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燁然拿著杯子的手似乎是抖了下,卻也隻是呆立片刻,表情並沒有絲毫的變化,再去看蘇悅菡的眼神依舊澄淨如水,一個暖暖的微笑從唇角慢慢地漾出來,勾出一個美好的弧度,但卻並不接蘇悅菡的話,隻是抬頭看著天空說,“以前,這個院子才弄好時,我就時常來。那時,晚上,一個人在這裏吃茶賞月,就總想,若是你在身邊,該有多好,卻也常笑自己的癡枉。可是這會兒,你已經真的在身邊了,於我早是奢求,哪裏還會求的更多。”


    林燁然說完,收回目光,坦然地看著蘇悅菡說,“小荷,其實,隻要我們都好好的,能找到自己心中的安然,這月色在哪裏賞卻又有什麽分別,那皎潔總是在心裏的。”


    蘇悅菡愣愣地看著麵前的林燁然,那個她相識十幾年從未變過的林燁然,那個始終皓然如月,澄淨如溪的男子,這和暖的聲音與這樣沉靜的神色,從來都是這世間撫慰她心靈最溫柔的那雙手。淺淺微笑,淡淡話語,總是如涓涓暖流,瞬間便能驅走她的不安與茫然。


    迎著林燁然清澈的目光,蘇悅菡便也是笑了,柔聲問道,“咱們都會好好的,對嗎?”


    “當然。”林燁然答得異常肯定,依舊坦誠而真摯地看著蘇悅菡。


    二人收回目光,便也不再多言,隻是靜靜聆聽著竹海臨風的沙響,品味著杯中茶水的清香。這默然的一刻,並無絲毫尷尬,卻連空氣中也仿佛透出別樣的安逸與恬淡。隻是,也不過片刻,才是飲盡了杯中的茶水,春暖便是已來催著,隻說是馮子餘已經是煎好了藥,讓蘇悅菡快是去乘著熱喝了。


    蘇悅菡走了,心裏這一刻倒是安定的,她其實也並未想好到底要與林燁然說清楚什麽,二人身份在此,林燁然並不知那一紙遺詔的存在,所以更遑論會對他們之間的未來有多大的期許。可是,他滿眼的關心,滿腔的殷切,卻又讓蘇悅菡總覺得該與他交代些什麽,才不算辜負。畢竟,從自己決定入宮那一刻起,其實二人間,從未再推心置腹地談過,之前隻因以為所有默契都在心中不用言說,便能各自明了。但是分離之後,所有曾經的篤定也會逐漸變得渺然,雖知你心中有我,我心中亦有你,從未變過,到底,那距離和情意該如何拿捏,卻是無一絲把握。


    這樣一個開頭,是婉轉拒絕,還是徹底了斷,蘇悅菡也並沒有想好,隻是那樣糾結地開口,其實尚未想好後邊還要說些什麽,就隻怕這樣的話一說出,無論是麵對林燁然的失望眼神,還是從此以後的刻意的疏遠,都會如同從她心頭生生扯去一層皮,疼痛入骨。然而,場麵卻沒有她以為的艱難,二人間不見絲毫的傷感,反倒是從容而平靜,這讓蘇悅菡原本還細細糾結後話該如何出口的心,倏地安定了下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蘇悅菡這樣的一番話,或許隻是被阮黎望感動的那一刻,總覺該為他做些什麽,雖是割舍,卻也並未想到訣別。可是聽在林燁然的耳中,看在林燁然的眼裏,卻已是一種訣別。


    蘇悅菡離去,他依舊站在亭中,眼裏的笑意漸漸散去,唯留下一片蕭索。其實他也並不曾指望過什麽,自打那一年蘇悅菡進宮,他便也知道,這一輩子他與他的小荷已是緣盡至此了。他本是心性寡淡之人,雖一往情深,卻也不至肝腸寸斷。能留那樣一個人,那樣一段情於心中,便也能深守回憶,悠然於歲月中安頓一生。可是這一次意料之外的重逢,卻讓他心裏不覺間便會生出幾分渴盼,渴盼至少那曾經未圓的夢,總能清淡再勾勒出幾分模糊的影子。


    心隨情動,他卻再沒想過往後如何,明知道蘇悅菡遲早還是會離去,這樣不遠不近的相守亦不可能是朝朝暮暮。可,或許是在他最愛的這片遼闊土地之上豁然的久了,他的心便也生出了幾分肆意,竟是再也不想阻攔自己的情思,隻想讓她知道,讓她明了,哪怕是生出了了不卻的牽掛,從此再無法安寧,也想好好把握這難得聚首。可是,蘇悅菡的話,今天這樣委婉說出,卻像是一盆涼水,把他澆個剔透,也淋了個清醒。


    他愛她,他想守著她,他想她開懷,這原本也是本能,二人之間經年的默契,似乎也不用再多說什麽,他便是也以為,蘇悅菡與他心意相通。但是,幾日間身邊的蘇悅菡,尤其今天裏的蘇悅菡,卻終是讓他明白了一件事。他以為即使分離後也並不會改變的情意,其實早在日夜間慢慢變化。蘇悅菡怎可能和一個與她朝夕相處的男子間沒有絲毫的情意,尤其那個人本就是她的夫君,卻也對她情真意切。她怎會不牽念,不掛心,始終無動於衷。


    她心裏已經慢慢地在放入阮黎望,放進一個人的同時,便也會慢慢驅走另一個,而自己,便是會被歲月與緣分驅走的那一個。一天天,一點點,終究變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人。那,自己便更不該做出傷感與失落的姿態來讓她憐憫與牽掛,就放手讓她好好地,安心地去便是。既然命運為他們開啟了並不是預期中那樣的人生,而他的小荷,無論曾經多麽的抗拒與悲傷,如今已經是在不知不覺走上了另一條,即便是遍布荊棘卻卻可以通往圓滿的路上,那他,又何必成為那個障礙。


    這本就是林燁然曾經在蘇悅菡入宮前深思熟慮幾夜之後就想好的事,好好地放她走,不留牽掛,不留懷念,隻讓她安心開啟屬於她的幸福。然那時,遠隔著高高的宮牆與所有的莫奈何,想到,便也能做到。可是再見麵之後,朝夕可對,卻是知易行難了。


    不過,今天這短短的幾個時辰,卻是終於讓林燁然清醒了過來。蘇悅菡無論看上去是否依舊同他深深思念的那個人兒一樣,事實上卻絕不會依舊還是那個單純心思與自己心心相印的女子。她,終究是變了,因為一段不一樣的日子,也因為那段日子裏一直與她在一起的那個男人,而漸漸地變了。


    林燁然心中有些苦澀,卻並無太多的痛楚,於他,也不過是再次重溫一遍曾經那些個夜晚的種種思量。而今,還有機會見到蘇悅菡和阮黎望在一起的情形,心裏倒也比那時安生了幾分。至少阮黎望對蘇悅菡是真的有情,那便隻有更是放心。


    杯中的茶漸漸已是冷了,再喝入口中,帶著微微苦澀,卻正是合了如今林燁然的心境。一杯杯的冷茶喝著,遠遠卻見到馮子餘緩緩走來,林燁然收拾零落的心情,展顏一笑,邀他坐下。馮子餘卻也不多說什麽,隻是重新衝泡了熱茶,自己執起一杯倒上,對著林燁然微微舉杯,笑道,“凡安,總是最會享福,這樣的天氣裏,於涼亭裏喝一杯溫茶,卻再找不出這樣的舒坦。”


    林燁然聞言頗有些自嘲地笑笑,搖頭道,“如今也就隻是這樣的舒坦了。”


    馮子餘遲疑了片刻,卻還是坦誠開口問道,“可會後悔?可有惋惜?”


    “若說悔,從何悔起呢?是否聖旨還未下那一晚就該帶她走,從此隱姓埋名,浪跡天涯?於我們可能受得起那之後良心的責問?若說惜,要她好,想她好,到了最後,自己並非那個能對她好的人,卻並不算太過惋惜,終究她幸福就也是了。”


    馮子餘聽罷,長歎一聲道,“要我說,若說悔,當初為何要遇到這樣一個人,若是惜,遇到又也是錯過,又不若不識。”


    林燁然聽了,似乎很認真地想了片刻,神色有些怔忪,好一會兒才愴然地笑笑道,“仔細想來,偏偏還唯有這點不悔不惜,若沒有遇到,沒有認識,那才是最大的遺憾。”


    馮子餘聞言稍一思索,卻是大笑起來,“如此說來,倒是老弟遺憾了,竟是從未能遇到這樣的人。”林燁然也笑著拍拍他的肩膀道,“日子還久,會沒了遺憾的。”


    蘇悅菡回去屋中,便聽話地喝了林燁然才煎好的藥,讓春暖服侍著歇下,阮黎望正是躺在她的床上,她便也靠著他躺好,聽著他微微的鼾聲,看著他沉靜的睡顏,心裏無來由的踏實。一晌午間不安的心,此刻看見他安然無恙地睡在她身邊之後,才最終踏實下來。


    外間雖還有些熱氣,屋中卻還是涼爽的。可是那個熱乎乎地身子躺在身旁,蘇悅菡卻又沒來由地燥熱了起來、許是馮子餘開的藥,正好是要發汗的,又許是,放下下來的床幔,隻遮住這一小方空間,二人吐息間的熱氣便滿滿覆蓋,又或許自從出宮後,已經再未與阮黎望同塌而眠,蘇悅菡內心深處依舊有些微微的緊張。可這緊張卻又並不強烈,隻覺那久違的熟悉味道在鼻尖蔓延開來,反倒是一種妥帖的親切。偏著頭,努力睜著漸漸瞌睡起來的雙眼,蘇悅菡許久之後才進入了夢裏。


    蘇悅菡感覺在夢中似是泡在溫熱的浴桶中,有水珠順著額頭緩緩滑落,癢又麻,卻似又很舒服和享受,下意識地伸手想要拂去,觸手可及的地方卻是一張光滑的臉,蘇悅菡一驚,猛睜開眼,麵前是被放大了阮黎望的臉,垂下的幾縷發絲無意識地掃過她的麵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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