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朝不敢說承平已久,畢竟北方邊境,韃靼人正是猖獗的時候,但在這南方腹心之地,雖小有倭患,但卻總體上是太平的。


    所以,在漳州府城之外發生的截殺的確是令整個漳州府城都為之震動,特別是漳州府衙上下。


    若是真的被匪寇攻破了城門闖入了府城,不說他們府衙上下能否在匪寇們的刀劍下保住性命,單單是之後皇帝的震怒,上官們為了推諉責任這些事情,就足以讓整個府衙上下死的死,貶的貶,嚴重的話,甚至終生不能再入官場了。


    因此,哪怕是心中忐忑不已,漳州知府還是立刻集結了手頭所有的力量,命衙役班頭率領趕赴城門。


    不過,就像警匪電影之中,警察們總是姍姍來遲一樣,當他們戰戰兢兢、不情不願的趕到城門之後,便發現,此地早已塵埃落幕。


    那些受傷的刺客們倒在地上或咬牙堅持著,或大聲哀嚎著,或雙眼絕望的看著人生最後的風景,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而那支手持強弩,偽裝成守城兵丁的隊伍正端著強弩嚴密的監視著刺客們的一舉一動,但凡他們有什麽動靜便立刻一發弩箭射過去。


    領頭的衙役班頭看到這一幕,心中不由的鬆了口氣。


    看樣子他們不用上前與這些亡命之徒搏殺了。


    “敢問諸位是。。。”


    不過,他的心中也絲毫不敢生出半點想要搶奪功勞的念頭。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使用強弩,而且在看到他們這些官差後還不躲不避的人,怎麽可能是他們這種小小的衙役能招惹的。


    “東廠。”


    果然,下一刻對方的回答證實了他的猜測。


    “原來是東廠的諸位大人,小的是漳州府衙快班班頭何柳,奉知府大人之命前來援助諸位大人。”


    何柳的神情不由的變得愈發卑微與諂媚起來,十分殷勤的說道。


    “嗯,你們來的正好,立刻上前去將這些刺客鎖住,檢查一下傷勢,傷勢重的送去救治,若是不行了的,補一刀,送他們上路。剩下的那些傷勢輕的,止血包紮一下,押回府衙大牢。”


    領頭的東廠番子也絲毫沒有半點客氣的意思,立刻便開口吩咐道。


    “是。”


    何柳雖然心中不大情願,甚至有些埋怨自己為何要嘴賤多說這麽一句,但話已經出口,想後悔顯然已經來不及了,隻得強擠出一絲笑容點頭應道。


    。。。


    在何柳帶著一眾手下處理倒在地上的諸多傷員之時,黎無咎依舊在鍥而不舍的追逐著那個偽裝成什長,差點就偷襲成功,讓他身首異處的刺客頭領。


    盡管其他東廠番子還離他很遠,但他卻絲毫不擔心自己會被對方回頭反殺,甚至在內心之中,他巴不得對方因為心中懊惱或不忿,掉頭與他廝殺。


    之前對方占了偷襲的便宜尚且無法奈何的了他,現在他占了上風,自然更加不會害怕對方。


    但對方顯然是個經驗豐富的刺客,深知此時若是被黎無咎纏住的話,就必然會被包圍,進而被圍殺,乃至生擒,所以哪怕心中恨得牙癢癢,也絲毫沒有半點慢下來的想法,全力催動雙腳,向著不遠處那座綠意盎然的小山頭狂奔而去。


    眼見距離眼前那座小山頭越來越近了,黎無咎的心中愈發的著急起來。


    他心中深知,若是對方真的跑進了那座小山頭,借著那諸多草木遮掩,他再想繼續追蹤對方就沒有那麽容易了。


    而且若是他孤身一人追進去的後,還有可能會被對方偷襲。


    可他終究不是神鬼,哪怕心中再如何著急,也無法讓自身的速度再快上半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對方的身影就這麽跑進了密林,即將消失在茂密的林木之間。


    “砰!”


    但就在黎無咎心中無比焦急、失望,隻能慢下腳步,眼睜睜的看著麵前這條大魚潛入深潭,再也難覓蹤跡之時,卻突然看到對方原本正向著密林疾奔而去的身形,仿佛死被一張大網猛地撈出了水麵一般,從密林邊緣倒飛而出。


    心中先是一愣,繼而狂喜的黎無咎不由的再度加快腳步,全力向著倒飛而來的那道身影奔去。


    眨眼間,兩步踏出之後,他才終於看清被刺客頭領遮掩的那道身影,也終於明白了對方為何會倒飛而出。


    胡嘯林。


    一個黎無咎怎麽都沒有料到的名字,竟然不知在何時出現在了刺客頭領的麵前,在對方因為即將進入密林而心神放鬆之下,突然現身,一掌將其拍了回來。


    而這個時候,黎無咎才終於想到了城門處那支手持強弩,訓練有素的隊伍。才終於想起了其中不對勁的地方。


    盡管東廠的確有動用強弩的權力,但因為基本上都是執行各種間諜或抓捕任務,強弩的使用雖然東廠的番子會進行訓練,但大多隻是讓其了解如何使用,如何瞄準,類似之前在城門外那樣依靠口令指揮,整齊劃一的使用方式,根本不像是東廠的作風,反而更像是軍隊之中使用弩弓手的方法。


    之前因為著急追捕這個刺客頭領,所以他心中的懷疑隻是一閃而逝,如今看到了胡嘯林,看到了中了胡嘯林一掌倒地不起,看樣子已經逃不出他的手掌的刺客首領之後,這個疑問才終於再度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當然,答案也隨之出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那支隊伍根本就不是東廠的人,而是胡嘯林手下那支大內侍衛。


    雖然已經基本隻剩下了一個空殼子,但府軍前衛終究是府軍前衛啊。


    心中感慨著的黎無咎腳下毫不停留,趕到了依舊倒在地上的刺客首領身邊。


    不過,當看到對方雙眼緊閉,嘴角還殘留有鮮血之時,黎無咎的心不由的再度緊張起來,連忙準備俯身用手指去試探一下對方的鼻息。


    “小心!”


    但還未等他完全俯身,胡嘯林的大聲警告便已然在他的耳邊炸響。


    悚然一驚的黎無咎,不敢大意,立刻便接著俯身彎下腰的動作,使得身體如繃緊的彈簧一般,猛地舒展開來,腰腹發力,向後騰身而去。


    不過,哪怕是他已經在聽到胡嘯林的警告後便立刻做出了最合理的閃避動作,卻依舊還是慢了一步。


    一從看上去便令人遍體生寒,隻能看到那尖銳針尖的飛針直奔他的胸腹、脖子射來。


    倉促之下,且身體已經躍在半空,難以再發力的黎無咎,隻能勉力用兩隻手臂護住要害。


    “哼!”


    下一瞬,當他的雙腳終於再度踩到了堅實的土地之時,他卻忍不住發出一聲帶著痛苦的悶哼聲。


    哪怕他已經用張開的雙手與雙臂遮擋了,但依舊還是有不少飛針自縫隙之中射入了他的胸膛,至於他用以攔擋飛針的雙手與雙臂更是變得如豪豬的身體一般。


    偷襲得手,之前還雙目緊閉倒在地上仿佛已經被胡嘯林一掌打的昏迷的刺客首領,立刻縱身而起,直衝著中了他暗器的黎無咎殺去。


    趁他病要他命!


    江湖搏殺經驗十分豐富的他,心中深知,此時他唯一的生路就是趁著黎無咎立足未穩以及身中暗器之際,在三兩招之內,在胡嘯林近身之前抓住黎無咎,進而利用黎無咎的性命威脅胡嘯林,跨過距離密林這最後不足十步的生死之路,繼而借著密林的掩護,逃出生天。


    看到他的動作,黎無咎與胡嘯林如何還能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胡嘯林立刻一聲怒喝,想要用聲音阻攔他片刻,為自己和黎無咎盡可能的爭取時間,同時腳下勁力全部湧出,整個身體彈射而出,瞬間便跨出了近三步的距離,同樣向著黎無咎的方向掠去。


    而作為目標的黎無咎心中深知手臂、雙手已經被暗器牛毛針插滿的情況下,根本無力與對方交手,若是強行湊上前去隻會增加對方生擒他的機會,因此,在察覺到對方有所動作的那一刻便立刻不顧手臂與胸前的疼痛,咬牙向後躍去。


    他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為胡嘯林的到來爭取時間。


    不長,隻需要三五個呼吸的時間。


    但這三五個呼吸的時間,在此刻卻仿佛要比一刻鍾甚至一個時辰的時間還要長!


    而下一刻,當黎無咎突然感覺大腦開始變得昏沉,身體也變得乏力之時,時間在他眼中不由的變得愈發緩慢起來。


    中毒了!


    黎無咎的臉色不由的變得愈發糟糕起來。


    的確,對於像牛毛針這樣細小的暗器,在上麵下毒增加其殺傷力是十分正常的行為。


    而且,對於刺客來說,用毒難道不應該是最正常不過的行為了嗎?


    ‘還是大意了啊!’


    感覺到力氣在飛速流失的黎無咎心中滿是悔恨,但在看到正帶著驚喜直射而來的刺客首領後,心中不由的閃過一絲不甘與憤恨。


    “胡兄,不必在乎我的生死,一定要擒住他。”


    感覺身體已經快要連最後一點力氣都無法提起的黎無咎,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衝著直衝過來的胡嘯林喊道。


    對方的毒這般猛烈,就算最後對方挾持他逃入密林後放了他,隻怕他也無法撐到回城,讓大夫為他祛毒了。


    ‘那就用自己的命去換你的命好了!’


    心中發狠的黎無咎發出了最後的聲音。


    而用盡了這最後一點力氣後,他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緩緩的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胡嘯林沒有答話,此刻的他胸中的一口氣充盈全身,若是開口說話,這口氣便要泄了,速度便會慢了下來。


    況且,想要及時救下黎無咎,肯定是要靠腳下的速度,不可能靠嘴就救下他吧。


    胡嘯林全速突進,那刺客頭領雖然心中著急,但剛剛毫無防備之下中了胡嘯林的一掌,受了不輕內傷的他,卻無法全力催動內勁,速度因此提不到最高,以至於他比胡嘯林距離黎無咎近了一半的情況下,卻被胡嘯林迅速的拉近著彼此的距離。


    這一幕,又不由的使他心中愈發的著急起來。


    近了,近了!


    終於,三個呼吸之後,黎無咎已經近在眼前了,他的呼吸不由的變得急促起來。


    他雖然是死士,但若是有可能能夠不死,能夠逃過一命,又有誰會故意尋死呢。


    又近了,他的手仿佛已經掐住黎無咎的脖子,將其提起來,用其性命去威脅身後的胡嘯林了。


    盡管黎無咎在之前喊了那麽一句,但他卻不信胡嘯林真的敢無視黎無咎的性命。


    他早已得到了確切的消息,麵前的黎無咎可是應天鎮守太監呂中行的心腹,是呂中行的心腹,別說在這漳州府,就是在整個福建布政司內,隻怕也沒有人敢拚著得罪呂中行的風險去用黎無咎的性命來換他被生擒的結果。


    又是一個呼吸的時間,終於,他感覺他的手已經能夠感受到黎無咎脖子上的溫度以及血管跳動的震顫了。


    但就在此時,他的耳中突然聽到了身後呼嘯而來的巨大破空聲,心中不由的悚然一驚。


    他沒有想到胡嘯林竟然會來的這麽快。


    不過他的反應卻絲毫不慢。


    隻見他一個翻滾,身體猛地向前滾去,但在滾出去之前,他的手卻死死的抓住了黎無咎的前襟,在向前翻滾的身形停住後,手上便立刻發力,想要將黎無咎的身體拽到身前。


    他心中清楚,胡嘯林雖然能夠這麽迅速的便趕到,但胸中的那口氣必然在這一擊後要泄掉,接下來他必然會有一個短暫的停滯用來緩過這口氣,而這個停滯便是他最後,也是最佳的機會了。


    但當他發現拽著黎無咎前襟的右手猛地扯動,黎無咎的身體卻絲毫沒有動靜之時,他才發現,情況似乎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太多了。


    身後的胡嘯林絲毫是已經提前猜到了他的動作一般,已經提前按住了黎無咎的雙腳,這也是他為何無法將黎無咎的身體扯到身前的原因所在。


    “放手!”


    而就在他還在為胡嘯林如今悠長的氣息而驚疑之時,隻聽的胡嘯林一聲厲喝,右手便感受到一股沛然巨力。


    倉促毫無防備之下,原本抓著黎無咎前襟的右手已然脫手。


    黎無咎暫時安全了,而他卻似乎陷入了必死之地。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死吧!’


    看著依舊躺在地上,雙目緊閉,生死不知的黎無咎,他臉上的驚愕突然間變為了瘋狂且無聲的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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