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都府城中再度變得熱鬧了起來。


    無論是表麵上,還是在水麵之下。


    而原因,自然便是陳岩青率領的那一行錦衣衛隊伍。


    當然,若僅僅隻是錦衣衛的話,那表麵上的洪都府城應當不會如此熱鬧,畢竟洪都府作為江西布政司的首府,城中的諸多民眾都算是見多識廣之輩。


    哪怕就是為了拿捏麵子,端著架子,也自詡不會如那等偏遠小城之中,見到一身飛魚服就能當做一輩子談資的鄉野鄙夫一般沒見識。


    不過這一次,據說能夠一次性見到上百錦衣衛一起行動,而且這些錦衣衛還押送著一大筆價值不菲的財寶,這一來,就算是洪都府城中自詡見多識廣之輩,也覺得件事應當是能夠供他們當做一輩子談資了。


    所以,在消息傳來之後,城中幾乎每家茶館、酒肆,乃至是青樓楚館,幾乎每一個人都在談論這件事。


    貪財之輩自然心心念念,那被一百多錦衣衛押送的財寶究竟有多麽珍貴,多麽值錢。


    而向來“以天下為己任”的才子、士人們則在青樓楚館中的清倌人們麵前表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痛斥錦衣衛不顧民間疾苦,竟然在偏遠之地搜刮民脂民膏,以作功勞,媚上無度。


    哪怕有些消息靈通之輩指出這一次錦衣衛押送的這一批財寶並非是搜刮的民脂民膏,而是剿滅蟹腳的繳獲,他們的口氣也沒有絲毫的變化,甚至有惱羞成怒之輩,直接就開始以眾欺寡,以勢壓人,將那些“多嘴”之人趕走了。


    錦衣衛作為皇帝的爪牙,士人的敵人,怎麽能做好事呢?真是認不清形式!


    這樣毫無眼力的人哪配與我們這些憂國憂民的才子們坐在一間青樓楚館?趕出去,必須趕出去。


    而除開這兩類人有著“明確目的”之外的更多的普通人,談論事情起來,觀點就更像是一鍋大雜燴了,至於這大雜燴的味道如何,那就完全看那些“掌勺”之人個人的喜好了。


    相比起民間的熱鬧,知道更多確切消息的諸多官吏,在討論這件事之時顯然就沉穩許多了。


    畢竟他們心中清楚陳岩青的身份,知道陳岩青運送的這批財寶的來曆,更知道陳岩青最終會把這批財寶如何處置。


    連繳獲這批財寶的泉州府那邊最終都沒敢對這批財寶出手,他們顯然就不敢了。


    他們之中雖然絕大多數都喜歡白花花的銀子,但他們顯然更在乎自己的小命。


    這批財寶據說早已經上達天聽了,換言之,想動這批財寶的念頭,就等於是想和當今陛下搶錢。


    他們還沒有活夠,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去搶真龍天子麵前的食物啊。


    所以他們在知道這件事後那是相當的沉穩,在沉穩之餘還有些埋怨,埋怨那陳岩青為何放著那麽多北上返回應天的路不走,非要走他們洪都府境內過呢?


    這要是在他們管轄的洪都府境內出了什麽差錯,那他們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所以,在得到陳岩青事先就傳來的消息之時,整個洪都府城內的“大佬”們就已經彼此打過招呼了,在陳岩青一行人離開洪都府境之前,所有人都必須盡量小心,確保安全的將這群“掃把星”送出府境。


    俗話說得好:


    “上麵動動嘴,下麵跑斷腿。”


    大佬們的嘴上確定好了基調之後,具體的行動自然不可能由大佬們親自執行。


    畢竟這一次雖然錦衣衛的聲勢不小,可在大佬們眼中依舊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不值得他們親自出手。


    能夠叮囑下麵的人上點心,已經是看在這一次的事情在之前上達天聽的麵子上了,否則就算是陳岩青這個千戶親自押送又怎麽樣?


    一個不受待見的,連京城都待不下去的失敗者罷了。


    而很不幸的,黃祥符無疑就是這個這個被大佬叮囑的,必須親自忙前忙後,出現一點波折都會受到波及的倒黴蛋了。


    誰讓他隻是南新縣的知縣,在這偌大的洪都府城之中職階最低,而且正好是南新縣的父母官,本就應當負責處理這件事呢。


    。。。


    如果是之前,在突然間聽到上麵的大佬一層壓一層之下,最終將所有的壓力都壓到自己的肩膀上,那黃祥符就算不敢當眾在縣衙裏破口大罵,在夜深人靜之時,估計也要紮幾個小人,貼上那幾位上官的名姓,狠狠的紮上幾十上百針,以解心頭之怨。


    但現在,在自己很早之前就已經與白十二這個錦衣衛百戶達成合作,並在這些天裏配合默契,早已互相熟悉之後,黃祥符驟然間聽到這個消息後,隻不過是在心中暗罵了一句而已,表麵上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而稍稍知道一些黃祥符與錦衣衛之間關係的洪都府知府陳安悟,在見到了黃祥符聽到這件事的表現後,心中不免浮現出一絲不滿。


    作為文官,與錦衣衛這等皇帝的爪牙相熟、合作,無異於是自絕於一眾文官同僚,會被人所不齒,更甚者,或許還會被安上諸如佞臣這類僅次於閹黨的名號。


    “文瑞,莫忘記了本分。”


    作為上官,以及對黃祥符還算看得還算順眼,陳安悟在離開之前,還是留下了一句勸勉之語,希望他能夠迷途知返,不要在這條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最終誤入歧途,為一眾同僚所不齒。


    但黃祥符顯然並未將陳安悟這番話聽在心裏,甚至在望著陳安悟那離去的背影之時,嘴角忍不住露出幾抹譏笑。


    ‘話倒是說的好聽,可若是不借助錦衣衛的力量,我黃文瑞又安能度過之前的數次危機?哼,難道靠你們這些隻會將麻煩和問題推給我的屍餐素位之輩嗎?’


    返回房間中坐定的黃祥符心中忍不住冷笑起來。


    少頃,稍稍宣泄了一下心中不滿的他,收斂起心神開始全力思索其這件事來。


    “黃二。”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從思考之中醒來,衝著門外喊道。


    “老爺。”


    忠仆黃二立刻進得屋內,快步走到他的身前,低頭小聲應道。


    “去東城將錦衣衛的那位白百戶請來,就說我黃祥符有要事與他相商。”


    黃祥符壓低了聲音,用隻有二人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


    似乎是擔心黃二在傳話之時態度生硬,他特意在“我黃祥符”四字上加重了語氣,告訴黃二,這一次他是有求於對方,不要像以往那般拿捏身份。


    “是,老仆明白了。”


    黃二跟隨黃祥符多年,自然聽懂了他的意思,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再次確定了一遍之後,躬身離開了房間。


    。。。


    華隸這個新任的天柱星君最近的心情頗為煩躁、鬱悶以及無奈。


    而原因自然同樣是高調進入洪都府,正向著洪都府城趕來的錦衣衛押送隊伍。


    沒有這件突然發生的事情之前,華隸隻需要完成黃龍之前交代他的那兩件事——轉移天柱部的眾多人手,派人重新打入縣衙、府衙,了解官府的動向。


    幾天下來,雖然第二件事還沒有半點進展,但第一件事,轉移天柱部的諸多人手這件事他已經完成的七七八八了,而且通過這件事,他也對天柱部進行了整合,隻要再給他三五天的時間,他不敢說能夠完全掌控天柱部,但絕對有能力開始進行黃龍交代的第二個任務——派人打入縣衙、府衙,掌控官府的一舉一動。


    但就在這關鍵時刻,錦衣衛護送隊伍的消息傳來,黃龍陷入了暴怒之中,而他肩膀上的擔子也在瞬間加重了數倍。


    除開原本就需要完成的派人重新打入衙門的任務,現在的他還需要一夜之間掌握洪都府城之外,遍布在洪都府的諸多眼線、暗探的情況,並每隔一天統計出他們的損傷情況,以及最重要的,匯總他們傳遞來的,有關錦衣衛押送隊伍的一舉一動。


    這無疑讓原本還遊刃有餘的他,瞬間就變得不堪重負起來。


    但之前還表示會體諒他,會盡可能給他時間與助力的黃龍,在暴怒之下終於暴露,不應當是恢複了本性,畢竟早在之前還是太微垣左執法之時,他就已經知道了黃龍是一個什麽樣的存在,現在隻不過是“舊夢重溫”罷了。


    而在暴怒黃龍的重壓之下,華隸隻能在剛剛被他提拔起來的,做事同樣還比較生疏的心腹們的幫助下,勉力的維持著眼下的局麵,盡量不讓黃龍太過失望。


    當然,除了對黃龍憤怒的恐懼之外,對錦衣衛以及木易行的仇恨,對報仇雪恨的渴望,同樣也是支持他努力下去的巨大動力。


    在諸多屬下、同伴的掩護下逃出生天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中便已經在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期待著能夠用對方的鮮血來洗刷恥辱,為死去的屬下、同伴報仇。


    而現在,這一天,似乎已經近在眼前了,而且他也正用著自己的努力,去盡可能的達成這個目的。


    也正是這個,給了他巨大的動力,令他每日隻睡不到兩個時辰依舊能夠精神奕奕的繼續做事。


    不僅每日匯總城外的眼線、暗探傳來的消息,並通過篩選最終找出最有效,最可信的稟報給黃龍,還依舊在努力的推進著之前派人重新打入縣衙、府衙等衙門的計劃。


    當然,在分神之下,想要同時展開對諸多衙門的滲透計劃顯然是不現實的,他清楚,自己必須要有所取舍。


    所以,在權衡了諸多因素之後,他最終將南新縣衙當做了首要的目標。


    畢竟通過匯總最近發生在天柱部上的諸多失敗後就能夠發現,南新縣衙這個衙門出現的頻率遠比其他衙門要高的多。


    特別是了解到之前官府對衙門中天柱部眼線的清理就是從南新縣衙開始,並最終擴散到所有衙門的之後。


    而通過數天的不懈努力,他也終於有了成果。


    依靠著錢財開路,他買通了負責看守南新縣衙大門的守門人。


    當然,他沒有蠢到直接將天衍門的身份暴露在對方麵前,而是讓屬下用一個行商的身份,借口希望通過對方了解縣衙中的消息打探各種消息,並最終通過看起來毫無關聯的諸多不起眼的消息得到能用的情報。


    到今天為止,已經是和對方搭上關係的第三天了,之前的兩天一直都是些試探性的打探,並希望以此打消對方的疑心,而到了這第三天,前兩天的努力也終於獲得了回報。


    從對方口中,華隸知道了一個聽起來令他十分關注的情報。


    知縣黃祥符在知府陳安悟親自前來與之見麵後不久,便派出了忠仆黃二離開了縣衙,向著城東的方向去了,不久之後便帶回了一個身材不高,但看起來卻十分粗壯,身穿粗布短打,看上去就是個賣力氣的腳夫一般的中年漢子,直奔後衙去了。


    但令那個守門人十分奇怪的是,那以往在諸多班頭、捕頭麵前都一副不待見他們模樣的黃二,對待那個一身腳夫打扮的中年漢子時卻似乎十分的客氣,甚至差不多完全是一臉恭恭敬敬的將對方請進後衙的。


    城東、知縣忠仆反常的客氣舉動、後衙。


    隻依靠這三點,華隸心中便已然能夠確定那腳夫打扮的中年漢子的身份了。


    之前混入城中,之後一直藏在城東,不久之前還擺了他的前任一道,令天柱部元氣大傷的那夥錦衣衛的頭領。


    而確定了對方的身份之後,華隸心中對黃祥符與之見麵的目的,無疑就愈發的感到好奇起來。


    尤其是考慮到押送財寶的那一夥錦衣衛已經距離府城越來越近的情況下。


    有陰謀,絕對有陰謀!


    他的心中立刻警鈴大作,而他也不敢有半點耽擱,立刻便求見黃龍,希望當麵將這個十分重要的情報稟報給黃龍,並希望能讓黃龍重視之下,再給他多一點的支持,尤其是財力與人手上的。


    黃龍雖然因為錦衣衛絲毫不將天衍門中極天放在眼裏的舉動陷入了暴怒之中,但他的頭腦卻依舊清醒,在聽到了華隸稟報的消息後,他立刻便認可了華隸的想法。


    盡管在洪都府城外與錦衣衛押運隊伍的爭鬥中出於絕對下風,急需派出大量的人手對對方進行監視,但黃龍還是抽調了二十個擅長跟蹤的高手供華隸驅使,至於用來收買縣衙中眼線的銀子,他更是大方,直接先劃了一千兩白銀出去,並表明,這一千兩若是不夠,還有一千兩可供華隸使用。


    兩個請求皆得到了黃龍滿足的華隸,誌得意滿。


    但就在他想要大幹一場,調查清楚黃祥符與錦衣衛之間的陰謀之時,一個消息卻突然打了他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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