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黎望本來燦爛的笑容瞬間僵住,原是臉上掛不住地還想要說點什麽找補下麵子,可是蘇悅菡說完了話卻是連正眼也沒給他個,扭頭便走,這下他便也顧不得什麽臉麵,隻是緊走兩步追在蘇悅菡身後委屈道,“朕並非不知道你們的心意,朕也不是專門地去偷瓜……”


    蘇悅菡依舊是理也不理,腳下的步子愈發地快了起來,正好春暖從院裏跑出來,老遠的嘴裏就嚷嚷著,“娘娘,皇上什麽東西也沒帶……”話沒說完,便已然看見蘇悅菡身後的阮黎望,馬上就住了嘴,欣喜道,“皇上,您總算是回來了啊?這是去了哪?可是把娘娘嚇壞了。”


    春暖的話根本就沒人理會,在場的人臉上表情各自精彩紛呈,春暖覺出氣氛的詭異,也不敢再言語什麽,隻是默默逡巡了一圈眾人的樣子。蘇悅菡素著一張臉,走在最前,一言不發,阮黎望跟在後邊一臉委屈的神情,眼圈似是都有些泛紅,馮子餘懷抱著個西瓜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阮黎望的眼神中,貌似還有些同情。隻有孫福圓皺著眉頭,悄悄地朝著春暖微微搖了搖頭,暗示她別再說話。春暖見了,便更不敢吱聲,垂了頭便跟在蘇悅菡的身邊。


    阮黎望隻在一邊喋喋不休地解釋著,蘇悅菡隻當不聞,半截還好似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對春暖囑咐道,“春暖,回去後,跟院裏管事的說下,讓人趕緊把表哥尋回來吧。”說完就繼續自顧自地往裏走。


    阮黎望看出蘇悅菡是鐵了心的不想理他,無奈地撇了撇嘴,回頭對上馮子餘同情的目光,一臉求助的樣子,用胳膊肘輕捅了捅他低語道,“子餘,小荷怎麽生了這麽大的氣?”


    馮子餘也是壓低聲音道,“皇上,娘娘是擔心您擔心的急了。”


    阮黎望聽了,本是想笑,嘴角還沒揚起卻就又垮下來,小聲問道,“那怎麽辦?”


    馮子餘這下笑意卻是再也掩不住,隻無聲地用唇形對著阮黎望說了一個字,“哄。”


    眼見著走到了東西院的分界之處,阮黎望和蘇悅菡的屋子都在東院之中,馮子餘卻是要去西院,分道口處,馮子餘忽然就揚了聲喊道,“春暖,孫公公,這瓜,瞧著還是真不錯,咱們先拿去冰水裏鎮鎮,然後切來給皇上跟娘娘吃吧。”


    那倆家夥跟在一個生氣,一個無措的主子身邊,早就是不知道該怎麽是好,有了馮子餘這句話,俱是鬆了口氣,看見倆主子也並未提出異議,趕緊著就跟著馮子餘一起往西院走去。蘇悅菡和阮黎望前後腳邁進東院的門檻,便也就隻剩下了他們兩個。


    蘇悅菡照舊是並不理阮黎望,隻管往自己的屋子裏走,阮黎望還是不死心地扯扯她的衣袖道,“小荷別氣,朕這不是好好的回來了嗎?”走幾步就又說道,“呃,就算是再生氣也別氣壞了身子呀。”


    蘇悅菡進了屋中坐下,便是拿起案上的一本書,往麵前一遮,隔開阮黎望的視線,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地就讀了起來。


    阮黎望自覺無趣,隻好拿了桌上的茶杯給自己倒了一大杯的茶水,放到嘴邊要喝,才覺得茶水已經是冷了,他猶豫了下,卻還是一飲而盡,喝完似是還不過癮,又是倒了一大杯喝了下去,這才抹抹嘴又湊到蘇悅菡的身邊,諂著笑臉問道,“小荷不渴麽?要不要喝點水,不過茶已經涼了,嗯,涼了也好,涼茶解渴。”


    蘇悅菡隻是不動聲色地別開了頭去,手中的書卻是又翻了一頁。


    阮黎望終究也是從小養尊處優,哪有走過這樣多的路,這會兒早就乏得要命,可是蘇悅菡才說的話,與此時的態度卻又無法讓他安心地去歇著。見蘇悅菡如何也是不理他,也就隻得無奈地也坐到了一邊,隔著榻中間小幾,伸了手去拉了拉蘇悅菡的衣袖,自己喃喃道,“小荷,朕錯了,朕以後不敢了,你跟朕說句話吧,行麽?”


    阮黎望說完話,抬眼去看蘇悅菡那個沉靜的側臉,仍是沒有一絲的表情,收回拉住蘇悅菡衣袖的手,自己皺皺眉又是癟癟嘴,一副要哭似的表情,吸吸鼻子,就又自言自語似的說道,“小荷,別跟朕生氣,朕也不是有意的,其實一早出去,也不過心裏當時有些氣悶,想著去散散心的。你也知道朕,從小到大就是在宮中呆著,頭一次來了外邊,總也是有些新鮮的,走著走著,也就走得遠了些。看著外邊這麽藍的天,這麽廣的地,朕的心裏也就敞亮了起來,心情一好,就更想著再到處去看看,可巧就走到了一處瓜田。


    朕承認,朕著實是新鮮,年年夏天裏貢上來的瓜,朕是沒少吃,可是這瓜田卻是第一次見,那麽碧綠,那麽鮮亮,好大的一片呢。朕就忽然想起,馮子餘說過,這裏氣候幹燥容易上火氣,朕想著你這幾日嘴邊好似都是起了小水泡,該是也有些上火,你身子不好,容易水土不服,更是要去火的,這瓜可是最能下火,況且以往在宮中的時候,貌似你也是愛吃這瓜的,這才說一定要帶幾個回去。


    可是喊了半天也沒個人,朕琢磨著,那就拿他幾個,留下錢或者改日送來就好,誰又知道孫福圓那個糊塗東西,出門連銀子也沒帶,偏偏那個看瓜的老農卻是不由分說就要打人,朕不是打不過他們,可是為這打起來,實在是失了體麵。而且朕年少就習武,手頭怕沒個輕重,這事終究錯也不在他們,哪還有動手傷人的道理。說不過,又打不得,所以也就隻好跑了。可這一跑,慌不擇路,哪還記得家在哪,這才去的時候久了,害你擔心。


    那,朕……朕跟你保證,日後再不會如此了,你也就消消氣吧,原本就是上火,你身子又才好,你一半日地不理朕倒也無礙,可是再若氣壞了身子,朕……可怎麽辦。”


    蘇悅菡聽了這話,總算是扭過頭來看著阮黎望,幽黑的瞳仁好似比往日裏更墨了幾分,隱隱帶著股水汽。阮黎望見蘇悅菡終於肯看他,原是疲憊地垮下去的嘴角,迅速地揚了起來,一把握住蘇悅菡的手說道,“小荷,嘿嘿,朕錯了,朕以後都不這樣了。”


    蘇悅菡覺得阮黎望的手心似乎不若往日的平滑,低了頭,伸手去展開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掌,才一動,阮黎望卻嘶地吸了口氣,下意識地就要躲開,不過被蘇悅菡抬頭靜靜地瞟了一眼,他卻又趕緊著噤了聲,不敢再動彈。


    蘇悅菡便又一點點展開阮黎望的手,那一向細滑的掌心,這時卻真有些慘不忍睹,從虎口處起,手掌裏遍布著深深淺淺的傷痕,青青紫紫,有的地方隻是瘀傷,有的地方卻是已經破了皮。蘇悅菡看著這雙手,半天卻是一動不動。


    阮黎望看著蘇悅菡緊盯著自己的手發呆,一時又有點不知所措,抽了下沒能把手從蘇悅菡手中抽回來,便小心翼翼地看著蘇悅菡解釋道,“嗯,那個,小荷,其實,朕也是有點笨哈,真是沒摘過瓜呢,你知道麽?那個瓜啊,有個長長的蔓連著,總是扯不斷,身邊也沒帶個利器,孫福圓那廝力氣又還沒朕大,朕扯呀扯的,嗯,你看,所以就這樣了……”


    阮黎望絮絮地說著,心裏愈發地慌亂,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了起來。他昨個夜裏果然是回頭又想了與蘇悅菡之間的對話之後,心裏愈發地不舒坦,天才亮就再也睡不著,看見蘇悅菡那屋當時還是黑著,他也不敢驚擾,一時煩悶便琢磨著好歹出了次門,還是沒好好地走過,就帶了孫福圓說出去轉轉。初時,當真是沒想要走太遠,孫福圓也是一直嘀咕著說是要回去。可是麵對著陌生又新鮮的地方,阮黎望卻忽覺豁然開朗,心裏那點鬱悶仿佛也就跑去了九霄雲外,哪還聽得進丁點的勸,便是自顧自地閑逛了起來。


    眼見那片瓜田時,阮黎望的確也是興奮,既有頭一次見的新鮮和激動,也正是想起來蘇悅菡好似在宮中的時候最是愛吃這瓜,而且這樣燥熱的天裏,吃個瓜又是祛暑又是下火,心裏隻簡單地想著,自己能親手摘個瓜給蘇悅菡,去討她的歡喜,誰又能料到後邊會是個那樣狼狽的下場。可是總算是跑了出來之後,他看著手裏的瓜心中又是得意,無論怎樣,這可是他親手摘給蘇悅菡的,比起以往給的那些珠寶翠玉,這樣的一份禮物才是透著心意,他知道蘇悅菡一向對他給的禮物雖是上心的收著,卻難得真心喜歡。自己揣摩著她的心思,便覺得今日裏做的事,極是美妙,定會讓蘇悅菡對他好感大增,才是無論多疲累,這一道都是美滋滋的,可卻不想,回來後麵對的竟是這樣的情形。


    雖說蘇悅菡與他一直不親,但是大婚到現在一年多的光景,卻是也從來沒有這樣地對過他。她說她對他很失望,她從未這樣對他不假辭色過,阮黎望忽然有些懷念起之前那個蘇悅菡,哪怕是掛著疏離的微笑,卻總還是笑著的,不若現在,渾身上下沒有一絲的溫度,這讓阮離望昨天回去之後用了許久的時間才給自己樹立起來的信心,一點點地被瓦解掉,他隻覺眼看著蘇悅菡或許才剛剛對他微微開啟的心門,就這樣無聲地在眼前嚴嚴地閉合住,隻怕再沒留下一點的縫隙。


    他心裏都不知是痛還是酸,這一刻頓覺自己再無任何希望。好一會兒,默默地低了頭,意興闌珊道,“那小荷就歇著吧,朕走了。”手才要抽走那一刻,忽然覺得手心一熱,一顆滾熱的水珠滴落,緩緩在掌心間暈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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