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兩人回到院子,悄悄推門進了東麵小房間,開了床頭燈,她看到他身上有大大小小七八處蟲子咬的紅腫塊,很快又跑出去,隨口說是自己被蟲子咬了,問那家小姑娘有沒有什麽塗抹的藥。小姑娘拿了藥膏給她,還心細地送了盤蚊香過來。


    這個院子房間不多,那些跟來的司機和醫生,四五個人在北房睡了大通鋪。這間小房間就讓給了季成陽和紀憶,單人小床和沙發,都放了枕頭被子。


    小姑娘點了蚊香離開,紀憶馬上鎖好門,就坐在單人床上和季成陽盤膝相對,給他一處處抹藥:“看著挺嚇人的……”紀憶抹藥的力度很輕,一處處摸過去,讓人有些癢癢的,倒像用指尖在輕撓著他的掌心,讓人不得不浮現出一些遐想。


    季成陽笑了一聲,瞟了眼她的鎖骨附近:“的確很像被蟲子咬的,不仔細看的話。”


    “什麽像?不就是咬得嗎?”她將藥膏盒子扣上,沒懂他說的。


    季成陽靠在疊起來的被子上:“不是咬,而是……嗯,說起來可能有些複雜。”


    紀憶不解,直到他的手指碰到她的脖子,還有鎖骨。


    她順著去看,終於懂了。


    那些小小的淤紫,光是這樣看就有兩三處,這種私密的印記是怎麽留下來的她完全沒印象了,不痛不癢的……紀憶低頭擺弄手裏的小金屬圓盒,耳朵開始發紅、發燙,小聲兒道:“我困了。”


    床頭燈的光線有些暗,顯然燈泡已經用了很長時間。


    他靠在那裏,看著她的臉一點點變紅,看到她手指輕輕轉著小盒子,掩飾自己的情緒波動。隔著一扇窗,能聽到外邊有狗在低聲吠著,不知道是看到了野貓,還是看到了上廁所的人影,狗叫聲越來越大,直到女主人用本地話嗬斥了一聲,才漸安靜了。


    紀憶奇怪他為什麽沒有回應的聲音,抬眼的一瞬,屋內的燈熄滅了。


    兩天後,季成陽和紀憶離開這裏。


    眾人上車前,阿亮的母親趕來,拉著季成陽的手說了很久。紀憶在這裏住了兩三天,勉強能聽懂一些簡單的對話,大概知道這也是表達感謝的談話。


    雖然季成陽最後還是告訴對方,他並沒有做什麽實際的事情來幫助這個走出山村的少年。但對方還是不停道謝,順便將家裏做的一些臘肉和牛肉都硬塞給了他們。


    半路上,紀憶餓了,季成陽直接就拆了一包給她吃,把她辣得眼淚花直轉,不停吸著舌頭,口齒不清地告訴他:“很好吃,就是太辣了……”


    她小聲說著,車忽然顛簸,咬到了舌尖。


    咬破的地方馬上被辣刺激,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她眼睛紅著,疼根本說不出一個字,可憐兮兮地看季成陽。季成陽手臂撐在前排座椅上,頭枕著手臂,忍不住笑出聲:“小淚包,讓我看看。”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紀憶乖乖張開嘴巴,將舌尖探出來,剛想要用手指出被咬傷的地方,就被他湊過來,將舌尖含住。


    他們坐在後排,又有他的手臂遮擋,完全做的神不知鬼不覺。


    他慢慢吻了會兒,放開她,不得不承認:“是太辣了。”


    紀憶苦悶看他,更可憐了。


    何止辣,現在連嘴唇都被親吻弄得火辣辣的、滾燙燙的……


    這不是她第一次經過這種盤山公路,那時候年紀小,又不太習慣這裏的海拔,多數時候都在睡夢中度過。這次,她更喜歡湊在窗邊看風景。


    不斷有180度的急彎,司機卻開得遊刃有餘。


    季成陽要趕回成都見幾個臨時來出差的老朋友,所以他們的行程比來時緊湊得多,到晚上,已經進了成都。紀憶從下午就腰不舒服,到吃過晚飯,隻能抱著季暖暖不知道哪裏找來的冬天用的電熱水袋,趴在床上,緩解著突如其來的痛經。


    這晚,就這麽和暖暖在一張床上,睡著了。


    翌日清晨,她醒過來,慢慢蹭下床,打開房間門去洗手間。


    季成陽正在和暖暖媽媽在客廳低聲交談,聽到聲響,他站起身,走過來:“還疼?”


    “嗯……”紀憶麵對暖暖媽媽,和他交流這種事仍忍不住心虛,輕聲說,“好多了,一般就第一天比較嚴重……”


    暖暖媽媽似乎看出來她的不自在,笑著離開了。


    “據說結婚後會好一些。”


    紀憶一愣:“真的?”


    “不知道,”季成陽坦言,“暖暖媽媽說的,我猜她的意思是,有過夫妻生活會減輕一些。”


    “……”她完全無法想象,暖暖媽媽是如何和季成陽討論這件事的,悶了好幾秒,才輕聲嘟囔了句:“那就是假的了……”季成陽笑,用掌心去摸了摸她的小腹:“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再去成都附近逛,我們後天才回北京。”


    “定了後天?幾點?”


    “後天下午,一點的飛機。”


    “那四五點就能到家了?”她推算時間。


    “差不多,”他說,“我朋友在成都附近有一組采訪,路途不遠,我跟著去看一看,明天中午回來。”


    她點點頭:“好,”很快又輕聲說:“不和你說了。”


    再說下去可就洪水泛濫了,必須馬上換新的衛生巾……


    季成陽看她這麽著急去洗手間,也太清楚是什麽原因,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後,站在原地琢磨了會兒,這才離開了客廳。


    她衝進洗手間,迅速解決完緊急問題,將水龍頭調到溫水,慢慢在水流下洗手,擦幹後,不覺就將手按在小腹的位置,這是他剛才掌心摸過的地方。那種感覺,特別溫情。


    這個動作似曾相識。


    記憶裏的這個重合點就來自那個她看了很多次,甚至可以背下每句台詞的老電影。


    當mathilda說,自己已經愛上leon時,她這這麽形容愛情的:“我的胃裏,感覺很溫暖,以前總覺得它有個結……但現在沒有了。”


    她鬼使神差地,悄悄將手移上了一些,輕輕放在自己的胃上。


    那時聽不懂這句台詞的真正含義,現在,好像還是說不清楚,但又有種共鳴感。


    紀憶從洗手間出來,季成陽已經走了。


    下午紀憶陪暖暖逛商場,還在默默內疚,自己竟就這麽狼狽跑開,忘了和他說再見,也沒來得及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她怕季成陽在工作,就沒打電話,給他發了條短信:早上忘了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西西,這個好不好看?”季暖暖拍她的肩,“好好逛街,不許一直看手機。”


    “藍色的好。”她將視線從手機屏幕挪開。


    “藍色?”季暖暖說著,伸手去拿藍色的裙子。


    忽然,腳下一陣劇烈震動。


    兩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對望彼此,驚呆了。


    時間就在這一刻靜止了,所有人都慌了。


    “是地震!”有人大喊一聲。


    連續的劇烈震動,真是地震!


    遠近售貨員和愣住的顧客都馬上扔下手裏的東西,落荒而逃。紀憶和暖暖同時抓住對方,暖暖眼明手快,將她拉到商場角落,蹲在那裏。


    這是四樓,震動非常厲害,感覺整個商場都在劇烈晃動。


    劈裏啪啦不停有貨物掉落,摔碎。


    仍舊有人在跑,也有少部分人和他們一樣,蹲在商場的各個角落裏。


    她和暖暖彼此靠著,貼著牆角,以為這場震動很快就會結束,沒想到根本沒有停止的征兆。很快,兩人腦子裏都亂了,徹底慌了。


    “沒關係……我在日本也遇到過地震……”季暖暖念叨著,不停安慰自己和紀憶,“現在最強烈,等一會兒,等減弱了,我們就從樓梯跑下去。”


    可顯然,這比她在日本遇到的嚴重……


    過了會兒,震感小了些。


    大家都抓住機會,離開各自躲避的角落,紛紛從樓梯間跑下去。兩人也拉著手,用最快速度跑出商場,四處都是驚慌失措的人,絕大多數人都沒有過地震的真實經曆。等兩人跑到樓下,空地上聚集了很多人。街道上有很多人,有房屋破裂,石灰撒得到處都是……


    紀憶腦子懵懵的,茫然看暖暖。


    暖暖也有些沒了主意,兩個人就緊握著對方的手,站了會兒,感覺到地麵又開始震動起來,但沒有剛才強烈。身邊的人群騷動著,議論著是不是還有餘震,紀憶在這些嘈雜的聲中,還聽到小孩子嚇哭的聲音。


    她攥緊暖暖手:”我們走回去吧……”


    暖暖胡亂點點頭,兩個並不熟悉這裏的人,開始憑著印象,往住得地方走。凡是走過的街道都站著人,還有很多穿著睡衣、裹著被子的人在街上站著。


    這樣的場麵,她從沒見過。


    在過往的認知裏,最近的一次地震也是隻看過文章記錄,沒有真實感受的唐山大地震。聽上一輩的人說起來,會說當時住在北京的人也不敢回家,紛紛在晚上住在戶外。


    她緊緊攥著手機,和暖暖不停避開人群走著,不停去撥打季成陽的手機號碼。


    一遍遍,都是無法接通的提示音。


    應該沒事。


    不會有事。


    剛才震得也不是很厲害……


    紀憶手有些抖,連暖暖都感覺到了:“別怕啊,西西,就是小地震,你看,現在不是沒事了嗎?”暖暖說著,又有餘震襲來,她也打不通各種電話,好像一下子整個移動網絡在成都就這麽崩潰了。


    兩個人連問帶走,過了兩個小時才到家。


    進門時,暖暖媽媽始終正在用座機和北京通電話,看到紀憶和暖暖走進來,一下子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兩人從沒見過暖暖媽媽這樣子,包括家裏人看他們的眼神,也有十足十的萬幸感,讓剛才放鬆下來的紀憶,不覺緊張起來。


    暖暖外公從沙發上站起來,連連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鋪天蓋地的新聞已經出來,公布震級裏氏7.8,距離成都僅一百多公裏的汶川就是震中。


    而此時此刻,沒人能找到季成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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