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裏,斷崖邊。


    懸空的吊橋上,兩個身影對峙著,腳下的深淵,深不見底。


    “十六年,你終於來了。”


    獨孤泰白發蒼蒼,對著那個僵直黑影道:


    “你知道,這些年來,有多少人在找你麽?”


    一片死寂。


    “是麽?”


    僵直黑影的身上,一個極為奇怪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以為找我的,隻是你們而已。”


    那個聲音,像從地獄傳來,悶悶沉沉的,完全不像人聲。


    獨孤泰冷笑一聲:


    “終於開口了麽?


    不錯,我們確實在找你。


    你也應該知道,我們找你,究竟是為了什麽。”


    “說來聽聽。”僵直黑影道。


    獨孤泰哼的一聲:


    “我真想知道,十六年前的那個晚上,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這十六年裏,你又去了哪裏、做了什麽,是什麽,讓你變成了今天這個模樣。”


    黑影道,“別人不知,你們難道還不知麽?”


    “是麽?我倒以為,這世上除了你自己,沒有任何人知道。


    因為……”


    獨孤泰看著黑影,仿佛那是個來自地府陰曹的異類:


    “你是個,本該早就死了的人。”


    沒有回答。


    山風冷冷刮著,吊橋不停地搖晃。


    四周的夜,好像被什麽東西扭曲了,有種瘮人的遊離感。


    “死?”


    黑影的聲音沒有感情,好像說著一件很遙遠的事:


    “十六年前,該死的不是我,而是秦興殿上那些貪婪的人。”


    “你,”獨孤泰道,“就不是那種人了麽?”


    “我是麽?”黑影道。


    兩張臉,隔空對視。


    獨孤泰忽然笑了:


    “果然是你。”


    他笑得那麽的癲狂,臉上的紅瘡好像也高興了,一起抖動了起來:


    “我早就跟他們說過,就是你。


    你沒死,你一定會回來的,哈哈,哈哈哈……”


    似乎,剛才他的那一番話,都隻是試探和確認黑影的身份一樣。


    黑影沒有任何驚訝:


    “我當然會回來。


    因為,你們這些叛賊,都還在。”


    “胡說!”


    獨孤泰笑聲一收,臉色一沉:


    “不要再裝了。


    你回來,當然不是為了我們,更不是為了什麽報仇雪恨。


    想想吧,十六年前,你還是個剛剛呱呱墜地的新生兒。


    你懂什麽叫‘仇’,什麽是‘恨’?


    你不懂。


    你甚至連你那位該死的皇帝父親,都沒見過一麵。


    你會為了替他複仇,潛藏十六年之久,布這麽大的一個局,來對付我們?


    殺了我們,對你又有什麽好處?


    不。


    這個世上,沒有人會為了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費這麽大的力氣。


    你回來,隻為了一樣東西——鎮國玉印,那背後藏著的‘大秘密’。


    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


    這才是你裝神弄鬼、費盡波折,取了那麽多人頭,鬧得整個上邽天翻地覆,人心惶惶的,最終目的!”


    獨孤泰忽然走近一步,凝視著黑夜中,黑影那張模糊的臉:


    “我說得對麽,趙法師?”


    風停,橋止,萬籟無聲。


    一個笑聲,從黑影的身上響了起來,越來越大。


    嗖……


    一件黑袍從黑影的身上騰空而起,飄下了崖底。


    黑夜中,一個瘦瘦的身軀站在了橋上,夜色下,那張臉還是模糊的。


    他的身後,橋頭的兩個角落。


    玄光一閃,兩道青煙升起,似乎有什麽燒成了灰。


    四周,扭曲的空氣頓時恢複了正常。


    風聲有了,夜蟲叫了,洶湧的水聲,又從深淵下傳來。


    “果然是‘幻聽之陣’。”


    獨孤泰道,“看來這十六年,你確實學到了不少本事。”


    “你錯了。”


    黑暗中,黑影的臉探了出來,正是少年趙寒的臉。


    可那張臉上,又有種和以往那個青衫少年,完全不同的神色:


    “這不是我的本事。


    那兩個陣眼,是我問人借的。


    還別說,驚狼嶺上一個破匣子,就破了你的法,現在兩顆玉珠子,又蒙了你的耳朵。


    她的東西啊,真管用。”


    獨孤泰冷冷一笑:“終於不裝了麽,趙……”


    “你確定我姓趙?”趙寒腦袋一歪。


    “那我該叫你什麽?”獨孤泰道,“薛法師、薛公子,還是西秦薛家的晉王爺?”


    薛,這是西秦皇室姓氏。


    晉王爺,更是隻有西秦的皇子們,才可能有的封號。


    獨孤泰竟然說,趙寒是薛家的後裔,是西秦皇子?


    黑夜中,趙寒淡笑著,一點都不驚奇。


    就好像他早就料到,對方會這麽對他說的一樣。


    “我有這個封號?”他說。


    獨孤泰道,“當年把你救出來的人,沒把那過去的事,都說給你聽麽?”


    “忘了,”趙寒笑道,“來,你再提醒一下。”


    獨孤泰冷笑:


    “當年,你父皇薛仁越對你的那位母親、青才人,可真是寵幸有加。


    一個無依無靠的白身女子,連出身都沒弄清楚,剛一入宮,就要給她加封一品貴妃。


    雖然礙於群臣的反對,最後隻封了個五品才人。


    可你父皇還是讓她直接入住芳儀宮,鑾儀伺奉、規整膳饈等等,都和一品等同。


    而且從那以後,你那位閱人無數的父皇,竟然就隻在芳儀宮過夜,再也沒有去過別的宮殿。


    就連皇後的永寧宮,也再沒能得到臨幸。


    這位青才人,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集萬千寵幸於一身,就差一個‘皇後’的銜位了。


    而你呢?


    你還在青才人肚子裏的時候,就被你父皇封了晉王,領河州刺史。


    這可是,你父皇自己曾經坐過的位子。


    他這是明擺著告訴世人,等你生出來了,他就要廢掉太子薛定南,把東宮之位給你。”


    “是嗎?”


    趙寒道,“那為什麽後來,青才人卻被貶去了掖幽庭,成了階下囚,而我差點還出不來了呢?


    這一點,你崇玄令慕容大人,想必最清楚了。”


    獨孤泰毫不否認,他就是當年的那位西秦高官,慕容安平:


    “‘崇玄署’掌管收妖伏魔,修行法度。


    我慕容安平身為崇玄令,像你娘親那種妖女,不關進法牢裏煉化,難道還要讓她繼續為害蒼生麽?”


    “說得好像,你很關心蒼生似的。”


    趙寒道,“當年,青才人一個弱女子,她究竟做錯了什麽,竟被你們稱為妖女,還受到那樣的折磨?”


    “弱女子?”


    獨孤泰說著,似乎回想起了什麽可怕的事:


    “她要是弱女子,那這天下,就沒有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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