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十歲。


    一早,雨林剛剛蘇醒,我也從裝滿湯藥的浴桶裏爬出來,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聽到有些孩子們飛奔著叫喊,說族長爺爺從江裏撿回一個小孩子。


    這是件奇事,江裏向來隻會飄來一些妖獸的屍骨,從沒出現過什麽小孩子。


    “哪裏來的小孩兒?”我抓住一個孩子問道。


    那孩子立刻說道:“不知道,就是從江裏飄過來的!好像是個嬰兒呢,也不知道是男是女。”


    我放他走了。


    族中的孩子們都很淘氣,也很天真,但他們很怕我,不管平時再怎麽頑劣,在我麵前總是很小心,這些我都知道,也無意改變現狀,因為我並不喜歡熱鬧。


    我站起來,腳步朝著族長的木屋去了,不是因為要看那個撿回來的孩子,而是因為,昨天族長找我問過的話。


    族長問他願不願意做影子。


    影子,是白醫族一個特殊的存在,他們經受特別的訓練,保護白醫族的族人,從投身影子開始,便不能再以真麵目示人,不能成家,沒有朋友,直到死亡的那一天,一直都要做一個影子,被所有人忽略。


    如果我同意了,就要離開人群,生活在黑暗裏。


    我並不覺得這是一件殘酷的事情,白醫族的影子,一直都存在,也就是說,一直都有人在做這件事情,我想,他們的想法跟我也許差不多。


    那些所謂的熱鬧,對我來說本就可有可無。


    今天去見族長,也是想告訴他我的決定,也許……應該再勸勸族長,讓他不要愧疚,因為我一點都不覺得勉強。


    這麽想著,我已經走到了族長的木屋前。


    他門外堵著許多孩子,好奇的頭顱擠成了一堆,他們用力的向門內看,似乎都在看族長撿回來的那個孩子。


    “別看了,都去吃飯。”我說。


    那些孩子回頭,嘿嘿笑著,“景簫哥哥啊,你要進去找族長爺爺嗎?可以幫忙看一下那個小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嗎?”


    我笑著說:“要看你們自己看。”


    我沒有發號施令,可他們還是撓了撓頭,縮了縮脖子,然後一哄而散。


    反正是給我讓開了路,我並不介意他們心裏是怎麽想的。


    走進門的時候,我聽到一陣清脆的啼哭,族長那麽穩重的一個老頭,正圍著一個竹編的籃子轉來轉去,像是毫無辦法的樣子。


    我不由的走過去,站在那籃子旁邊一看,看見一個很小的嬰兒,亂蹬著雙手雙腳,哭的滿臉通紅。


    那時不知道是怎麽想的,我伸手把她抱起來了,而就在我抱住她的時候,她不哭了。


    睜開了一雙水洗過的眼睛,黑葡萄似的,天真的、毫無防備的看著他。


    “哎呀,我的小祖宗,終於不哭了!”族長似乎打贏了一場仗一樣的說。


    那個嬰兒隻是轉動眼睛,好奇的到處亂看。


    而我,就隻看著她,那時覺得,懷裏這小小的一團,就是這世上最可愛的人兒了。


    可過了一會,她又在哭了。


    族長手忙腳亂的說:“她一定是餓了,也不知道在江裏漂了幾天,黎山怎麽還不回來……”


    我早就忘了來幹什麽了,笨拙的輕拍著懷裏的小人兒。


    她哭一會,歇一會,歇夠了然後接著哭,隻是,哭聲不太有力了。


    “她餓了。”我說。


    這麽小的嬰兒,尋常的東西自然吃不下,我想放下她,去林子裏找一個能夠哺乳的妖獸,但是在他俯身的時候,她又哭了,小小的手緊緊的抓著他的衣服,哭的聲嘶力竭,似乎快換不過氣了。


    我急忙站好,依舊輕輕拍她的背,過了一會,她才不哭。


    “我已經讓黎山他們……”


    族長正說著,有匆忙的腳步聲傳來,黎山叔叔推門而入,他扛著一隻被打暈的白狐進來了。


    這是一隻高階靈獸,而且是個正在哺乳的靈獸。


    白狐的體型很小,這麽扛進來,倒是不占地方。


    忙亂了許久,總算讓那個小家夥吃到了東西,她吃飽了,便睡了,而且睡的很安穩。


    往後的幾天,那隻白狐被留在了族中,後來,黎山叔叔把它的孩子也找來了,那隻剛開始還挺暴躁的白狐,後來就安份了,一邊喂養它的孩子,一邊為水兒提供食物。


    哦對了,水兒,是我給嬰兒起的名字。


    那天黎山叔叔說,“這孩子……到底有我們白醫族的血脈,族長大人,你給她起個名字吧。”


    “江月初。”族長道。


    我在一旁聽著,也默默給她起了一個名字,水兒,她是從水裏來的,眼睛像水,小小的身子柔軟的像水,笑起來咯咯咯,也像叮咚的泉水。


    過了好多天,族中所有人都接受了這個多出來的女嬰。


    隻是,像她這樣沒有父母的孩子,在白醫族很少,孩子們仍然會很好奇,總喜歡聚在一起討論,她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水兒是族長照顧的,有不方便的地方,便是幾個族中的女人輪流照顧。


    而我,每天除了修煉,曆練,從此多了一項活動,那就是陪水兒玩耍。


    別的小孩子都玩些什麽,我不太清楚,但是白醫族,是在雨林的懷抱裏,所以,水兒在小胳膊小腿兒能爬能走的時候,就已經在扯著藤蔓晃蕩了。


    也許,她是想像大一些的孩子們那樣,在林子裏飛來飛去吧。


    後來有一天,族長問我,有沒有想清楚,做不做影子的時候……我告訴他,我不做影子。


    族長沒有勉強我,如果不願意,那也不會成為一個好的影子,他隻是問我為什麽改變主意了。


    我想,族長不愧是族長,他早就知道我會答應,隻是,我的確改變主意了。


    我說:“水兒還小,我想守著她長大。”


    族長似乎歎了口氣,“唉,景簫,小月初她不屬於這裏,你守著她長大,她不會守著你的。”


    我那時不太懂族長的話,但我說:“那是以後的事情。”


    水兒很淘氣,修煉的天賦極高,族長又極偏愛她,別的小孩子,六歲之後才能修煉功法,而水兒,三歲的時候就被族長教了許多功法。


    她小小的身體,已經能抓住林間的藤蔓‘飛來飛去’了,而且,仗著自己有些小本領,常常捉弄大一些的哥哥姐姐,那些小孩子打不過水兒,就跑回去跟父母告狀。


    水兒六歲那年,跟一個比她大兩歲的男孩子打了一架,那個男孩傷的很重,因為他用了他還承受不了的法術,被反噬了。


    男孩的母親指著水兒訓斥,問族長為什麽一直把這個外人留在族中,說這是壞規矩的事。


    因為這件事,水兒好幾天都躲起來不見人,連我也不見。


    後來,我在她常去的小黑屋裏找到她,她問我:“景簫哥哥,我是從哪兒來的?”


    我說:“水兒是天上掉下來的,獨一無二的。”


    我知道,她不喜歡這個答案。


    又過了兩天,水兒自己從小黑屋出來了,她依舊搗蛋,修煉的依舊比別人快許多。


    直到十二歲傳承圖騰的那天,水兒再次讓族中亂成了一團,因為,那一天族中白光耀眼,通天徹地!她竟然,繼承了全部的圖騰。


    族中的人都覺得,這不是一件好事,圖騰的力量太強,而他們覺得水兒是個來曆不明的人。


    我理解他們的想法,白醫族與世隔絕,所有人都像是雨林中的草木,他們不喜歡外族人的氣味。


    其實,他們對水兒很好,教她本領,留她吃飯,這都是他們淳樸的本質,可是,傳承全部的圖騰,卻仍然令人不安!這兩者並不矛盾。


    可是,族長說,這不是水兒的選擇,是圖騰的選擇。


    族人這才作罷。


    水兒的控製能力很好,她並不亂用圖騰之力,所以,族人後來才會那麽放心吧。


    水兒十五歲那年,就快要及笄了,她很期待那天,我也很期待。


    我想為水兒唱祭歌,還想,娶她,那樣的話,水兒就是白醫族的人了,她就不用擔心自己到底是從哪裏來的,會不會被趕走。


    我知道她一直都放不下這件事,我守著她長大了,可我還想繼續守著她,到什麽時候?


    到她不需要我的時候。


    不,也不是,我會一直守著她,也許,她從來不是缺我不可,而我不知道什麽時候,成了沒她不行。


    離不開她的人,是我。


    那天夜裏,雨下的很大。


    我想起來,水兒白天摘回來許多水藤蔓,都存在壇子裏,埋在屋後的樹下了,隻是,那壇子埋的淺,這麽大的雨,恐怕要被衝出來了。


    我跑過去,果然已經看到一些壇子的邊緣,我把坑挖深,重新埋好。


    一年之後,這些壇子裏就會是美酒。


    水兒總以為自己能把酒藏好,可是每年,都是我重新埋一遍才行,還不能告訴她,因為水兒一直覺得她埋酒的地方是個秘密。


    “水兒,等你及笄,你可願、可願嫁與景簫哥哥為妻?”


    回去時,我忍不住去敲了水兒的房門,緊張的問她,我有點擔心,如果水兒不願意,那我在祭典上就不會再提,我不想看到水兒為難。


    隻是,我沒有等到她的回答,她便被族長叫走了。


    那天夜裏,我一直都心緒不寧。


    之後的幾天,我都沒有見到水兒的影子,我心裏愈發不安,好幾次衝到族長那裏問,族長都說是,她有任務。


    可是直到,我們要過江的時候,我看見了南方的天空上,通天徹地的白光!


    那白光,跟水兒繼承了全部的圖騰時的景象,一模一樣!那裏,距我千裏之遙!在雷澤!


    那時,我才知道,也應了心中所有的不安,水兒走了,她離開白醫族了。


    我質問族長,但已經無濟於事了,族長語氣中有說不出的無奈和滄桑,他是看著水兒長大的,他心裏的不舍,不比任何人少。


    “如果能到大乘境界,就算你出雷澤,我也不攔你。”族長的話,給了我希望。


    大乘境,是個遙不可及的境界,很多人都勸我放棄,因為,就算我能到大乘境,那都不知道過去幾百年了,水兒早就忘記我這麽一個人了。


    任何人都無法動搖我的決心,我並非衝動,我沒她不行,看不到她,我覺得整個雨林都是黑色的,沒有生機的。


    起碼,族人有一點說的沒錯,如果照我那樣修煉,到大乘境,也許已經是幾百年之後了。


    所以我去找了族長,在他門外跪了三天三夜。


    族長終究是見了我。


    我知道族長有辦法,白醫族不為人知的秘密有很多,連族人都是一知半解,可族長知道的很多。


    果真,族長說:“景簫,這世上,修煉沒有速成之法,想要快,就要付出代價,你的天賦如此之高,遲早能修煉到大乘境,何必著急?”


    我說:“我要去找水兒。”


    族長長長歎息,“唉,你到底,是入了情關。”


    我不語。


    族長又說:“在族中,隻有一種人能夠快速修煉,那就是影子,可你,還願意做影子嗎?”


    我輕輕皺眉,“我要去找水兒。”


    所以,自然是不能做影子。


    可族長笑了笑,他說:“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我不是讓你留下來做白醫族的影子,影子之所以能夠逆天的修煉,是因為你要把身體獻祭,讓自己做一個真正的影子,不能再動娶妻生子的念頭。


    你要為你所守護的人活著,如果你違背了這個初衷,你的修為就會化為烏有,一身道行,也都會白費,到那時,你的壽命,大概隻有幾年而已。”


    那時,我才知道“影子”的意義。


    可是稍作猶豫之後,我還是答應了,我跟族長說:“我要去找水兒,我願意做影子,就做她的影子。”


    族長就是這個意思。


    他似乎很為我痛心,可我反過來安慰他,“族長,這也是我自己選擇的,我不會後悔。”


    影子的修煉稱得上“殘酷”二字,可我都挺過來了,晉入大乘境之後,我迫不及待的要去找水兒。


    臨行前,族長告訴我許多事情。


    他說,水兒不是從江裏撿的,而是江瑤托付給他的,而水兒真正的身份,是魔界的公主,她遲早要繼承魔王之位,或許會與中洲兵戎相見。


    族長還說,從白醫族走出去,便不能再回去了,水兒如此,他也是。


    我應該是舍不得白醫族的,但是,那時我更著急去找水兒,所以,我走時仍是義無反顧,沒有回頭。


    即便是大乘境,經過雷澤時,依然是九死一生。


    但我很高興,因為我終於快要找到她了!


    進入冀北城,我開始有了水兒的線索,我已經可以追蹤她所有的軌跡,當我完全知道她的現狀時,我已經不著急見到她了。


    因為我知道,她很安全,而且,她身邊有了一個可靠的人,也許,還是她喜歡的人。


    這種罕見的第六感,隻會在水兒身上才會出現。


    那時,心很痛。


    我用了很長時間才讓自己冷靜下來,我強硬的告訴自己,這樣很好,我不是早有準備了嗎?從決定做一個影子開始,我就不能再奢求她了。


    世間沒有兩全法。


    一個月後,我終於見到了水兒!


    她長大了。


    變的很美,眼睛依然像是水洗過的葡萄,靈動的讓人心生歡喜。


    她變了許多,不淘氣了,沉穩了,她的眼睛轉動時,會轉出許多未雨綢繆的東西。


    我很自責,也很心疼,因為這都是水兒經曆了無數挫折之後才被迫長大的,而這些挫折,他一次都沒能陪著她。


    一直站在她身後的,是風澈。


    那個身上有著些許神獸氣息的男子。


    我也曾想過,如果水兒心裏有我,即便不要一身的修為,即便隻有幾年壽命,我還是願意牽她的手,可是,我到底是多想了。


    水兒心裏裝滿了風澈,再也不會給別人留位置了。


    風澈竟然很防備我,似是怕我去搶水兒一樣,我覺得好笑,但我也不會對他坦白。


    我對水兒……是愛,還是情,我自己都說不清。


    族長說我是個薄情的人,也許沒錯,我就是如此,即便我對所有人都笑容以待,可他們仍舊很怕我。


    如果沒有水兒,我可以做個空氣一樣的影子,平淡的過完一輩子,可命運卻讓我遇到了水兒,從抱起她的那一刻,我便放不下了。


    那便守著她吧,守著她長大,守著她成親,守著她帝臨天下,兒孫繞膝。


    ------題外話------


    啊……景簫的番外來了,他是我最喜歡的男配,這也是我認為最好的結局吧。


    這本書,是我精簡了大綱之後完成的,即便如此,也用了小一年吧,我要是什麽時候能忍心太監自己的文就好了!就不用總是這麽痛苦的寫撲文了。


    這本書成績雖然不好,但是給了我很多啟發,讓我重新思考過寫作的意義,一本書所傳達的精神應該是什麽樣的,一個精彩的故事,應該是什麽樣的,我寫過的三本書裏,這本最短,可我並不覺得少寫了什麽,以後我應該會逐漸嚐試更短的文,講更多的故事,更多精彩的故事。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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