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燁然一雙清澈的黑眸卻隻是一片坦然赤誠之色地望著馮子餘道,“並未有什麽隱情,隻是聊起了花草,小荷說,宮中她那蘭花終究是養不活。而我告訴她,西北這邊也是無法養活,蘭花嬌氣,並非隨便就能養的好,若是圖個省心,卻也不若栽些其他的試試。”


    “她聽完這話便昏了嗎?”馮子餘疑惑道。


    “也不是,她沉吟了下,便又問我,‘表哥如今久居西北,既是栽不得蘭花,是不是已不若當初那般愛蘭了。’我才要答她,她卻忽然仰頭看著滿樹的海棠說了句,‘無妨,能栽活什麽就去喜愛什麽才是最好。’說完這句,我覺她眼中似是有淚意,想要抬手為她擦了去,她才一別開頭似是要躲開,就忽然昏了過去。”林燁然幽幽地說著,黑眸愈發的深邃而空茫。


    馮子餘聽聞,卻也隻是長長一歎,終是不知再說些什麽。


    來到蘇悅菡起居的屋中,林燁然自是不方便再入內,也隻得止步於門前,馮子餘才要推門而入的那一刻,林燁然下意識地伸手拉了他,怔怔地說道,“小荷若是醒了,子餘就給愚兄帶句話給她,我愛蘭之情卻是永世不會變了,即便不在身邊,卻也常留心底。”


    林燁然的聲音極低,似是呢喃,馮子餘卻聽得分明,卻也隻能是狠狠地點了頭,去拍了拍林燁然拉了他的手,安撫道,“凡安也別太揪心了,小荷其實真的並無大礙,我行醫數年,這點把握也還是有的,你隻管放寬心就好。”


    林燁然這才驚覺自己的是失態,那似是用盡了力般拽著馮子餘的手一鬆,馮子餘再對他暖暖一笑,便進得了裏間。


    林燁然在門邊也不便久駐,負手走到門外,便癡癡地望著稍遠處漫漫的竹林幽幽發呆。


    這裏的一切,原是按她的喜好安排著的,那日知道她要來,心裏瞬間便激蕩的無法自持。明知她是會與她的帝王夫君同往,卻忍不住便憶起,那曾經對於他倆之間的盈盈憧憬。


    那時節,她還小,身量都未長足,還隻及他的心口一般高。


    他自小喜歡清靜,年少時隨父親到過西北一次,卻就魔障了一般地喜歡了這裏,這樣的荒翰無垠,又這樣的清幽安逸,遂也總是惦記著日後有機會,定要在這裏安了家,與淳樸的村民為伍,走遍每一處高山綠地,天地為廬,隨心所欲,暢遊其間。若得一二知己,閑事對酒當歌,品茶論賦,又或教教孩童功課,在朗朗書聲中,也是欣然一日。那種徜徉於天地間的自在,卻是無論怎樣京中也是不會有的。


    他偶爾遊走,便去西北呆上數月,家中卻又總是催著回來,猶惦記著他趁著年少能博個功名在身,才是正途。他並不上心,卻也不願拂了長輩的好意,便也就是一年中往複著來去。而在家的時候,去尋兒時的好友蘇霈瑉吃酒談天,便總會見到她。


    那樣清清秀秀又恬然安靜的小姑娘,不似家中姊妹那樣的鼓噪,時常托著腮在一旁聽他們談天,卻可以整日裏也並不言語,若是不留心,好似就沒了這個人一般。他若是主動逗她說話,她就是感興趣地問他,西北到底哪裏那麽好,為何總是喜歡去那邊。


    那好卻是道不盡的,所以兩人之間話題就漸漸多了起來。林燁然原並不曾想到,一個小小的女子卻也能與他如此的心意相通,他曾經隻以為,人生那一二知己也不過是蘇霈瑉與馮康年這般兄弟情深,卻不料紅顏中亦能得這樣的剔透心腸的女子,與他可以隨心所欲地談天說地,竟不覺一刻的無趣。


    而,那時她還小,他不敢輕易地動了旁的心思。雖則二人皆是世家出身,自然算是門當戶對,隻是他年長她六歲,已經是到了談婚論嫁的歲數,而她卻隻還是個小娃,距離及笄也還有不少的年頭。雖說是不想,可他卻已然在心底生了牽掛,再往西北而去,那廣袤的天地間似乎也少了些許顏色,心中竟似總是有牽念,遂不用父母再喊著回來,便總是呆不上幾日便又想著回家。是想家,亦或是想她,林燁然卻隻是悶在心底,不與旁人說。


    可是往來著說媒的卻總是讓他用各種各樣的理由給回了,父母自是著急,便也總問著他到底是要找個什麽樣的妻,他就總說,“兒子要的女子卻也不必天香國色,才情卓絕,隻與兒子同心,能耐得住清幽寂寞,他日可隨著兒子一起去西北過活的就可。”


    那日子裏,西北還隻是個人煙稀少,不甚開化之所在,莫說是尋常女子,即便是大好的男兒又幾個願意去那裏守著清寂過日。母親便總是說他是癡兒,世上如何會有那樣的女子,尤其是他們這樣官宦世家出身的閨秀,怎會願意去那偏遠之地吃苦。他卻堅定道,“自是會有的。”


    父母見說他不通,卻也不願太過計較,畢竟他是家中的幺兒,並不指望他一人傳宗接代,他又從小性子與眾不同,總是想他自己幸福了才是最好,便也由著他慢慢地挑,慢慢地等。


    不過等了幾年,家人便也看出些許端倪,平日裏林燁然從不是個熱絡之人,雖則與馮子餘和蘇霈瑉交好,卻也不至到如膠似漆的程度,隻是君子之交淡淡如水。可是那些時候,在家的日子,卻時常一個月裏有多半個月便泡在蘇家裏。兩家的母親本是嫡親的姐妹,他們走動的這樣親近自然也是欣喜,私底下就也免不了見麵時聊上幾句,漸漸也就發現,林燁然雖然也是去找蘇霈瑉而去,底下卻獨獨是與蘇悅菡在一起的時間更久。


    兩位母親慢慢了然,心裏倒是也覺歡喜、欣慰,雖然二人年紀差了幾歲,可卻是性子相投,再則果然有一日結成了連理,便是親上更親,從此蘇家與林家就愈加的密不可分了。她們這樣官家的夫人,想的也不過是兒女幸福,家族興盛罷了。於是,麵上並不點破,私下裏卻也有了計較,隻等著蘇悅菡及笄之日,兩家就做主為他們成親。


    林燁然並不知母親的算計,可是他那心思卻早也是掩都掩不住,連小小的侄兒,都看出他的情意,偏偏就愛逗著蘇悅菡喊小嬸嬸。他見蘇悅菡聽了,粉麵似花,赧然去追了鵬兒打,可是眼波流轉間卻還忍不住偷偷望他,似是疑問,又似是殷殷的渴盼,林燁然隻覺得那心底裏的甜,便好似才釀出的蜜,隻消一個笑容灌灑,就勻勻填滿了胸膛。


    他便也會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去探她,如若說起西北,她就也總是心生向往之意。他會問,有沒有想過在西北安個家?她便滿是憧憬和希冀地說起她想要在西北有個怎樣的家。她要有滿園的竹子,不止圖它清幽碧綠,更喜聽那風吹竹海之聲,沙沙於耳。她要有寬敞的庭院,用碎石鋪好的小路,用巨石堆好的院牆,不喜奢靡,獨愛質樸。她要專門有一間亭子於竹海深處,夏夜裏可以取了茶在此間品味,而一抬頭就可見彎彎明月,她要一整片的海棠,春時賞花,秋時吃果,她要一整麵磨白了的磚牆,妙筆丹青,繪上滿牆的蘭花與她為伴……


    她說著,眼裏有晶亮的光彩,看著他,似是等著一個承諾,他擒住笑意,便就隻是望著她,說了一個字,“好。”


    他與她,多時總是會談天說地,討論不休,仿若時間如何也不夠用。可,偶爾,卻又隻是隻字片言,不用多語,彼此間的心意就已經了然於胸。


    他那時就已經想著,日後若果然能與她一起,在西北之地,取一幽靜之所,定要給她一個這樣的院子,從此他們夫妻便琴瑟和鳴於其間,再無任何凡塵所擾。


    然,終究奈何不得命運的安排,眼等著她終於到了及笄之日,按了規矩,總是先要請了媒人上門去提親,就也免不了與父母交代自己的心思。母親自然是欣然應允,麵上一副早就知道的篤定,可是父親卻微微攔了下說,“先送了二人的八字去合一下,也不急著這麽快就提親。”


    母親疑惑,“那八字不是老早就合過,甚是相合,如何又要去合?”


    父親卻隻是暗地裏使了眼色,朝著母親皺了眉說,“當日裏是當日裏,如今既要提親,該有的次序,便哪樣也少不得。”


    他猶自不知,那時父親大約已經與姨夫之間有了些消息,不得不先拖著他們的婚事。他卻隻道再消等得幾日,便終可抱得佳人歸,得償多年夙願。他甚至給西北的朋友已經去了書函,要他幫著選好一處地界,以便日後直接搭建了院子。


    初秋的時候,他卻還是聽得蘇霈瑉說,才知道,原來小荷的婚事,並非姨夫姨母此番就可做主。蘇霈瑉說,“你若要定了她,今日就去跟她說,隻要你們自己堅定了心意,任憑旁人說什麽也是不作數的。”


    聽了這消息,他呆了一般地望著蘇霈瑉,好半晌才說道,“知道了。”


    可是那日後,林燁然卻是半月再未登門,再又去蘇府之時,人已清瘦了大半,隻是躲閃著蘇悅菡殷殷的目光。那日蘇霈瑉不知如何就惱了,竟是對他揮拳相向,痛罵道,“你個沒囊沒氣的東西,如何還是個爺們,讓你自己去爭取,你倒是躲了嗎?”


    他便也上了脾氣,幾日來的燥氣被豁開了個大大的口子,憤懣傾瀉而出,便話也不回地就與蘇霈瑉扭打到了一處,聲聲問著,“我若不顧一切,端就挑明了情意,她也願隨我,那日後蘇府如何自處,林府又如何相安?”


    蘇霈瑉惱道,“原不知你竟如此怕事,舍得兩府的榮華又如何,我隻要我妹子幸福。”


    “你我能想到這不僅是我們二人之間的事,也關係到蘇、林二家,小荷如何想不到,現如今我跟她挑明我的心事,豈不是讓她為難。”


    蘇霈瑉聽了這話,身子才是頓了一下,便聽見蘇悅菡在一邊的驚呼,再偏過頭去看那從小懂事的小妹,揮去的拳頭卻是再也落不下去,隻覺眼裏一熱,心裏也隻能澀澀地想著,她還能快活幾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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