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成陽做了駐外記者。


    她隻是偶爾,能從暖暖和暖暖媽媽口中零星聽到一些他的事情。學校裏沒有電視,隻有每周末回到爺爺家才有的看,她每次都盯著新聞,尤其國外發生大事時,一晚上都不會換台,就想聽到連線,或者看到現場連線畫麵。


    隻有一次,她記得特別清楚,在12月中旬。


    相隔一年後,她終於從電視裏看到了季成陽。鏡頭裏是深夜,狂風暴雨,季成陽穿著黑色的雨衣,站在一個遮蔽物中,帽子似乎是剛才摘下來的,上半身,甚至連頭發都在往下滴著水。


    他在一邊說著,一邊介紹身後的炸彈襲擊後的現場:“我相信,你和觀眾朋友們都已經和我一樣,看到了我身後炸彈襲擊後的建築物……”


    炸彈襲擊?


    紀憶聽著有些慌慌的,跑到電視前,仔細看他,想看有什麽受傷的地方。


    其實隻是上半身,真的看不清楚。


    她盯著屏幕,沒有太仔細聽他說什麽。


    她忽然想到,這是她第一次在電視裏看到身邊的人,隔著一個熒幕,卻在千山萬水外的戰地。她用手去摸了摸電視屏幕,碰到的瞬間,忽然就覺得不好意思,把手收了回來。


    電視裏,他做了結束語:“……這個問題,我估計全世界正在關注巴以衝突的人都會想到,現在看來,哈馬斯已經成為中東局勢最大的變數。”


    畫麵忽然就切換到主持人,開始換到阿根廷局勢動蕩的話題。


    她那天看到他。


    和一年前看到的又不同了。


    她忽然就明白了暖暖形容季成陽“那種勾人的勁兒”是什麽意思……他的眼睛之所以好看,是因為那雙眼睛背後藏著很多的想法。他的微微而笑,低聲笑,或是神采飛揚的笑,都和別人沒什麽關係。


    好像……


    他從不在乎別人如何看,不在乎別人定義的成功是什麽。


    在這個深夜,他在磅礴暴雨中,穿著沾滿泥水的黑色雨衣,行過剛才爆炸後的廢墟……她關掉電視,到廚房,把新買的還沒開封的咖啡從櫃子裏拿出來,仍舊嚴格按照他多年前的話衝泡好。低頭,就著杯口,喝了一小口。


    有暖意蔓延開,融入四肢。


    五月,夏天就忽然而來了。


    班上甚至有人開始穿起了夏天的校服,有人趁著老師不在,還提早開了風扇。


    最搞笑的是,由於提前擦掉灰塵,電扇轉起來的時候,滿教室都是灰塵。


    班長哭笑不得,去和老師申請,讓大家提前半小時放學,自己則擼起袖子,帶著幾個班委開始清理教室了……紀憶把要做的卷子塞到書包裏,腦子裏,仍在思考去年高考那道大題,已經被暖暖拉著走到門口。


    班長正好直起腰,正對暖暖,眼睛裏有些異樣閃過。


    “班長再見。”暖暖笑。


    “嗯,再見,”班長回答的有些尷尬,可還不忘說,“別忘了回去寫化學作業。”


    “知道啦。”暖暖拉著紀憶,閃人。


    她甚至還能記得清,半年前,暖暖是如何描述和班長在教學樓後,那個晚自習結束後的初吻,一晃半年男主角就換人了。班長除了對暖暖仍舊有些特別照顧,也看不出有分手後的痛苦,紀憶好像特別怕聽這種分開的內情。所以隻是知道是暖暖覺得兩個人性格不和,所以和平分手後,就沒繼續追問。


    因為是周五,校門口早就有了各種轎車來接,暖暖拉著紀憶坐上車。:“去新街口豁口,我小叔家。”紀憶愣了:“你小叔?”暖暖樂了:“是啊,他三天前就回來了,我一直沒告訴你,就想給你驚喜呢,可憋壞我了。你不是最喜歡和他玩嗎?別以為我不知道。”


    ……有那麽明顯嗎?


    可是車真開到小區門口了,暖暖竟然遞給她一把鑰匙,告訴了她地址後,擠眉弄眼地說:“我去給我小叔買點兒好吃的,還有禮物什麽的,你先上去吧。我剛才打電話沒人接,他現在應該不在家,你就在屋子裏呆著,該吃吃該喝喝,別客氣。他要一直沒回來,就等我來了再和你吃晚飯。”


    紀憶哭笑不得。


    她完全明白暖暖想要幹什麽了,自從她和班長分手,就交了一個外校的男朋友,由於電話見麵實在太頻繁,就被她媽媽禁足了。所以今天說是帶自己來看小叔,恐怕隻是找了個借口,能出去。


    要是真沒人……


    估計自己要餓到□□點,才能吃飯了。


    不過,暖暖這種把小叔家鑰匙扔給她一個外人的做法,真的好嗎?


    她敲了會兒門,沒有人來開門。


    終於用鑰匙開了鎖,推開門,走進了他的家。


    這是……她第一次走進季成陽的家,據說這個房子絕大部分時間是空著的,因為他始終在國外。可是現在看著,卻不覺得沒有人氣,應該經常有人來打掃吧?整個房子裝修都是藍灰色和白色的基調,客廳和陽台的那道門沒有關,正好能看到夕陽西下。


    她按照常識,從鞋櫃裏找到拖鞋,走進去。


    卻發現臥室門是半開著的。


    透過門縫看了眼。


    季成陽竟然就這麽摟著一床藍灰色的被子,微微蜷著身子沉睡著,而臥室的沙發上,蓋著自己衣服熟睡的就是他那個叫王浩然的朋友。睡得這麽沉,都沒聽到敲門嗎?


    紀憶站在門邊,看著他。


    她忽然就察覺,自己還穿著春秋的校服,藍白色混雜的顏色,袖口還因為長,挽了起來,有些難看……如果換成夏天的黑白格子裙,會好看很多的。


    在叫醒他,還是不叫醒之間,紀憶竟然鬼使神差地脫掉校服外衣,就穿著裏邊的白色短袖和藍色校服長褲,悄悄走進房間。站在沙發和床之間,猶豫了會兒,就悄悄地趴上床的另一邊,去仔細看他。


    好久不見了,季成陽。


    比起半年前在電視看到的時候,他頭發有些長了,軟軟地從額頭上滑下來,遮住了緊閉的眼睛。他左眼角下,有小小的一個褐色淺痣,淚痦嗎?太神奇了,竟然從來沒發現過。她摸摸自己的左眼角,那裏也有一顆淚痦。


    趙小穎的媽媽特別喜歡研究這些,所以才會告訴紀憶。這個叫淚痦,會經常哭。


    她小時候是挺喜歡哭的,難道他也是?


    而且他眼窩好深。她也是最近才知道,這叫歐式雙眼皮……


    紀憶如同發現新大陸一樣,仔仔細細地觀察著,他的耳垂特別漂亮,很薄,可是……這明明也是趙小穎媽媽口中無福的麵相。她終於放棄觀察五官,再往下看,他襯衫的領口開了三四顆紐扣,露出了鎖骨,好瘦……竟然能看到這麽清晰的鎖骨。


    有一根黑色的繩子從他脖子後,沿著鎖骨墜下來,底端穿過一個銀色的子彈頭。


    似乎有什麽在心底藏了許久,慢慢發酵,竟就釀成了一個很隱秘的小心思。


    很小的一個心思。


    紀憶想要悄悄下床,季成陽忽然就伸展手臂,繼續要去摟被子的時候,竟然勾住了她撐在他身邊的右手臂……


    她驚慌的一瞬,後者也忽然醒了。


    他下意識鬆開抱著的薄被,靠著床坐起來。


    “西西?”他有些意外,聲音困頓而模糊。


    紀憶覺得尷尬死了,想要跳下床,卻手忙腳亂地向後跌了過去,幸好,王浩然及時伸出手,把她扶著站穩:“瞧你把人家小姑娘嚇得。”


    完了,真心丟人了……


    季成陽從床上下來,係上了兩粒紐扣,不用問,很容易就猜到為什麽紀憶會有這裏的鑰匙,也就沒有多做追問,像是習慣了把紀憶當做自己家裏的一員,並不介意她忽然闖入。隻是在洗手間洗臉時,問了句:“暖暖呢?”


    他說著,雙手捧起一捧涼水,撲到臉上。


    水從他的臉上落下來,他隨意地用右手抹去了大部分,隻餘下稍許,從下巴上一滴滴地落下來,落到他的襯衫領口……


    “她……去給你買禮物了。”


    連自己都不信的借口……顯然對他不太有說服力。


    季成陽低頭看她,看了會兒,並沒有戳破這個借口,反倒忽然說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西西這一年長高了不少。”


    “是啊,”她鬆口氣,“長了六公分,已經一米五五了。”


    還是第一次有人關心她的身高問題。


    不過還是要完全仰視他啊,他估計能有一米八七?八八的樣子?


    紀憶胡亂猜測著,等季成陽和王浩然似乎都從困頓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很快就被問,晚飯想吃什麽?“我吃什麽都行,啊——”紀憶想起豁口那裏有個回民小吃,可是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


    “想到吃什麽了?”季成陽輕易識破,用食指從她的鼻尖刮過,“不用和我客氣。”


    輕柔的力量從從鼻梁滑到鼻端,還有煙味。她有些耳根熱起來。


    “不是特別貴的,”紀憶不得不解釋了,“就是想吃豁口那兒的回民小吃,雞胗特別好吃。”


    “西西,”王浩然忽然就笑了,“你可真好養活。”


    於是那兩個大男人,就真決定隨便在新街口豁口的回民小吃店解決晚飯。從季成陽住的小區步行去那裏,最多也就二十分分鍾。正是晚飯的時間,店裏很特別熱鬧。


    王浩然把三人的雜碎湯端過來,拿了筷子。


    季成陽已經買了一盤子的小吃,放在桌上。


    “季成陽,我怎麽沒發現,你哄小女孩特別有一套呢?”王浩然看著盤子上的東西,立刻就笑了,“你個怪叔叔該不會圖謀不軌吧?”


    季成陽似乎懶得說話,把整個盤子都推到紀憶麵前。意思很簡單,這都是買給她的。


    一紙袋的油炸雞胗,四串油炸羊肉串,兩個糖耳朵,兩個豌豆黃……這是打死都吃不完的量啊。紀憶低頭,再看了一眼自己麵前的雜碎湯:“我吃不完這麽多。”


    “聽到了?西西說吃不完。”王浩然借機揶揄。


    季成陽倒是連眼睛都懶得抬,把手裏的陶瓷勺一擱。王浩然笑眯眯看他,本以為會來回嘴仗幾句,卻未料這位隻是對麵前已經拿著竹簽,插起一塊雞胗的紀憶說:“好像忘了讓他們放辣粉。”


    “沒關係。”


    他起身,將那一紙袋雞胗,又走到門口。看人多,就隨便在另外的小吃窗口又添了兩個驢打滾,拎了一瓶冰可樂,等到作料被重新撒過,才又回來。


    王浩然輕揚眉,笑了聲。


    那意思是:說你胖你還喘,您大少爺還真想把人小姑娘當豬喂?


    季成陽隻當沒看到,把吸管放到可樂的玻璃瓶裏,告訴她:“慢慢吃,不著急。”


    紀憶嗯了聲,明顯看到隔壁桌兩個七八歲小男孩望著自己麵前的吃得,用一種姐姐你真能吃的羨慕眼神,無比崇拜地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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