便忍不住顫栗起來。


    為了能夠全力掩蓋住錯誤,將此次任務失敗的責任全部推到夜一五人身上,從而保全住身份、地位的李東華,肯定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


    不行,自己畢竟盡快做出補救,必須要讓李東華相信自己絕不會將這些事情透露出半個字,絕不會威脅到李東華的安全。


    李書亭的眼睛瞬間變得堅定起來,顧不得再收拾什麽行李,立刻出了房間,向著李東華的住處狂奔而去。


    隻可惜,他似乎領悟的有些太晚了。


    又或許,當他找上李東華,並向其說出心中那些疑惑之時,一切就已經注定了。


    畢竟,相比起所謂的保證,一個永遠不會再開口說話的死人,才是最能讓人感到心安的存在。


    而為了自己的地位、利益乃至性命,區區一個屬下、弟子,哪怕是一個自己比較欣賞的屬下、弟子的死,對於李東華來說,又能算的了什麽呢?


    。。。


    李東華忙著毀屍滅跡,掩蓋一切對自己不利的證據之時,白十二則正在和夜一較勁。


    麵對年老力衰,肯定扛不住幾道酷刑的夜一,白十二隻能再度拿出之前教給錦衣衛刑訊人員,並由錦衣衛裏那些“專業人員”進行改進過“水刑”來給夜一用上了。


    雖然水刑的後遺症是不可逆轉的,但比起錦衣衛詔獄之中的那些更加殘酷,更加損害身體,而且一個不小心就有可能讓人“過去”的諸多刑罰,水刑至少不會立刻致死。


    但水刑的威力卻顯然並不亞於錦衣衛詔獄之中的那些刑罰,至少其帶來的那種恥辱感,甚至比其他刑罰還要嚴重。


    畢竟,相比起其他刑罰對人體的摧殘,水刑所帶來的摧殘,往往都是人體的自發反應,尤其是下半身不受控製導致液體、流體和氣體齊發之後的反應,對於任何一個健全之人來說,都是會讓人感到無比羞恥的反應。


    而自詡對寧王忠貞不二的夜一,最終也沒有扛過幾次,當幾頓好吃好喝將身體養好之後,剩下的兩天時間,對於夜一來說,完全就是這一生之中最最黑暗,最最恥辱的兩天時間。


    隻不過,與那些扛不過去,從而招供的犯人相比,扛不過去的夜一,最終的選擇,則是自殺。


    盡管他心中清楚,他的自殺其實對於錦衣衛來說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損失,因為這幾天裏一直在旁觀看他的受刑過程的夜三,在他死後,估計連一次刑罰都不會受,便會乖乖的將知道的一切和盤托出。


    但他卻實在不願再扛下去了。


    。。。


    夜一死了。


    看著懊惱無比的,在他眼中與地域中的惡鬼沒有半點分別的那幾個負責刑訊的錦衣衛,夜三心中十分清楚,馬上就要輪到他了。


    而他雖然可以從容麵對死在夜一手中的下場,但卻顯然沒有夜一那樣自殺而死的勇氣。


    當然,從夜一受刑開始便在一旁觀看,直至夜一死亡的他,更沒有扛過刑罰的信心與勇氣。


    因此,原本還有著諸多要求的他,果斷放棄了原本心中的諸多要求,向白十二主動招供了。


    對對於夜三的供詞,白十二也沒有太多的意外。


    俗套的孤兒,俗套的被寧王府收養,俗套的被夜一挑選出來進行訓練,以及俗套的直接給個代號,用以取代原本的姓名,磨滅個人的一切痕跡和思想,成為徹頭徹尾的工具。


    隻不過,夜三卻是個早熟,或者說,是一個太早認識過這個世界殘酷的可憐人。


    因此,不同於其他那些孤兒,夜三一直都記得自己的姓名,記得自己的來曆,甚至還記得自己小時候的夢想。


    。。。


    “嗬,我隻不過是想要和那些農夫一樣,有三五畝田地,娶上一個算不上漂亮的婆娘,生幾個孩子,這個夢想算得上過分嗎?”


    看著麵前沉默的白十二,夜三臉上的笑容滿是譏諷。


    “但就是這麽簡單的夢想,對於我,還有許多那些被官兵驅趕出家園的百姓來說,卻是遙不可及,如今你們自然可以用各種各樣的律法來判定我有罪,判定我該被斬首,但這一切,難道不也是你們這些吃著皇糧,還有給你們發著俸祿的,坐在皇位之上的,被諸多人吹捧成仁厚之君的皇帝所逼迫的嗎?”


    “你如今的夢想還和當初一樣嗎?”


    麵對夜三的譏諷,白十二沒有惱羞成怒,也沒有露出什麽悲天憫人的神情,而是麵無表情的反問了夜三一句。


    “恐怕早就已經不是了吧。”


    繼而未等楞了一下的夜三回過神來,他便自問自答起來。


    “也許你小時候的確可以怨恨官府腐敗、暴戾,皇帝無能且虛偽,但在你成為了寧王手下的死士之後,你又和我們有何區別呢?”


    白十二像是在反過來嘲諷夜三,但他那張仍舊沒有什麽表情的臉,卻又像是單純的在敘述一個事實。


    “在我看來,你甚至還不如自殺而死的夜一,至少,他從來都是一個純粹的人,而你,不過就是個一邊渴望著功名利祿,又一邊自怨自艾,覺得整個天下都是錯的,都欠你的,貪婪無度,又貪生怕死的懦夫罷了。”


    白十二說著站起身來,瞥了麵上忍不住露出憤慨之色的夜三,繼續說道。


    “你說的這些,我會如實的告訴你口中那個無能且虛偽的皇帝的,我也會盡可能的說服他滿足你那小小的願望的,但你當真還會老老實實的在田地之中耕作,忍受的了勞作之苦嗎?”


    白十二乜了他一眼,麵上終於第一次露出不屑。


    “還是說,那些僅僅隻不過是你虛偽的說辭,為的僅僅是為了給你自己脫罪,甚至還想要因此而改換門庭,成為被你嫌棄的吃皇糧的其中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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