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悅菡心頭有些淡淡的失落與難過,自從成了太子妃的那一天起,她便知道阮黎望從不是她可以獨自擁有的,隻是,那時心裏的瑣碎太多,隻想著如何才能好好完成父親交給的任務,又是顧著後宮中種種龐雜,而心裏已經所剩不多的地方還留給一個位置填滿著對林燁然的想念。於是,這個認知並不讓她難過,也不讓她痛苦。


    於是,有了喬羽菱也便有了,蘇悅菡心裏甚至還有過一些解脫,因為自己的丈夫心裏也有這樣一個牽腸掛肚的人,自己卻還能少些為妻者的那種內疚。於是,還有了吳熙妤,好性情的姑娘,又是鄰國的公主,對阮黎望總是大有助益的,更隻是讓她覺得應當。於是,陸琦嵐也更不算什麽,阮黎望身邊那時已經有了青梅竹馬的喬羽菱,有了身份尊貴的吳熙妤,這個能為阮黎望鎮守江山的大將軍的妹子,便更該給他留在身邊。


    當初作為一個皇後的蘇悅菡,盡職盡責,心裏想的隻是如何對阮黎望好,如何對阮家的江山好,心無旁騖之時,阮黎望到底喜愛誰,又寵幸了誰,隻要不幹係大局,便於她無謂。那時,她心裏亦沒有絲毫的芥蒂,隻做自己認為該做的事。


    出了宮外,各種各樣的因由,喬羽菱走了,吳熙妤亦走了,她心中甚至並非覺得輕鬆,還有些微的遺憾,隻覺從此能為她分擔這份情感擔子的人沒了,她便更會吃力些。而這個身份未明的陸琦嵐其實在蘇悅菡心中隻是個模模糊糊的影子,畢竟她們二人還並未真正的有過接觸,知道她遲早是阮黎望的人,可是即便是在那個和阮黎望才剛剛有過肌膚相親之後的時刻,陸琦嵐來見她,她依舊還能有個純粹的做皇後的心思,為阮黎望拉攏著這個現在對他來說至關重要的人。依舊可以由衷地親切,依舊可以真心地熱絡,隻是,那一刻,似乎所有的心思,都還是漂浮在淺表,並不曾深入去研判過。


    而這會兒,夜深人靜,蘇悅菡一個人躺在幾個時辰前,還是她與阮黎望繾綣悱惻的大床上時,輾轉而不成眠,心裏忍不住就去想著春暖描繪著陸琦嵐衣衫不整和阮黎望在一起的畫麵,胸口處不知名的某個角落,在那畫麵在頭腦裏愈發鮮明的時候,便仿佛悄無聲息地破開了一個大洞。


    那是無跡可尋的疼痛,一種很空泛的無力感,因為她正在麵對或者說是即將麵對的事,並非突兀地出現在她生活裏讓她措手不及,而是其實它一直在,而是她自己從未有這麽清晰地麵對過而已,或是說,沒有這麽細膩地去思考過。


    分享,與其他的女人分享一個丈夫,不是不能接受,而是心真的會痛。


    並非是或許發生在陸琦嵐與阮黎望之間有可能的肌膚之親讓蘇悅菡難受,而是,那個傷心、失落離去的阮黎望,轉頭便可以在別的女人那邊尋求到心裏安慰,或是身體寄托,那讓剛在蘇悅菡心裏萌生出一種夫妻間才會有的密不可分、不可替代的親昵感頓時少了依托,產生出了濃濃的失落感。


    陸琦嵐不是阮黎望的第一個女人,顯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對於這一點,蘇悅菡從未懷疑過,在終於下定了決心全然割舍了與林燁然的過往之時,蘇悅菡也並沒忘卻阮黎望的身份與自己的身份。隻是,有些事,不在當時,不在眼下,便隻會以為無所謂。臨到真的發生,卻才會明白,那些彼時以為的不在意,隻是因為並未事到臨頭。蘇悅菡輕輕撫過自己肩頭的一抹淡紫色的淤痕,那是激情澎湃時,阮黎望留下的纏綿的證據,可是,也不過是幾個時辰而已,那淤痕還未淡去,那個人卻已經軟玉溫香別抱。蘇悅菡那一向淡然的心,此時此刻還是忍不住生出了幾分的怨。


    隻是須臾間,蘇悅菡卻又隻是苦笑,又能如何呢?即便是不為了臉麵,難道還會去要求阮黎望不臨幸陸琦嵐麽?以陸琦嵐如今微妙的地位,若是阮黎望太過冷淡於她,於情於理,自己怕還是要去勸的。那麽,這會子又去怨什麽,怨他還不用自己勸便做了該做的事,讓自己平白少了次彰顯皇後賢惠、大度的機會麽?這想法豈不是太過幼稚可笑,哪有一絲一毫會是她蘇悅菡該去介意的事。


    這樣反複的勸著自己,蘇悅菡覺得已經能慢慢釋然,雖然心裏總還是有份擺不脫的酸楚,卻也還是猛地甩開腦子裏那不停閃現的可能出現在陸琦嵐與阮黎望之間的綺麗畫麵,逼迫著自己睡去,好讓自己明天一早能有個好的精神,去見阮黎望。這樣的一個插曲既然不該影響自己的決定,那麽依舊該是把自己的心意告訴給他。也該把那紙遺詔交到阮黎望的手中,讓他安心。


    迷迷糊糊地睡去,天也不過才亮,將醒未醒的時候,帳外卻傳來春暖略顯急促的聲音,“娘娘,有個事,奴婢覺得該與您說下,奴婢怕是會釀出什麽禍事來。”


    蘇悅菡一凜,困倦頓時被拋到了一邊,蹭地便坐了起來,一把撩開床幔,焦急道,“出什麽事了,春暖?是皇上那……”


    春暖扭著手,似是還有些不甘願的樣子,卻也趕緊勸慰道,“娘娘也別慌,不是皇上,是陸小主,那個,那邊伺候的人說,陸小主天不亮的時候走了……”


    “走了?走去哪?陸將軍那邊有事?”蘇悅菡心裏頓時一驚,立即起身,一邊套著外衫一邊問道。


    春暖趕緊幫著蘇悅菡打理著更衣、梳妝,嘴裏卻也不敢停歇地說著她知道的事,“應該不是陸將軍那邊的事,奴婢也是一早聽那院伺候的丫頭說的,那丫頭是咱們院裏的丫頭,陸小主自己身邊的丫頭也是跟著走了。院裏的丫頭說,也沒見陸小主得什麽信兒,就是晚上的時候,小主從皇上那邊回來,不知是怎麽了,一直悶悶的,許是還哭了一會兒,可本來也是安置著睡下了。但是天沒亮就又起來,起來就帶著她貼身的丫頭說要走,咱們院裏的丫頭也不敢深問,又不讓她跟著,她心裏也怕有事,就趕緊來跟奴婢說了。奴婢本來還是琢磨著,走了正好,省的添亂,可是細想了下,又怕是有什麽大事,也不敢不跟您回了。”


    蘇悅菡心裏雖是有些著慌,不過還是讚了句春暖道,“嗯,還算是你腦子清楚,能分清輕重了,皇上那你知會了麽?”


    春暖搖搖頭,“皇上大約也是還沒起呢,奴婢也不知道這事到底是大事還是小事,所以先跟娘娘秉一聲。”


    “好,你去把表哥和跟馮太醫喊來,說是讓他們準備車馬,再安排幾個人,隨時等著差遣。”蘇悅菡囑咐著春暖,自己則是打發走了她,趕緊著就往阮黎望那院走去。


    阮黎望這會兒也是才醒了,卻還沒起,有些懨懨地躺在床裏想事,聽見孫福圓在外間說道,“皇上,您起了嗎?皇後娘娘求見。”


    阮黎望聽了這話也是一激靈就坐了起來,心裏頓時感覺到一陣說不出的慌張,這慌倒好似年幼時,背不上的那段書,偏偏被先帝考到的時候一樣,已是有些個年頭沒有過了。想見她,卻又怕見她,明明一晚上心似貓抓著似的,幾欲即刻就去找她,可是她這會兒真的來了,卻又覺得怕。怕見了麵不知道說什麽,怕自己的一腔情意,隻成了一個笑話。


    阮黎望之前當然不是沒想過蘇悅菡心裏該是有個人,而自己並不是那個人。可是即便這樣的氣餒著,卻因為一份篤定,而時常能寬慰自己。終究蘇悅菡是他的皇後,是他的妻子,這一生都是跟他牢牢係在一起,總是來日方長,隻要自己有心,一日日變成她喜歡的那個樣子,早晚有一日與蘇悅菡也會和自己的父皇跟母後那樣的鶼鰈情深。


    但是那一紙遺詔,瞬間撕碎了阮黎望所有的篤定和僥幸。原來蘇悅菡並不是永遠屬於他,並不是這一刻哪怕心還並不在他這裏,日後他也總有一日能把握住。原來她若是想要抽身,竟是隨時便能離去,遺詔上隻說江山穩固之時,蘇悅菡便可求去。有那麽一刻,阮黎望甚至氣急敗壞地想過,那就永遠不要穩固好了,就這樣顛沛流離好了,她便總沒有離去的借口和理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阮黎望生在帝王家,從記事那一天起便以為,這世上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可以屬於他的,隻有他要與不要的區分。漸漸長大,稍稍有所悟之後,卻也多少懂得,這人可以是他的,心卻並非他能掌控。但是,再沒有看到遺詔的那一刻,讓阮黎望這樣的絕望過,原來,這世上,還有人,還有他深深在乎的人,是可以根本不屬於與他的。並非再是一放手怕她會跑開,而是哪怕牢牢守著,也終究可能會離去。


    這一刻,他慌張而不知所措,竟是再不知怎樣用一副曾經那樣篤定的心態,來麵對再無法把握的蘇悅菡。


    阮黎望頹自猶豫,尚拿捏不好見蘇悅菡該是個怎樣的表情間,蘇悅菡卻已經等不得他的回話,自己進了屋子裏,滿麵急切道,“皇上,陸琦嵐走了,您知道是出什麽事了嗎?”


    阮黎望看著蘇悅菡,目光裏一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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