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的崔實恪,最終卻還是退讓妥協,讓底層派的十個人住了下來。


    趕人是挺容易的,但將人趕走之後該如何收場就有些令他感到棘手了。


    天邊的太陽的確已經看不到,隻有一抹餘暉還照耀著雲彩,暈染成燦爛豔麗的晚霞,但天色卻尚還未完全黑下來,而且就算天真的黑了,在還沒到宵禁時辰的情況下,街道上的也還是有不少來往行人的。


    若是真的把這些家夥趕出了客棧,誰又敢保證這些已經無所不用其極的無恥之輩們不會順勢就在店門外鬧起事來?


    臨近都是老鄰居,對悅來客棧表麵上的情況算是知根知底,要是他們聽到了吵嚷,定會對他這種明明沒有房客,卻還鐵了心要往外趕人的做法心生懷疑。


    萬一要是引來了在外麵巡邏的五城兵馬司士兵或是衙門裏的捕快衙役,那更是倒黴到家了。


    因此,哪怕心中恨不得立刻將底層派這十個混蛋大卸八塊,然後一把火燒成灰,再把骨灰給揚了,一泄心頭之恨,但最終,崔實恪心中的理智還是戰勝了憤怒,咬碎了牙,讓這十個底層派的家夥住進了後院。


    不過,崔實恪卻也沒有因為這十個底層派的人住進後院客房,就通知夥計讓之前進入後院的三名上層派香主離開。


    逼不得已,不得不讓底層派的人住進後院的他,不可能再退讓了,否則,隻會徒惹這些底層派的泥腿子們的譏笑。


    當然,還有更深一層的原因是,他從底層派這一次的做法之中看到了一些不同,所以,他想看一看,這些底層派的人這一次究竟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


    天色終於徹底黑了下來,平穩的開了一天,結果在臨近打烊上板之前喧鬧了近半個時辰的悅來客棧,在打烊上板之後,終於再度恢複了平靜。


    而終於沒有了外人之後,關上大門成一統的悅來客棧,也由白日裏那個平常的小客棧,搖身一變,成為了天衍門北極天之下的一個最底層的香堂據點。


    已經打定了主意的崔實恪,倒也幹脆,在關閉了前門、後門,然後讓手下的大夥計、小二、廚子去放風之後,便將底層派領頭的四名香主帶進了亢金龍所居住的那間客房。


    而見崔實恪這般“大氣”,底層派的四名香主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也紛紛讓跟隨他們前來的六名手下分散四周去外他們放風。


    房間之中九個人,其餘四人都是熟麵孔,誰是這一次驅使底層派前來的亢金龍,自然是一目了然。


    “這一位,想必就是東極天中亢金龍星主了吧?久仰久仰,在下衛矛,添為北極天虛日鼠星主屬下香主。”


    不同於上一次與上層派之間爭吵之時那副仿佛要對亢金龍趕盡殺絕,至少也要將其趕出京城的凶狠模樣,這一次當真與亢金龍見麵之後,四位出自底層派的香主,全都是一副十分恭謹的模樣。


    “在下張麻(王廣百)(李傳穀)見過吳星主。”


    其餘三人也紛紛緊跟著開口向亢金龍問好。


    “喪家之人吳道通見過四位同道。”


    亢金龍倒是沒有因為幾人的身份低微而露出什麽鄙夷之色,很是客氣的向四人回了一禮。


    “不敢不敢,吳星主隻是被形勢所累,暫時龍落淺灘罷了,待到他日風起雲湧之時,定然能夠再度騰飛於九天之上。”


    衛矛四人連道不敢,不過,看到亢金龍的態度之後,臉色卻是好了許多,踏入房門之前忐忑不安的心也終於安穩了下來。


    “哼,好了,廢話就不用多說了,吳星主你們如今也已經見到了,也該說出你們今天接連兩撥,先是試探,繼而如此不顧顏麵的硬要貼上來的原因了吧?”


    眼看著亢金龍與底層派的衛矛四人看上去一團和氣的模樣,心中怒火尚未平息的崔實恪一副不耐煩的架勢,語氣不善的對著四人問道。


    當然,更多的是因為,從四人身上,他感覺到了一絲不安。


    “嗬,不好意思,我們與崔香主之前有一些小矛盾,讓吳星主看笑話了。”


    對於崔實恪的不耐質問,領頭的衛矛沒有露出什麽不滿的神色,不過卻也沒有轉頭回答,反而一臉歉意的對著亢金龍繼續開口說道。


    仿佛,他才是這裏的主人,而崔實恪這個剛剛語氣不耐煩開口質問之人,才是外來挑事兒之人。


    而亢金龍麵對他的這番話,心中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不過,麵上卻不動聲色,沉默著,仿佛沒有聽到他的這番話一般。


    很顯然,亢金龍覺察出了衛矛這番話之中所夾雜著的那根刺。


    這個家夥一上來就想要離間自己和崔實恪,或者說以崔實恪為頭領的上層派之間的關係。


    而且,話術很是高明,先是一副十分和善的態度來和自己套近乎,然後在突然說出一句看似平平無奇的話語,試圖讓自己趁著還在思考對方意圖的時候,順著他的話繼續客套。


    但若是自己當真順著他的話與其客套的話,那置崔實恪四人於何地?


    哪怕崔實恪四人明白這是他的詭計,可有的話隻要說出口了,那內根刺也就埋下了。


    而且,這樣也無疑會使得自己被這幾個小魚蝦們從心底看輕。


    ‘這個衛矛倒是個挺有意思的小耗子。’


    這種事情,作為東極天曾經地位僅在尊主青龍之下,甚至在事關整個東極天存亡的最後關頭,心中尚還在算計的亢金龍,自然看的清楚,所以,他才會故作沒有聽到。不過心中倒是對這個衛矛生出了幾分感興趣的心思來。


    “砰!”


    在亢金龍不動聲色的打量著麵前的衛矛之時,終於反應過來的崔實恪,臉色徹底變成了宛若戲文中的包青天一般的黑色,一拍桌子,語氣十分不善的瞪著衛矛,開口喝問道。


    “姓衛的,你這話是什麽意思?看看你們剛剛所做的那些事兒,你倒是摸著良心好好說一說,這到底是誰在故意找麻煩?!”


    其他三個上層派的香主,也紛紛站起身來,同仇敵愾一般,目光牢牢的鎖在衛矛身上,似乎想要讓衛矛給他們一個說法。


    “哎呀,崔香主,吳星主這位貴客可還在這裏呢?為何非要將我們那一點上不得台麵的事情拿出來徒惹貴客笑話呢?”


    衛矛雖然心中有些惋惜於亢金龍沒有上套,但還是按照之前的戲繼續演著,臉上一邊故作歉意的向著亢金龍抱了抱拳,一邊語氣有些誇張的向崔實恪說道。


    可惜,亢金龍在此刻仿佛已經變成了一尊木雕泥塑一般,坐在那裏,目不斜視,甚至似乎連眼睛都沒有眨過一下。


    “哼!不要白費力氣了,你們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一句句,一件件,事實俱在,難道你以為就單憑你現在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就能抹平了嗎?”


    而眼見衛矛不為所動的繼續“裝無辜”,終於從剛剛出離了憤怒的狀態恢複過來的崔實恪,頓時怒哼一聲,目光冰冷的看著衛矛,語氣不乏譏諷的開口說道。


    “崔實恪,你可不要誣陷好人!”


    衛矛雖然在來之前就已經猜到了崔實恪估計已經將這些事情告知了亢金龍,但真的聽到崔實恪這般說之後,心中還是忍不住沒來由的一陣心虛,眼睛忍不住的瞥向之前一直在裝聾作啞的亢金龍。


    而在用餘光看到亢金龍依舊像是尊雕塑一般坐在那裏,臉上沒有任何神色波動的模樣之後,他的心中不由的“咯噔”一下。


    從亢金龍這副不為所動的神色來看,崔實恪這個xx的,說的應該是真的,亢金龍的確應該早已經從崔實恪那裏聽說了這些事情,因此心中才會早就有所準備,否則,臉上此刻必然會露出一些破綻。


    想到這裏,衛矛心中便忍不住詛咒、咒罵起了倪梁那個混蛋,甚至恨不得現在就把倪梁抓過來,然後亂刀砍死。


    畢竟,當初派出殺手前去刺殺亢金龍的就是這個混蛋,而且,在動手之前,還沒有和他們任何人通過氣。


    當然,倪梁要是成功了,他們也就默認已經默許倪梁這麽做了,可壞就壞在,倪梁這個xx的他辦砸了。


    而昨夜他提出那個瘋狂的計劃,為的也是想將他們一起拉下水,


    但他們都不是傻子,怎麽可能拉上一眾手下,還拿著自己的人頭去陪倪梁發瘋?!


    可以說,在他們阻止了倪梁那個瘋狂的計劃之後,倪梁就已經被放棄了,等待他的,最好的結局,或許就是留一具全屍了。


    “吳星主,當初那些話隻不過是我們不知道詳細情況之下胡言亂語而已,您可千萬不要當真。”


    心中著急的衛矛,在回了崔實恪一句之後,連忙轉頭向亢金龍解釋起來。


    “至於之前不長眼前去刺殺吳星主您的那幾個家夥,都是倪梁手下的人,我們事先並不知曉,直到昨日倪梁那個混蛋眼看事情瞞不住了才對我們吐露實情,我們之前是當真不清楚啊,否則,我們又怎麽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倪梁那個混蛋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呢?”


    眼瞅著亢金龍像是真的“進化”成了神像一般,臉上仍舊看不到半點情緒,衛矛的心中不由的愈發心急起來。


    “倪梁那個混蛋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星主與尊主都不會饒過他,昨夜在向我們坦白了之後,還妄圖拉上我們,讓我們一起前來刺殺您,以圖徹底掩蓋他的罪責,我等當時便厲聲譴責於他,令其放棄這個放肆的打算,並打算責令他前來親自向您認罪,任您處置。


    但他卻冥頑不靈,所以,這一次,我等才會費盡心機,前來麵見吳星主,除了向吳星主您坦誠罪責,以求您原諒之外,還是為了前來向吳星主您示警的。”


    反正都已經打算放棄倪梁這個注定已經沒救了的盟友,衛矛索性將昨夜倪梁召集他們商議的那個瘋狂計劃也和盤托出。


    畢竟,盟友嗎,就是拿來賣的。


    “昨夜他為我們所阻止,最終未能展開刺殺,但早已經陷入瘋狂的他,今夜說不定還會繼續鋌而走險。”


    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所言不虛,衛矛的話音才剛剛落地,他那六名之前前去放風的手下的其中之一便腳步匆匆的疾馳而來,報告了一個令眾人全都深感意外的消息。


    “香主,香主,倪香,倪梁率人殺來了!”


    “我就知道這個混蛋肯定是賊心不死。”


    短暫的錯愕之後,衛矛的心中湧起了一陣狂喜,但麵上,卻立刻做出一副無比憤怒的模樣,仿佛和倪梁有著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一般。


    “吳星主,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聽到這個消息後,在一旁聽的早就直翻白眼的崔實恪此刻也懶得去理他,立刻向終於不再裝雕塑的亢金龍詢問起來,語氣中帶著淡淡的焦急。


    倪梁不可能不知道單憑他和他手下一處香堂的實力是根本不可能在他們上層派四位香主阻攔下,成功刺殺亢金龍的,但在這種情況下,他卻仍舊帶人殺了過來,心中定然是抱著與他們同歸於盡的心思。


    畢竟,就算無法成功殺掉亢金龍,隻要將聲勢弄得足夠大,就可以將城中巡邏的五城兵馬司、捕快、衙役,甚至是不知道躲藏在何處的錦衣衛、東廠番子都招來,到時候,哪怕是倪梁和他手下的人都死光了,他們和亢金龍也隻能全力逃走。


    可想要在馬上就要宵禁的京城之中潛逃,還是在已經被官麵上諸多差人盯上的情況下,成功率太低了。


    尤其是悅來客棧中的那個膽子不大,武功也稀鬆的小二,九成九會被抓住。


    要是他真的被抓住了,十成十會將知道的一切都吐出來,到時候,亢金龍的身份就徹底被暴露了。


    正是因為想到了這些事情,又實在想不到什麽解決的辦法,崔實恪才會向亢金龍詢問,讓他拿個主意。


    “衛矛,我當真能夠信任你們嗎?”


    危急關頭,亢金龍沒有再擺出之前那種客居於此的客套架勢,直接順著崔實恪的話頭,直接以主人與上位者的姿態看向衛矛。


    “請吳星主放心,我等定會竭盡全力!”


    衛矛聽到亢金龍詢問,心中激動之下,身體都忍不住輕微的顫抖起來,立刻跪倒在地,大聲喊道,他身後的三人也立刻緊跟著跪倒在地。


    崔實恪四人雖然心中很不是滋味,但卻也無可奈何,同樣跪倒在地。


    而在這一刻,借著倪梁這個已經陷入瘋狂的家夥,亢金龍終於邁出了打入北極天的堅實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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