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狼騎,一個曾令隴西各國膽寒的名字。


    想當年,吐穀渾國的慕璝可汗就是憑借這支重甲騎兵,大敗夏國、括地千裏,開吐穀渾國三百年之江山,直至今日。


    幾個月前,吐穀渾軍曾侵犯大唐邊境的洮州,其軍隊的大部,都被朝廷派來的段大將軍打跑了。


    可傳聞,他們還有些餘兵留了下來,混進了隴右各州裏頭。


    “原來傳聞是真的,”赫連英道,“今晚來時我就說,運什麽東西,要這麽多人。


    原來是那些該死的胡兵,他們竟然喬裝打扮,混進咱們上邽來了!“


    赫連英明白了。


    這獨孤泰,剛才他是先用步兵去試探對手的虛實,把敵軍的陷阱和所有隱藏的兵力都引出來,然後再用這些早就備好的主力鐵甲騎兵衝鋒過去,把敵軍一舉消滅。


    好計謀,好戰法。


    可獨孤泰是大唐的縣令,他怎麽會認識這些敵國的騎兵?


    這些胡賊,又怎麽會乖乖聽他的調遣?


    “統軍,”赫連英道,“難道獨孤縣令和那些胡人……”


    “少說話,“孟涼道,“多看。”


    後方,獨孤亮看著那些胡人鐵騎,邪笑了起來。


    遠處隘口,閣樓上。


    “蒼狼騎。”


    袁沐風腰懸長劍,遠望著:


    “吐穀渾可汗麾下,王室禦用鐵騎。”


    身旁,淩若手握古木長匣,淡然望著下方的洛羽兒等人:


    “宗大人,讓他們退回來,我和沐風會幫他們。“


    欄杆邊,宗長嶽俯瞰著:


    “多謝淩姑娘好意。


    趙法師說了,您與袁公子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這些胡騎就不勞煩你們了。“


    “空穀平地、毫無遮攔,”淩若道,“以數十無甲步兵對四百重甲鐵騎,即使有那十餘個刀手在……”


    她淡淡望著空地上,那個手握巨刀的少女洛羽兒:


    “也是送死。”


    “淩若所言極是。”


    袁沐風道,“如今的形勢,將剩餘的人馬悉數退回隘口內,閉門據守、以待時變,方是上策。


    宗大人,不要再猶豫了。“


    宗長嶽望著空地上,那一排排胡騎,和那數十個孤疏的己方身影。


    “安師傅,什麽時辰了?”他道。


    身後,駝背老仆看了看旁邊桌上一個計時漏壺,麵無表情道:


    “馬上就到子時。”


    “數十條性命,”淩若道,“宗大人,你真的還要繼續做此賭局麽?”


    “多謝二位提醒。”


    宗長嶽遠望而去,夜色中,山下那一片上邽城池,連綿起伏。


    “城裏還有數萬條百姓性命,這一局,宗某願意賭上一賭。“


    “要是,那人不能如約而至呢?”淩若道。


    宗長嶽淡然一笑。


    空地上,薑無懼左顧右盼的道:


    “香兒妹你說,那個人不會不來了吧?”


    洛羽兒坐在馬上、手握巨刀,凝視著那片黑沉沉的敵軍鐵騎。


    “他不會的。”


    她抹了抹臉上的血汙,瑩瑩一笑:


    “趙寒說過那個人會來,那他就一定會來。大家夥!”


    “有!”眾人答。


    洛羽兒巨刀一舉:


    “備戰!”


    “是!”


    薑無懼、賈振和數十名手下刀槍緊握,齊聲高喝,灰衣漢子的彎刀又舉了起來。


    獨孤泰麵無表情,左手指向了空地中央。


    隆……隆……


    地麵震動了起來,越來越劇烈,到最後,就像山崩地裂一般。


    夜色下,無數的敵軍鐵甲重騎,好像一股黑色的巨浪,往空地上那個少女,那數十個孤獨的身軀,洶湧而來!


    刀槍相交,殺聲震天!


    盡管洛羽兒等人士氣高漲、奮力拚殺,可對手和那些衙役和府兵相比,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這些吐穀渾的重甲騎兵,顯然受過非常嚴酷的訓練,也不知經曆過多少生死戰陣。


    他們組成了一個嚴謹的隊形,來回衝突、彎刀如電,防守和殺傷力都極其強悍。


    幾輪交鋒下來,洛羽兒這邊有許多人都倒了下去。


    好些人還沒來得及出手,就被飛馳而來的彎刀,把腦袋和半邊身子都砍了去。


    那些灰衣刀手顯然要好上很多。


    他們結成數個刀陣,運刀如飛,不斷擊中敵軍的騎兵和馬匹,可也隻能砍在那些堅硬的盔甲上,就是穿不透。


    但對手還是有不少騎兵,在連續的刀光中倒了下去。


    可麵對數百騎兵的來回衝鋒,灰衣人的刀陣也很難維持。漸漸的,那些刀手裏,也有好幾個人倒地不起。


    廝殺中,薑無懼微胖的身軀上躥下跳。


    手裏的玄光時有時無的,擊在敵軍騎兵和馬匹的盔甲上,發出砰砰的聲響:


    “這什麽鬼東西這麽硬,我幾十年的大法都打不爛啊……”


    洛羽兒在騎兵海裏縱馬奔馳,手裏的巨刀,把許多比她健碩得多的騎兵,都打落馬下。


    可敵軍實在太多了。


    後方,看著一邊倒的戰局,蔣懷露出了奸笑。


    赫連英有些著急了:


    “統軍,真的要把人都殺了嗎?


    要不我上去把他們活捉了,下來仔細審問。如果這些人真是叛賊,再殺也不遲。


    可萬一這裏頭有誤會,那錯殺了好人,豈不是……”


    “英子啊,“孟涼道,”我知道你想救誰。


    可這個時候,你覺得合適嗎?”


    “可……”


    赫連英沒再說話。


    他慢慢握緊了長槍,望著那些圍攻洛羽兒的騎兵,做了個準備衝出的姿勢。


    前方,獨孤泰冷冷望著局勢,一言不發。


    “冥頑不化。”


    閣樓上,袁沐風對宗長嶽說了一句,就往樓下走去。


    “袁公子要去何處?”宗長嶽道。


    “救人。”袁沐風道。


    “不可。”宗長嶽道。


    “人命關天,有何不可?”


    袁沐風要往下走。


    駝背老仆伸出一隻手,擋在了他的麵前,那隻手上滿是皺紋,好像根枯枝。


    “袁公子,”宗長嶽望著下方的戰場,“宗某不才,被推舉為今晚一戰之主帥,你當時也在場,並無異議。


    如今我以主帥之名,命你留在此處,以待時機。“


    袁沐風就像沒聽到,繼續走去。


    “袁沐風。”


    宗長嶽穩穩的聲音裏,隱隱透出了一種威嚴:


    “你真要做那違抗帥令、出爾反爾之人麽?”


    袁沐風道:“為帥者,當待兵如子。如此視部下性命如無物,不配主帥之名。”


    他看著那駝背老仆,身上的玄光冉冉而起:


    “讓開。”


    宗長嶽道:“一切都照之前的謀劃進行,何來不顧性命之說?”


    袁沐風道,“那兩人均未能如約而至,謀劃還從何談起?”


    玄光升騰,他好像要攻擊而出。


    “沐風。”


    說話的是淩若。


    她轉過頭,往樓下空地上的一個方向,望了過去。


    宗長嶽也望著那個方向,袁沐風收了玄光,也望了過去。


    空地上,戰況異常慘烈。


    在敵軍重甲騎兵的包圍衝突下,數十個己方的人已經倒下了一大片,十幾個灰衣刀手也隻剩下了幾人。


    汗滴和血汙,流淌在洛羽兒年輕的脖子上,濕透了軟甲下的胸襟。


    她巨刀一揮,又打落了一名騎兵,喘了口大氣,看著四周。


    那些正在廝殺的人們,無論是己方還是敵方,一個個都是滿身血汙,麵目猙獰。


    有人斷了手,有人沒了頭,骨肉肝腸滿地都是。


    可他們還是拚命地殺戮著。


    仿佛站在對麵的那個不是人,而是一個畜生,一個任人宰割、無須憐憫的畜生。


    洛羽兒的手裏,那把本來掂起來輕飄飄的巨刀沾滿了血,好像山一樣重。


    她有些累了。


    馬蹄聲響,兩個敵軍鐵騎衝了過來,刀刃直指少女。


    洛羽兒好像沒看見。


    她抬起頭,望向了空地右側,那片陡峭的山坡。


    那裏陰沉沉的,是一片樹林。


    閣樓上,淩若等人的目光,也都望著那裏。


    身後的桌上,計時小漏壺裏,最後的一滴水落了下來。


    子時已至。


    夜空中、黑雲裏,月光朦朧透了出來,照著那個陡坡。


    山坡上,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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