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馮太醫,太醫院醫官馮康年,或者梓童習慣喊他子餘。”阮黎望說,聲音很輕,語氣很淡,雙眼卻緊緊地盯著蘇悅菡的表情,等待著她的反應,而心裏無來由地似是有些緊張。阮黎望曾經總是最盼著蘇悅菡會在他的麵前,哪怕隻是有須臾的失態,也能讓他欣慰。可是這當,他卻有些隱隱的怕,生怕蘇悅菡的反應會印證了他的某些猜想,至於為什麽會怕那猜想成了真,阮黎望自己卻也並不懂。


    蘇悅菡隻是微微地愣了下,眉頭微蹙,十分莫名其妙地看著阮黎望道:“皇上怎麽會這麽問?”


    “梓童不用管朕為何會這麽問,梓童隻管告訴朕,若馮康年是朕,或者說馮康年是你的夫君,你是不是還會這麽不遺餘力地給他娶妻納妾。”


    “皇上,這個假設沒有絲毫的意義啊,更何況馮康年隻是區區一個太醫,如何能與皇上比?”蘇悅菡愈發的不明所以,心中暗暗揣測著阮黎望的用意。


    “朕不管意義,梓童隻管如實地回答朕。”阮黎望不依不饒定要蘇悅菡給他個答案。


    蘇悅菡心中仍不確定阮黎望的心思,不過這似乎也並不是一個太過難回答的問題,便也就隻是淡淡地說道:“若果然如皇上所說,臣妾自然也是同樣處理,為人/妻者,自當以夫君的利益為先,這是做女人的本分。更何況夫君若是帝王,便更不會有什麽私心可言。”


    這是純粹的蘇悅菡式的回答,沒有情感色彩,但卻絕對道理充分,無可指摘。阮黎望仔細地研判了許久,在蘇悅菡的眼神中卻看不到一丁點的失措與猶豫,依舊那麽安然,甚至幾乎還帶著種無所謂的心不在焉。阮黎望覺得自己心裏似是一寬,似是又有點悵然。猶自呆愣地看著蘇悅菡,想著這話到底是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皇上該去上朝了吧,大臣們似是都已經候著呢。”蘇悅菡打斷阮黎望的注視提醒道。


    阮黎望這才回回神,默默點了點頭,握著蘇悅菡的手一鬆,回轉了身往大殿走去。


    大殿門外的大臣們也早已注意到了不遠處的這一出,不少人已在竊竊私語,有無聊者便已經到蘇定遠跟前諂媚道:“恭喜左相,看來皇上和皇後娘娘果然是伉儷情深,恩愛非常啊。左相有女若此,母儀天下,還深得皇上寵愛,真是福澤無邊啊。”


    蘇定遠略略頷首,笑容極淡,旁人從他麵上看不出太多的喜色,更多的奉承反而無從開口,也就漸漸地消了聲。蘇定遠始終沉默以對,隻待圍著他的人散盡,他的目光才投向了不遠處的林燁然。


    林燁然卻並未感覺到蘇定遠的注視,眼神仍落在遙遠之處,蘇悅菡的背影已經消失去的那條路上。俊逸的麵孔上是經年不變的淺笑,隻是那笑容如此的薄弱,似是隻需微風一吹便會徹底消散。


    蘇定遠的心裏有些酸楚,有些事,他如何不知?有些人,他怎會不懂?隻是事情到了今日也莫奈何罷了,讓他難過的隻是,沒有人來怪他,沒有人來指責他的殘忍,他們每一個都默默地接受,順從的承擔,再對著他,甚至是對著所有的人,還以的仍是笑容。懂事的讓人心疼,隱忍的令人心酸。


    太監的唱諾之聲響起,諸臣子整冠理袍,準備上殿,林燁然這才察覺到蘇定遠的凝視,笑容便凝集得更多了些,眼神中甚至還洋溢出一種溫暖,依舊那麽清澈而真摯,隻讓蘇定遠覺得再也無法對視下去,猝然的,甚至是有些狼狽地收回了目光,隨著眾人的腳步一起入殿。


    蘇悅菡在阮黎望轉身而去的那一刻,便也回轉了身,走到跟在身後的鳳輦前,扶著春暖的手坐了上去。鳳輦啟動,她再未回頭。但是後心處總有種濃濃暖意,似是一點點滲透開來。她不用看,她知道,那個她匆匆瞥見的人此時正在默默地望著她。


    她不想回頭,也不敢回頭,她知道今天他來是謝恩辭行的。或許,從此後一生便再無相見的機會,這最後一眼,本該更眷戀,本該更傷感些,但蘇悅菡卻選擇了漠視的決絕。


    因為她遠不夠堅強,遠不夠果斷,隻怕眼神纏綿中,真的會不顧一切地衝過去,哪怕並非要改變什麽,隻是想最後緊緊地擁抱一下那個朝思暮想的人。但,她沒有這個權利,所以逃是唯一的選擇。這一刻,蘇悅菡覺得眼眶裏很幹澀,凝不出一點的潮意,心,卻是濕漉漉的。


    從此天各一方,這是一早就書寫好的結局。


    蘇悅菡不能給自己的脆弱留太多的時間,因為,她還要去看望那個生命已經即將走到盡頭的人,雖然她不知道,此時她們兩個人之中到底誰才是更幸福的那一個。


    尤太妃這會兒還睡著,很安穩,和之前幾次見到的時候不同。安靜下來的老婦人,雖然枯瘦,雖然憔悴,卻仍然能看出曾經的美麗。蘇悅菡略略地聽過一些關於尤太妃的是非,當年的尤家也算是盛極一時,尤太妃的美麗在那個時候也是出了名的,先帝在父命之下把她娶進宮中之後,人人都以為她會是皇後的不二人選。但是,一向隨和的先帝在立後的問題上卻出現了少有的堅持。當年□□爺晚年身子不好,早早地把江山交給了先帝,先帝從來對□□爺格外恭順,唯獨立後問題上直至□□爺駕崩,也未有定論。


    □□爺駕崩之後,先帝立即不顧眾人反對,立了如今的太後魏氏為後。最後尤太妃不僅沒能成為皇後,而且幾乎是在冷宮中孤單地度過了數年,後來因為太後生了太子阮黎望之後身子受損,未再能有子嗣,為了皇家的血脈傳承,先帝才偶爾臨幸了其餘的嬪妃,尤太妃卻也隻是育有一女,幾年前卻還嫁到鄰邦和親。


    如今尤太妃韶華已逝,當年那個本該憐惜她,卻選擇了漠視她的男人也早成了一g黃土,女兒亦遠嫁他鄉,曾經的那個絕色女子不知是懷著怎樣的夢想來到了這裏,卻就這樣在這牢籠般鎖住她一生,耗掉她青春的皇宮裏即將終結她的生命,這該是一種蒼涼還是解脫?


    默默地在尤太妃的床邊發了會兒呆,蘇悅菡又囑咐著太醫無論如何,提住尤太妃最後的這一口氣,讓她能滿足人生中最後的一個願望。從尤太妃那裏出來,蘇悅菡和春暖都有些憂傷。明明在蘇悅菡的安排下,已經幾次修整的殿裏,如今也算是陽光明媚,可是卻無時不處不透著陰霾的氣息,走出殿外沐浴於春光下卻仍覺得壓抑。


    蘇悅菡摸著自己手背上昨天阮黎望掐出的淡紫色印子,忽然就對春暖說:“春暖,明年本宮找個合適的人家把你嫁了吧,或者,你有沒有心儀的人?”


    春暖一驚,看著蘇悅菡道:“娘娘,您怎麽打發奴婢走呢?是不是奴婢最近話又太多了,惹的您心煩?”


    蘇悅菡安慰地拍拍春暖的手說道:“怎麽會煩,原本也沒個說話的人了,隻是怕你會受苦。”


    春暖這才放心地笑笑:“娘娘,奴婢有什麽苦,在宮裏吃穿用度比府裏更好,娘娘對奴婢也跟以往一樣。奴婢最多也就是看著娘娘受苦感同身受罷了,娘娘不要給奴婢嫁出去,奴婢想一直陪在娘娘身邊。”


    蘇悅菡感激地看看春暖道:“那就以後再說吧,你若是想出去,就跟本宮說,別為難自己。”


    兩個人說著話,想著事,原本是要去太後那邊回稟下與吳越國聯姻之事,卻不知不覺就走過了綿福宮。不經意間地便走到太醫院附近,蘇悅菡想起要問問馮子餘淮王到底何時能痊愈的事,便轉了個彎去找馮子餘。


    馮子餘這會兒正蹲在院子裏擺弄著他種的那些藥草,很專注的樣子,並未感覺到有人走近。這深宮之中,除了春暖,馮子餘大約是唯一能讓蘇悅菡感到親昵之人,每一次見到他,心裏總是會輕鬆一些。這會兒看他皺眉在那撥弄著,臉上似是有股孩童般的較真神色,蘇悅菡頓起了頑皮之心,讓春暖也別出聲,輕輕走到了他的背後,猛地拍了他一下。


    馮子餘果然被唬了一跳,轉身看見蘇悅菡,下意識地嗔道,“你這丫頭。”轉而想起如今身份早就不同,又忙著要行禮,蘇悅菡一擺手道:“就我和春暖在,沒旁人的。”


    馮子餘便也不客套,隻是問道:“小荷這是有什麽急事嗎?怎麽親自過來了,打發個人,喊我去就是了,是菱兒那有什麽不好?”


    “沒有急事的,菱兒也很好,就是走到這邊,想起有個事要問你,就來了。”


    “哦?”馮子餘做洗耳恭聽狀。


    “子餘,我想問你,就三五日的時間裏,你能不能讓淮王完全好轉,並且紅光滿麵?”


    馮子餘失笑,“小荷,你跟這個淮王可是有什麽仇?”


    “胡說,我想讓他快些好起來,怎麽倒有仇了?”蘇悅菡嗔道。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你若非要他迅速紅光滿麵,那就要下虎狼藥,這會兒好了,指不定以後會怎樣,這還不是有仇?”


    “你就說能不能吧?”


    “好,隻要你能保證我開的藥他都喝了,三日後,給你個歡蹦亂跳的淮王千歲。”馮子餘斂了笑容,正色承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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