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黎望雖說是年輕力壯,但才受傷失了血,這會兒精神本是有些不濟,身子也軟綿綿的。可是聽了蘇悅菡剛才說的話,卻好似喝了千年的老參湯般瞬間就抖擻了起來。既是不覺手臂那幾乎傷到了骨頭的傷有多痛,亦不覺傷了元氣的身子那抑不住的乏,整個人都處在一種亢奮的狀態,隻恨不得跟蘇悅菡此時再能傾訴衷腸一番,讓心裏翻騰的熱乎勁兒,能繼續澎湃下去。


    這心氣兒本也是阮黎望潛意識裏的想法,卻也並未真的這麽去琢磨,可是看著眾人都退出去,卻是心裏暗暗地喜,握著蘇悅菡的那隻手,勾彎了手指,輕輕搔她的掌心,看她羞澀地笑,卻不躲閃,體會著這種由裏及外的親昵與甜蜜,心裏滿是要漾出來的幸福。這幾日的憋屈、糾結、慌張與失措,終是隨著蘇悅菡舍命救他那一刻,跟著蘇悅菡軟語呢噥地告訴他,他是她這輩子也不會離開的人那一刻,霎那間煙消雲散,似是許久以來再沒這樣的心胸豁然開朗過。


    於是,他正是歡喜著屋中隻剩下他們二人,便可是淋漓盡致地說上幾句私房話時,走到門邊的林燁然卻不是出去,而是反手帶上了門。阮黎望隻覺得心裏一顫,頓時警惕了起來。


    是的,他曾經介意過馮子餘,更吃過林燁然的醋。而蘇悅菡雖然從來沒有明確地說過,她心中的那個人是誰。阮黎望到了這會兒,卻早也是十拿九穩地能猜出,那人絕不是馮子餘而是麵前的林燁然――蘇悅菡的表兄。有著這層親緣關係,阮黎望曾是放鬆了戒備。但是,麵對的是一個他最在意的女人,這樣的事又怎麽可能糊塗一輩子。所以,這會兒,他跟蘇悅菡之間才是出現了曙光,阮黎望那驚喜的勁兒還沒過去,看見林燁然一點也不識趣地留下來,眉頭當即擰成了疙瘩,竟是拖著軟綿的身子站起來,擋在蘇悅菡身前,冷冷問道:“林卿還有事?”


    林燁然看著不太友善的阮黎望微微有些詫異,皇上大人明明前一刻還是一副感激涕零狀,雖說是那個情形也讓林燁然有些不自在,但是總好過這會兒忽然就產生出這種莫名的敵視態度。他習慣性地把疑問的眼神投向了蘇悅菡,眸光才是一轉,身負重傷的皇上大人,卻是身形矯健地一步邁過去,嚴嚴實實地擋在了他跟蘇悅菡之間。


    林燁然迷惑不解,卻也不敢問什麽,便隻好咳了咳,清清嗓子開始說正事。


    不過,林燁然雖不知阮黎望是為何如此,被他紮實擋在身後的蘇悅菡卻又怎會不知,前一刻阮黎望明明還是端著張傻笑的臉看著她,斜眼瞧見林燁然閉上房門回來的那一刻,整個人忽然就是緊張了起來,連握著她的手都是一僵,再又忽然站起來的身子,每一寸皮膚都繃的緊緊的,蘇悅菡直擔心,再是牽了傷口又出了血。


    蘇悅菡見他傷口處裹著的藥布並未滲出血色來,才是微微地安心,心一寬,不禁就有些失笑。阮黎望的失態,她看在眼裏,心裏一片柔軟,知道他的緊張亦知道他的擔憂,皆是因為在意。想來阮黎望恐是以為她與林燁然之間,曾經因那遺詔有了某種默契,此時節這樣留下來,隻怕林燁然提出個什麽。他卻並不知,遺詔一事,自打太後賓天後,如今的知情人,除了他們倆也就隻有蘇相爺一人,再親近、再傾心於林燁然,仍是迷茫不懂時的蘇悅菡,亦是下意識地把他隻當做了外人,並未與他說過分毫。


    蘇悅菡輕輕拽了拽阮黎望的衣角,拉著他重又坐下,隻是他身體卻還是緊繃著,滿含戒備地看著林燁然,絲毫未見鬆懈。此時林燁然正是說道,“皇上,刺客今日既然追到了此處,想來他們是已經知曉了皇上落腳的地方,淮王也是起了殺心,所以皇上與娘娘現在恐怕是不再安全了。”


    阮黎望兩眼圓睜,聽了這話,趕緊搶白道,“林卿以為朕保護不了朕的皇後麽?今日之事隻是個意外,隻是安逸的時日久了,人有些懈怠,日後朕絕不會再讓今天這樣的意外發生。”


    林燁然聞言愕然,卻也隻是輕蹙了眉頭,垂首趕緊解釋道,“皇上,微臣並非是這個意思,微臣隻是覺得此處再住下去恐是太過危險,今日來的賊人雖是並未得逞,卻隻怕他卷土重來,咱們即便是時刻警戒著,卻也怕是難免疏漏,所以此地已是不宜久留,隻是不知皇上和娘娘的身子情況,近日裏可是還能禁得住搬往別處?”


    阮黎望聽見林燁然這麽說,微微有些窘迫,想來自己竟是小人之心度了君子之腹,更是覺得赧然,可是端出的氣勢尚不知是如何收回,這話一下子也就不知該如何接下去。蘇悅菡在一旁瞧著,阮黎望的心思早就是瞧了個分明,心裏雖是笑,到底不忍讓他尷尬,便是趕緊出聲解圍道,“表哥,皇上的身子大約還是要靜養幾日,我想咱們先與陸將軍商量借過一些軍士把守幾日,咱們自己也加著些小心,至於說換是地方,表哥可有什麽好的建議?換去哪裏,畢竟咱們對這裏並不熟悉,皇上下榻的地方也不是輕易可將就的,一時半刻間可有合適的去處?”


    林燁然聞言點頭道,“微臣倒是有個建議,不知道娘娘和皇上能否認可。當日裏西北大亂之時,蠻兵闖了衙門,此後衙門中的官員和衙役四散逃生,直到現今也是沒有回來,衙門便是一直空著,微臣以往還回去,偶爾打掃收拾下,自從皇上到了這邊落腳也是多日未回去過了。皇上和娘娘要是不嫌衙門簡陋,倒是也可小住些日子,隻要提前派人收拾一番即可。主要是衙門處離將軍大營不遠,若說是照應也方便著些。就是不知道皇上和娘娘願意否?”


    蘇悅菡聽了微微頷首,向林燁然投去感激的眼神。今日之事,本是事出突然,短短時間內,林燁然不僅是收拾了外邊的殘局,還同時也想到了危險所在,甚至為他們安排好了後路,是她之前還不及細思的地方,她心中也不由得對這個自小便仰慕的表兄更是多了幾分讚賞。不過蘇悅菡卻也怕阮黎望多心,眼光並未在林燁然身上停留太久,便也詢問地去看阮黎望。


    阮黎望這會兒卻是一臉沉思狀,似乎倒沒注意到身邊二人短暫的眼神交流,皺眉想了會兒說道,“朕的傷倒是不算什麽,犯不上靜養太久,若說是此地危險,林卿卻是說得對,是朕思慮不周了,那便搬去衙門那邊好了。也不用怎樣收拾,掃了塵土即可,出門在外,也沒什麽講究。不過朕倒是也琢磨著,朕就這麽安逸地等著你們為朕安排這些事,心裏總是過意不去。這幾日,朕想了不少,搬去衙門那邊,等朕的傷能活動自如了,朕也不能再這麽等下去。要說籌措軍糧,要說聯絡朝臣,朕自己總該出分力,沒道理隻讓嶽丈父子為朕四處奔波。朕雖是說及能言善道,深謀遠慮遠不及嶽丈,但是一份微薄之力也總是能出,也該是出去為自己的事盡力的時候,不能時時事事坐享其成。”


    蘇悅菡和林燁然聽了阮黎望的話都是一愣,有一會兒,林燁然才緩過神來,覺得自己該交代的事也是說完了,倒也沒有久留的道理,便趕緊起身告退道,“那微臣就即刻派人先去到掃,一半日間,看看什麽時候皇上和娘娘方便,咱們就搬過去。”


    蘇悅菡點點頭,目送林燁然離去,才回首問阮黎望道,“皇上已經決定打回京城了麽?前幾日不是還說並不是那麽想回去。”


    阮黎望冷笑一聲,臉上的表情忽然呈現出一種狠決,“朕原是想,本是血脈相連的親人,何必要鬥個你死我活,他若要做皇帝,朕讓他便是,都是阮家的人,皇位即便禪讓於他,也不算對不起列祖列宗。可是他如今倒要趕盡殺絕,連條活路都不留給朕,朕顧念著親情,他可又顧念著朕了?如今看來,這局麵不是朕想讓便能讓,想躲便能躲的事了,事已至此,那便不是朕死就是他亡,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朕一人性命倒也無妨,可若是朕連自己在意之人的周全都沒有能力維護,又還有何顏麵存活在這世上。難道從此為了躲避他的追殺,讓你與朕四處躲藏,就如同今日這般?朕既然娶了你做皇後,那你這輩子便必須風風光光地做朕的皇後,絕不能去過那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小荷,你相信朕,朕知道以往朕不是個好皇帝,但是,日後奪回了龍椅,朕定會好好地做這個皇帝,護你一世平安周全。”


    蘇悅菡驚訝地看著一臉肅穆、凜然表情的阮黎望,心裏忽然湧出一股激動。阮黎望身上雖然有著一股與生俱來的貴氣,卻從未有一刻這麽真正的像一個帝王。隻那麽一瞬,她忽然無法把眼前這個躊躇滿誌、霸氣十足的帝王與那個諂著笑臉與她撒嬌的男人聯係到一起。可是胸中卻是按捺不住地洋溢出一種由衷的歡欣,剛才一場生死搏鬥之後,也不過一半個時辰,麵前的這個男人竟是能這麽快地便蛻變成她心目中真正皇帝該有的模樣,怎不讓她欣慰與激動。


    帶著滿滿的感動,蘇悅菡握住阮黎望的手說道,“皇上,臣妾相信,您一定會是最好的皇上。”


    那個鬥誌昂揚的男子狠狠地點點頭,忽然長出口氣,身子一軟,帶著傻傻的笑容,軟趴趴地倒進蘇悅菡的懷裏柔聲說道,“小荷,朕昨天一天沒見到你,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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