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靖節雖一生淡泊丘山,內裏卻懷乾坤之誌,曾有‘淩厲越萬裏,逶迤過千城’之句。


    有些肅殺之氣,又如何?”


    張陌塵說完,冷冷看了眼少年,又看向蒙麵女子:


    “隻是,肅殺過了、便是血光。


    你的琴意,還是歸於淡泊為好。”


    蒙麵女子微一叩首:“多謝先生教誨,小女子謹記於心。”


    長衫一動,張陌塵走入了門外的夜。


    “都是行家啊……”


    趙寒摸摸下巴,好像想著什麽。


    洛羽兒向蒙麵女子做了一禮多謝,扯著趙薑兩人,也走出了門外。


    身後,憐香朝著趙寒的背影,吐舌頭做鬼臉。


    織鞋的婦人還坐在椅上,呆呆看著手心的銅錢,臉上密密麻麻的“蟲洞”,微微顫動著。


    紫紅琵琶的旁邊,蒙麵女子端然坐著,目送四個身影遠去。


    ……


    ……


    出了小屋,趙寒等人跟著張陌塵,在夜裏又繞了半天,才看到一麵高牆,牆上有扇厚重的石門。


    平常的宅子,都是木門。


    這又高牆又石門的,顯然這青玉院對那些想“走後門”的人,早有防備。


    洛羽兒正想怎麽弄開這門,張陌塵走上去一推,那門竟然就開了。


    他就走了進去。


    雖有點莫名其妙,趙寒三人也跟了進去。


    那獨孤亮深夜外出,哪都不去,偏偏進了這青玉院。


    那他可能要見的那個“重要”的人,肯定就在這裏頭。


    那個人,是不是就是孔原?


    這孔原,又會不會就是那“惡鬼”?


    找到獨孤亮一審,自然見分曉。


    可這青玉院裏頭很大,要在夜裏找個人,確實不容易。


    四人正走著。


    嗚……


    “什麽聲音?”


    薑無懼縮了縮腦袋。


    四周,一片起伏昏暗的院落,什麽都看不清楚。


    嗚……嗚……


    像個女人的哭聲,淒淒涼涼,若有若無。


    薑無懼吸了口冷氣,“上邽城鬧鬼,這青玉院裏,不會也鬧鬼吧?”


    洛羽兒張望著。


    風拂夜柳,小蟲呢喃。


    “這沒什麽異常的啊……”


    火光一晃,一個黑影站在眼前,照出一張臉來。


    一張白泛泛的,女人的臉。


    薑無懼嗖的跳到了少女背後,洛羽兒雙拳舉起。


    “你們,是從後門進來的?”


    那張女人臉說話了,手裏提著個小燈籠,好像是個婢女。


    趙寒打量了一下婢女的樣子,就答:


    “是啊。”


    “等你們好久了,隨我來吧。”


    婢女轉身,打著燈籠走了開去。


    洛羽兒有些納悶:


    “她是誰啊?


    我們又不認識她,她怎麽知道我們會來?她等我們做什麽?”


    “跟上去不就明白了?”


    趙寒一眨左眼,走去。


    前頭,張陌塵早就跟著那個婢女,走遠了。


    ……


    ……


    小湖上起了夜霧,繚繚繞繞的


    一道長橋通往湖心的石台,石台上,有一座水榭閣樓。


    閣樓裏,是一個寬大的廳堂。高窗廣開、青燭懸掛,沒有半點奢華,卻顯得非常素雅寧靜。


    中央是個高台,有一圈素色紗簾圍著,看不見裏麵有什麽。


    台子四周,雕花木椅圍成了一圈,椅上坐著清一色的全是男客,一個個衣著金貴,氣度不凡。


    “貴客到。”


    一聲呼喚,大門兩側、廳堂四周,所有的婢女們都欠身作禮:


    “恭迎貴客入座。”


    恭迎聲中,幾個身影走了進來。


    男客人群裏,頓時議論紛紛:


    “這是什麽人?怎麽會有如此待遇?”


    “在座的諸位,學有儒士大家,官有諸位大人,商有上邽乃至秦州一等一的富商大賈,可謂濟濟一堂。


    可我等入座時,也未曾沒有一人,有此等迎接大禮啊。”


    幾乎所有的目光,都看了過去,都想看看這幾個“貴客”是什麽人。


    三男一女,衣著普通,帶頭那個少年一身皺巴巴的青衫,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


    眾人頓時一片嘩然不解。


    趙寒掃了眼堂裏的四周。


    都是一片訝異的目光,可其中有幾道,與眾不同。


    東邊的兩張椅上,坐著兩個人。


    右邊是個青年男子,一襲長袍、腰懸長鞘,有翩翩君子之風。


    是袁沐風。


    左邊,是一位白衣公子。


    頭束儒巾、身如玉樹,英氣逼人的臉龐上,有種驚世絕倫的俊美。


    那雙眼孤清清的,睥睨世間,令人不敢逼視。


    此時,那位白衣公子正好也望了過來,和趙寒對視著,目光冷淡如霜。


    是他們兩個?


    他們怎麽也來了?


    趙寒想了想,目光又轉了開去。


    這堂裏的男客,以年輕的公子哥兒居多,也有四五十歲的中年長者,一看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這些人,大都在院門外那條長隊裏,見過。


    西頭,有個中年商人衣著樸素、腰有蜷曲,不時還咳嗽兩聲。


    是侯良景。


    就是那位攬勝樓的掌櫃,上邽第一富商。


    侯良景好像也認出了趙寒,連連點頭示意,似乎對這位曾幫他“捉過鬼”的恩人,他記得很清楚。


    他的身旁還坐著個人,衣著光鮮、趾高氣昂,對侯良景愛答不理的樣子。


    那人一看到趙寒等人,立即麵露詫異,臉轉了開去。


    “蔣懷?”


    薑無懼指著那人:


    “哦哦哦我明白了,好家夥,這蔣懷還說今晚有什麽要務去做,就不來辦案了。


    原來是看姑娘來了。


    不錯,有眼光……”


    “貴客請隨我入座。”


    婢女恭敬領著趙寒四人,往台前中央的幾個空位,走了過去。


    賓客們又是一片驚奇。


    那幾個是主位,是這青玉院裏,向來留給最尊貴的客人坐的。


    正說今晚怎麽空著呢,原來竟然是留給他們幾個的?


    這四個後生,究竟是誰啊?


    四人正走近,一個人衝出來,搶先坐在了主位上。


    “哼,在這位子上坐過的,不是高官大賈,就是名士公子。”


    來人正是獨孤亮,他一身金貴衣裳,手一指趙寒:


    “像你這種低賤出身的下流胚子,配嗎?”


    “是獨孤公子,獨孤公子來了!”


    賓客們一陣讚歎。


    眾所周知,獨孤亮是當任上邽縣令之子,哪個當官行商、弄文舞墨的,不想討個好?


    “獨孤公子果然名不虛傳,真是一表人才,不同凡響!”


    “那還消說?公子乃是上邽第一才俊,文韜武略、琴棋書畫,那是無一不精……”


    眼尖的人,也看出了獨孤亮和那個青衫少年不對付:


    “再瞧那個青衫小兒,衣衫不整、吊兒郎當,與獨孤公子一比,真是天地之別……”


    “仁兄所言極是。


    人言‘佳人配才子’,這主位,自然是由獨孤公子來坐,像那種低賤小人,根本不配……”


    堂內,隱隱都是附議聲音。


    隻有幾個年輕的文人墨客,一言不發,不肯附和。


    袁沐風淡然看著一切:


    “隴右自古乃豪傑並起之地,沒曾想這上邽城中,竟都是些阿諛之輩。


    淩若。


    這個人既已現身,是否……”


    身旁,女扮男裝的淩若的目光從趙寒身上挪開,看向了獨孤亮。


    一眾讚譽聲中,獨孤亮也遠遠看了過去。


    他當然也認出淩若來了。


    見這位絕色美人注視著自己,他得意一笑,掃視所有人:


    “算你們這些人,有點眼光。


    我問你們,你們一個個的,都收到了這青玉院的請柬了吧?


    你們可知道,為什麽今晚,這院子可以讓這麽多人進來嗎?”


    這正是,許多賓客的心頭疑問。


    這青玉院開了那麽多年,從沒聽過向外發請柬的。


    為什麽突然一日前,我卻收到了呢?


    而且,平日每次隻能有十人進入。


    可今晚一看,至少有二三十人之多,全都是上邽的名流人物。


    “告訴你們吧,這正是本公子的授意。”獨孤亮得意道。


    賓客們大奇。


    這青玉院的主人,是那位隴右第一美人沈小玉。那這個請柬,應該也是由她發出的才對。


    怎麽這獨孤公子卻說,是他的意思?


    難道,他和這院子的那位女主人,還有什麽關連?


    那他今晚請我們這麽多人來這裏,究竟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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