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刺史府,書房內。


    房遺直穿著一身刺史大人的紫袍官服,看著案上的一塊石頭。


    如今大唐之世,“賞石”,乃是文人雅士們的一大愛好。


    房遺直,正是此中好手。


    案上放著的是一塊奇石,造型如天上繁星,形色聲紋俱佳,顯然是件世間罕見的珍品。


    按理說,一位賞石高人,看到這麽一件珍品,都會愛不釋手才是。


    可房遺直卻非常嚴肅,就像看著件燙手山芋一樣。


    “房大人。”


    門前,那個年輕隨從、法曹參軍常公甫鞠躬道:


    “京城來的裴大人已經到了,正在前頭辦理入衙手續,說待會便來拜見大人。”


    房遺直就像沒聽到,隻說了聲:


    “公甫,這石,是你收進來的?”


    常公甫連忙道:


    “回大人,今早有人放了個箱子在府門前,那箱上蓋著官印。


    下官清晨上衙、剛巧看見,以為是某位府裏的大人遺漏在那兒的,這才搬了進來,讓人打開的。


    可誰知……”


    “你知道,”房遺直打斷了他,“這是誰送來的嗎?”


    “下官不知。”常公甫道。


    “是我送的。”


    門口,一位身著閑服的中年官員,走了進來。


    正是揚州黜陟大使,杜鬆雲。


    房遺直一拱手道:“房某拜見黜陟使大人。”


    杜鬆雲淡淡一笑:“房大人,您這揚州刺史府的門,可是真難進啊。”


    “不敢。”


    房遺直道:“揚州一地諸事繁多,下官才幹所限、分身乏術,怠慢了杜大人一行,望大人恕罪。”


    “為國盡忠,何罪之有?”


    杜鬆雲淡笑看了眼常公甫,常公甫識趣地退了出去,關上了門。


    “房大人,”杜鬆雲看了看書房內文雅的擺設,“聽聞房大人詩書文才,無一不精。


    如今一見大人這書齋擺設,果然所聞非虛。”


    房遺直沒有答話,看了眼案上的石頭,道:


    “杜大人,不知您將此石送來,所為何事?”


    按大唐律例,各級官員不得私相授受,尤其是這種值錢的物事。一旦查實,那就是杖刑罷官,甚至流放絞刑的大罪。


    房遺直這句話裏,有種隱隱的質問語氣。


    杜鬆雲卻是淡笑不改:


    “房大人,您這是想說,杜某私相授受、犯了大律?


    那您可是誤會杜某了。”


    他看著案上的石頭,笑道:


    “杜某在江南東道的一位友人,素好‘賞石’此道,與杜某常以書信切磋。


    他近日差人來信,說是近來采得新石一塊,形色前所未見,故差人送了過來,讓杜某幫其品鑒。


    杜某於‘賞石’之道,隻是稍有涉略,分不清此石的好壞優劣。


    而早在長安之時,杜某就曾風聞,房大人是此間高人。


    所以就想著,差人將此石送到府上,請房大人幫著鑒賞一二。


    奈何手下的人辦事魯莽,他們來的時辰太早,大人府衙還未開門,就隨手放在了門外。


    這其中多有不當之處,還請房大人見諒。”


    說完,他向著房遺直稍稍一拱。


    杜鬆雲是欽命揚州黜陟大使,如今又節製著大都督府,正是房遺直的頂頭上官。


    他居然向下官作禮,這可是屈尊的事了。


    房遺直連忙作揖:


    “杜大人大禮,下官不敢當。


    案上此石,確是難得一見的珍品,觀那形聲色紋,應屬太湖水石之類。


    至於其來曆背景,房某一時也未能參透,尚需多方查訪一番,才有定論。”


    “不急。”


    杜鬆雲把房遺直扶起,笑道:


    “此石,就先放在房大人府上。


    待大人有了答案,隻需讓下人來告知,杜某自會登門拜謝,再將此石取回。


    如此,房大人覺得可妥當否?”


    這意思,其實就是借賞石之名,把這寶貝“送”給房遺直了。


    可這個說法,又是那麽的合理。


    就算萬一有人問起來,那就說是暫放鑒賞的、再送回去就是了,絲毫不違反大唐律法。


    杜鬆雲這一招,情麵、道理全都做齊全了,真是讓人無法拒絕。


    房遺直隻得點頭稱了聲:


    “但隨杜大人吩咐。”


    “房大人……”


    杜鬆雲道:


    “杜某此來,除了賞石外,還有一事與大人相商。


    就是那,運河沉船案之事。”


    房遺直麵不改色。


    似乎,他對杜鬆雲要跟他說這件事,也早有預料:


    “杜大人請放心,女鬼沉江一案,事關揚州一地漕運及民生。


    房某身為揚州刺史,必定全力襄助李希愚李大人,盡早破案,抓拿真凶。


    還揚州百姓一個安寧,給大人您、也給朝廷一個完滿交待。”


    他這話就是說,他房遺直,是鐵了心支持李希愚破案的了。


    “房大人果然是國之棟梁。”


    杜鬆雲道:


    “隻不過,這沉船案中,有些要害之處可是與大人您密切相關的,不知大人可曾考慮過?”


    房遺直稍稍一愕:


    “杜大人,不知您所說的要害之處,是?”


    杜鬆雲淡淡一笑,走近房遺直,在他的耳邊低聲說了些話。


    房遺直臉色一變。


    似乎這些話對於他,有種莫大的觸動。


    “杜某言盡於此,”杜鬆雲道,“還請房大人您細作思量。杜某就在大都督府裏,恭候大人您的消息。


    告辭了。”


    “下官恭送杜大人。”


    房遺直回過神來,一躬身,將杜鬆雲送到門口。將要踏出門檻的時候,杜鬆雲忽然停住,轉頭道:


    “房大人,杜某聽說,您與那趙寒趙法師是舊相識了,對麽?”


    房遺直一愕。


    他在比試台上,輸給趙寒的那段“往事”,可是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怎麽聽這杜鬆雲的意思,好像他已經知道了?


    見房遺直這個樣子,杜鬆雲淡淡一笑,聲音忽然放低:


    “房大人,如今那趙法師,他可是李大人的首席座上賓了。


    您就真的願意,與他同在一個衙門做事,看著他,如此的風光無限麽?”


    房遺直愣在了當場。


    杜鬆雲淡淡一笑,拂袖出門,門外,常公甫連忙恭敬地將他送了出去。


    看著人影遠去,書房內,房遺直漸漸回過了神來。


    您就真的願意,與那趙法師一同做事……


    看著他,如此的風光無限麽……


    杜鬆雲剛才的話,仿佛在房遺直的耳邊縈繞不去,尤其是,之前在耳邊悄聲說的那幾句。


    他那雙年輕英朗的眼裏,隱隱生起了一種,奇異的神色。


    “房大人。”忽然有人說話。


    “誰?”房遺直猛然轉頭。


    書房的側門,不知何時打開了。


    陰暗的角落裏,站著一個滿臉虯須、麵帶凶相的官員,朝房遺直一鞠躬道:


    “新任揚州別駕、裴敬仁,參見房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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