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邊的屋宇間,一排排身披重甲的胡騎出現了,足有千人之多。


    無數的箭矢,不斷從裏麵射了出來。


    赫連英帶著府兵兄弟,正冒著箭雨,往胡騎衝了過去。大道更遠處,還有陣陣胡騎的馬蹄聲,正往這邊湧過來。


    行蹤已經暴露,再退是不可能的了。


    敵眾我寡、無險可守,再沒有什麽奇謀可用了。


    隻有一條路血戰到底。


    “賈振!”高石遠喝道。


    “在!”賈振道。


    “我和赫連兄弟帶人拖住胡賊,你帶鄉親們出城,有多遠走多遠!!”


    “統軍,那你們……”


    “快滾!”


    高石遠說完,鐵索長刀出鞘,帶著灰衣漢子們和剩下所有的兵隊,也往胡騎衝了過去。


    賈振好像有些猶豫。


    他望了望城頭上,開門絞盤所在的地方。那本該有自己人守著的,可如今隻有黑漆漆的一片,沒有人影了。


    “他娘的……”


    賈振神色忽然一變,沿石階往城頭跑了上去,邊跑邊回頭對衙役們喊著:


    “你們聽好了,待會城門一開,馬上帶鄉親們出城!”


    可衙役們都亂成了一團,百姓們更是驚慌失措。


    高石遠、赫連英和大唐將士們,已經衝進了胡騎大軍裏,慘烈的廝殺聲,震耳欲聾。


    沒人聽到賈振的話。


    咧……


    城門緩緩打開了,可就是沒人注意到。


    “鄉親們……”


    紛亂中,一把聲音響了起來。


    衙役和百姓們一愕。


    人群中,曾謙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大喊著:


    “城門開了,咱們還等什麽,快走啊……”


    眾人頓時醒悟過來,都往城門湧了過去,出了城。隻留下了城中那一大片人馬,還在瘋狂廝殺。


    ……


    ……


    城外,寒風曠野,黑暗無邊。


    曾謙走在隊伍的最前頭,身後是數千個驚慌疲憊的百姓。


    嘩……


    什麽聲音?


    曾謙和人群都站住了。


    嘩……嘩……


    是水聲?


    這怎麽可能?


    這上裏外,都差不多幹成荒漠了,哪可能還有那麽大的水聲?


    前頭不遠,就是護城河了。


    可這護城河,不是早就幹了嗎?


    曾謙走到護城河的岸邊。


    一個浪頭翻了起來,把他全身都打濕了,渾身的寒意。


    天上,血月的光穿過黑雲海照了下來,灑在大地上。眼前的護城河裏,水流湍急,波濤奔湧。


    這哪裏是幹了的護城河?


    這分明是一條大江啊。


    這不可能啊。


    這些天來,一滴雨都沒下過,這麽多的水,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城裏,火海肆虐。


    城外,大江圍城。


    整座上城的內外,水火兩重天。


    曾謙和百姓們看著眼前的景象,都呆住了。


    本來這河裏沒了水,爬一爬再走走,還是過得去了。可現在變成這個樣子,可怎麽過啊?


    吊橋也不知道給誰毀了,就倒在城門邊上。


    身後,喊殺聲隱約傳來,似乎越來越近。


    怎麽辦?


    “夫君……”


    曾夫人大著肚子、踉蹌走了出來,扶著曾謙道:


    “平日你總說公務繁忙,一年到頭、家都沒回過幾趟,兒子連麵都沒見過幾回。


    妾身不怨你。


    妾身知道,夫君您這是要為國盡忠,要做個好官。


    可現在兒子沒了,家也燒了,什麽都沒有了。就連這老天爺也跟咱們過不去,要擋咱們的路。


    夫君,妾身累了,走不動了。


    咱們別走了,就在這裏等著吧。


    等著和咱們的兒子,九泉下相見吧,嗚嗚……”


    這一夜下來,驚恐、逃難和屠殺。


    一時間,百姓們也都痛哭了起來,一片淒涼的景象。


    “不……”


    曾謙卻沒哭,隻是呆呆搖著頭,神情有些奇怪:


    “這麽多的鄉親,這麽多條性命,還有辦法的,有辦法的……“


    他忽然抬頭:


    “有了,鄉親們,跟我來。”


    “這水都圍住了,還能去哪兒啊……”


    曾夫人哭著,百姓們都很絕望。


    “鄉親們,你們聽我說……“


    曾謙深吸了口氣,似乎鼓起了勇氣:


    “這西南門旁有個水閘,連著護城河和城裏的水渠。這水閘平日是用來給這河裏加水的,最近水都幹了,也就關著。


    現在這河裏突然有水了,可城裏的渠,還都是空的。


    咱們去把水閘一打開,那水就都往城裏流進去了。


    那咱們,不就可以過河了嗎?”


    百姓們一愣。


    這,可是逃生的機會啊。


    “曾大人,”有人還有些不大相信,“您是怎麽知道,這有個水閘的?”


    “哦……”


    曾謙似乎猶豫了下:“我……平日也算管過這上的水務,所以才知道的。”


    反正是個死,為什麽不去試試呢?


    “那就跟大人走吧……”


    百姓和衙役們收起哭聲,拖男帶女、跟著曾謙,往東邊一個貌似閘口的地界,走了過去。


    火光突然耀眼!


    眾人猛然停住。


    閘口旁,黑夜裏。


    無數的胡騎衝了出來,裏外圍成了三大層,把曾謙和眾人圍在了中央,火把將暗夜照得通紅。


    “嘿嘿,二位大人請看,下官說過,他們肯定會來的吧?”


    胡騎的正前方,有三匹馬。


    左邊的馬上,坐著個大唐的中年男子,身上卻穿著胡人的官服,手搖折扇笑說著。


    正是那師爺劉通。


    右邊馬上,是吐穀渾的涼王慕容孝仁。


    中間馬上,是那個瘦高胡人、西突厥的右賢王。他腰掛著個小小的彎刀鞘,笑望著前方。


    曾謙和眾人都愣住了。


    剛才是聽到了喊殺聲,可那都是在城門裏頭的,可沒見有人追出來啊。


    那這麽多的胡騎,是哪裏冒出來的?!


    “二位大人……”


    劉通一拱手道:


    “那曾謙是下官的舊相識,這樁事,可否讓下官來處置一下?”


    “哼,“慕容孝仁道,“你一個降人,輪到你說話了麽?


    那姓曾的狗東西,驚狼嶺上我就見過他,就是他壞了我的好事,我要親手殺了他。”


    “不對啊。”


    右賢王一笑道:


    “涼王大人,我聽說帶頭壞您好事的,好像是個叫高石遠的人。”


    “高石遠,我遲早也要殺了他!”


    “是麽?”右賢王道,“那先前我讓人在城裏設伏,要對付的就是這個高石遠,涼王您怎麽不去?”


    慕容孝仁咳了一聲,似乎對驚狼嶺一戰,他心有餘悸:


    “那是你的人,我使不慣。”


    “噢對啊,”右賢王道,“您的吐穀渾親兵,在驚狼嶺上都沒了。那怎麽我聽您這口氣,好像您的兵比我的還要多似的?”


    慕容孝仁哼了一聲,不說話了。


    右賢王一笑:


    “劉通,你去吧。”


    “謝二位大人。”


    劉通諂媚做了一揖,在六名胡騎的簇擁下,來到曾謙和百姓們的麵前:


    “曾大人,好久不見,您可還是老樣子,還是那麽的沒用。”


    曾謙愕然道:


    “劉師爺,你……怎麽會在這裏?”


    劉通不答,隻笑著指了指那條,波濤湧動的護城河:


    “曾大人,你可知道,這河裏的水是怎麽來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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