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賢王望向了右邊的那匹馬。


    那馬上坐著個大唐的長須將軍,淡笑望著他。


    “陌上垂楊空許願。”


    “秋風不解故人情。”


    兩句七言,從長須將軍和右賢王的口中先後說出,就像兩位詩人,在雅集上的即興吟詩對答。


    “步臻兄,長安詩會一別,十三載有餘了吧?”長須將軍道。


    右賢王,名叫阿史那-步臻。


    “是啊孝陽兄……”


    右賢王道:


    “多年不見,瞧瞧,當年那兩個鬥酒百篇的狂生,都要變成糟老頭咯……”


    千軍萬馬之中,兩人哈哈而笑,好像兩個久別重逢的好友。


    “孝陽兄,”右賢王道,“您不是在秦州成紀的大營裏,做您的隴右大都督的麽?


    怎麽有此閑情,跑到這小小的上邽城來了?“


    那長須將軍,正是大唐隴右軍府大都督,李孝陽。


    他一笑道:


    “聽聞,近日步臻兄不遠千裏,到我大唐秦州境內一遊。孝陽心念故人,又怎能不親身來迎,一敘舊情呢?”


    右賢王心裏飛快轉著。


    明明早就封鎖了上邽所有的消息道路,城裏派出的十路求援,九路都被鏟除,隻有往東的長安一路走丟。


    可這隴右大都督府遠在北麵,根本不可能收到求援信。


    就算是他們對我的進軍有所風聞,派兵來援。


    可我大軍兵臨上邽城下,隻有一天都不到,他們絕不可能這麽快就能來到。


    難道……


    右賢王一笑道:


    “孝陽兄,您向來尊客敬友。今日來迎接我,卻隻是孤身一人,隻帶了這一男一女兩個後生。


    這隻怕是,有些禮節不周吧?”


    “不敢。步臻兄此來何其隆重,孝陽又怎敢如此怠慢?”


    李孝陽的手一招。


    隆隆……


    火光中,奔湧的護城河岸上,黑壓壓的大唐軍隊湧了出來。


    一層又一層,在淩若和李孝陽的身後,組成了一個無比龐大的大陣。


    右賢王一愕。


    這裝束,這馬匹,這種森嚴的法度。


    沒錯,正是這李孝陽麾下的那支,驍陽軍。


    這不可能。


    就算他一日之內能到,那肯定因為道聽途說了某種急報,然後飛馬而來。


    可最多,也就是幾個人而已。


    因為像這樣的大軍,光是調度、備糧、備戰等等,就要花上不少時間。一天都不到,這麽多的人馬,怎麽可能從成紀趕到這裏來?


    難道,他們早就聽到了消息,提前準備好了?


    這更不可能。


    這個奪取隴右的計策籌謀了這麽久,除了必要的極少數幾人之外,就是自己軍中的許多大將,也是近日才知道的。


    這李孝陽怎麽可能提前知道?


    還有,這護城河寬有數丈,這些大軍就算到了,又是怎麽過的河?


    ……


    ……


    地下洞穴之中。


    “好啊……”


    侯良景似乎回過氣來了,指著郝忘身道:


    “原來一直以來,我們都是被你騙了。你這是把我們,都當做了你的誘餌,好幫你去找那‘惡鬼’。


    你自己卻像個局外人似的,任由我們被殺。


    郝忘身,你……你個歹毒的小子!”


    “大哥你醒了。”


    郝忘身看著侯良景,笑容非常的溫和:


    “你剛才被太子殿下一擊、內府崩碎,一身修為已廢,還是得好好休養著。


    動怒,那可是會送命的。”


    “果然如此。”


    那邊,趙寒冷冷一笑:


    “郝將軍,你打暈洛元堂而不殺,是為了通過他的口去傳消息。


    那為什麽你還要給他下‘散魂之術’,把他變得癡癡呆呆的,這對你傳消息,可是不利啊。”


    “這你可冤枉了我。”


    郝忘身笑道:


    “給洛大人下散魂術的,是獨孤泰、慕容安平。”


    洛羽兒一愕。


    “獨孤大人雖然藏得很深,”郝忘身道,“可我早就看出,以他的這種才能,居然甘心侍奉薛家這麽多年。


    這其中,必有極大的野心。


    他是絕不會和我們這些人,‘共享其成’的。


    而,這正是我想要的。


    我就以蔣懷的身份,把洛元堂抓進縣衙,任由他獨孤泰擺布。


    以他對‘玉印’的貪念,隻要對洛元堂稍有動作,那這個假‘惡鬼’的頭銜,就會落在他的身上了。


    這麽一來,真‘惡鬼’不就有目標了麽?


    而我,當然也就更可以高枕無憂了。


    隻是,我沒料到的是,這獨孤泰竟然在那時,就已經決定起兵了。


    他也跟我一樣,也想用洛元堂來做棋子,誘使‘惡鬼’現身,好鏟除這個他占據上邽的最大障礙。


    我想,獨孤泰他肯定是想完全控製住薛洪,所以才用了‘散魂’這一招。


    畢竟,比起一位勇武機智的西秦將軍來,一個傻子,要容易擺弄得多不是?”


    “獨孤泰那個混蛋!”洛羽兒咬牙道。


    “可惜,”趙寒道,“獨孤泰太不爭氣,被我打敗了。所以在張大哥的眼裏,這假‘惡鬼’的頭銜,最後就轉到了我的頭上。


    而郝將軍你呢,也沒閑著。


    剛才我說自打這案子一開始,張大哥和曾謙,就都在案子裏了。


    可這樣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你。


    法師招募的時候,你在台上宣講。


    食人穀案,你是主監官員。


    等破了案,我們都走了,你卻說要留下做些記錄回來稟報。


    你不是要做什麽記錄。


    你是看到了寧無相被殺,明白‘惡鬼’就在穀裏。你當然也發現了,小允奴那塊徐繼賢留下的玉塊。


    你知道,‘惡鬼’肯定不會放過的。


    你是想留下來,暗中看看,這個被你利用了的’惡鬼‘,究竟是誰。”


    郝忘身一笑,望著張陌塵:


    “可是殿下實在高明,我這邊還沒來得及跟上那小孩兒,殿下已然搶先動手,取了玉塊遁去了。


    我隻好悻悻而歸,等著,下一個人被殺。”


    “而接下來呢……”


    趙寒道:


    “孔原作亂,你給他說好話。


    獨孤泰得勢了,你又依附於他。


    最後孟涼成了城裏兵力最強的人,你又變成了他的馬前卒。


    縣衙、大牢、青玉院、永寧澤,驚狼嶺,府兵大營……


    所有這些地方,這些人,你一個都沒錯過。


    而在每個地方,你都是那位諂媚怕事的小官蔣懷,讓人沒有半點防備之心。


    就連到了這最後,他們三位來了這裏,身邊還是帶著你……”


    趙寒望了眼那些金銀甲仗,那尊鬼魅般的女子石像:


    “人說‘利令智昏’,是一點沒錯。”


    郝忘身一笑:


    “他們帶著我,可不是因為我演的戲。


    早在許多年前,我還是吳晉的時候,就開始在這秦興宮的廢墟上,私下建了這個宅院。


    我就是為了暗中尋找這地宮的入口,為今日之事,做好準備。


    明麵上,我把一切的營造事務,都交給了蔣懷。


    這樣隻要我死了,那蔣懷就是唯一一個,可能知道這地宮入口的人。


    那無論他們這些人誰活到了最後,要想和殿下在此對決,那都必須帶上蔣懷。


    也就是,後來的我了。”


    “於是,”趙寒道,“你就可以在這最後的時刻,實現你計劃的最後一步——


    漁人得利了。


    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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