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揚起的手停在半空,雙眼仍是冒火般地盯著麵前的阮黎望,聲音卻還是放軟了下來,帶著幾分無奈道:“悅菡要為這混賬東西求情嗎?”


    “母後,皇上即便是錯了,也是貴為一國之君,沒有被罰的道理,菱兒在臣妾這裏有了意外,無論因由,臣妾也是有過的,還望母後恕罪。”


    太後深吸了幾口大氣,整個人好似忽然就萎頓了下來,半晌才有些頹然道:“悅菡,這事委屈你了,哀家日後定會補給你,菱兒……那丫頭,還是先在你這裏養著,有什麽事,日後再說,這折騰了許久,想必你也是累了,趕緊歇著吧。”說著,又歉疚地抬眼看了看蘇悅菡道:“讓太醫也過來給你瞧瞧,你這臉頰還腫著呢,無法見人的。”


    “臣妾遵旨,謝母後關心。”蘇悅菡福了身子,恭敬地說道。


    太後歎了口氣,語氣又恢複到原本的清冷:“望兒,跟哀家走,讓皇後好好歇著。”


    阮黎望別別扭扭地起了身,斜睨了眼蘇悅菡,一甩袍袖趕緊跟著太後的身後出了殿門。蘇悅菡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靜而甜美:“臣妾恭送母後,恭送皇上。”


    聽見腳步聲漸遠,蘇悅菡才直起了身子,歎口氣,似是想笑,扯了下嘴角,卻又疼的吸了口氣。不多時,春暖進了殿裏,擔憂地看了眼蘇悅菡,也不言語,自己轉身去擰了熱帕子,回過頭來,輕輕地給蘇悅菡敷上,蘇悅菡嘶了一聲,本能地往旁邊一躲。春暖拿著帕子的手一僵,眼淚卻倏地便滑了下來。


    蘇悅菡好笑地看她,“你這又是怎麽了?”


    春暖別開了頭,自己悄悄抹了淚,輕聲道:“娘娘這又是何苦,若是不想皇上在意您,您又何必管他的閑事,若是想他憐惜您,您順著他也就是了,如今鬧成這樣,倒是如何收場。”


    蘇悅菡聽了,也是幽幽一歎,自己抬手捂著發燙的臉頰說道,“哪個又知道會鬧成現在這樣呢,算了吧,不去管他,皇上今天也就是多喝了幾杯酒,一時氣盛。也許過幾日氣消了,也就忘了今天的事。”


    春暖不太讚同地搖搖頭,卻也不再說什麽,再去小心地想要給蘇悅菡腫脹的臉頰想些辦法,門外有人稟道,“馮太醫求見。”


    馮子餘見了蘇悅菡也是微微一愣,拿了手裏的藥盅遞給春暖道:“給菱兒先服了這副藥,明日我再給她診脈看看,還用不用再喝。”


    春暖仍是一臉的愁容,端了藥便悄無聲息地下去。蘇悅菡餘光送著春暖進了內殿,對著馮子餘暖暖一笑:“子餘,菱兒的身子該是沒有大礙吧?”


    馮子餘歎氣,從藥箱裏拿出個小盒子,遞到蘇悅菡手裏,“淨了麵,每日早晚一次,兩日後就會徹底消腫了。菱兒自然是沒事,即便是有事,我也得讓她沒事,否則隻怕就是你有事了吧?”


    蘇悅菡笑,“子餘說的這是什麽繞口令啊?”揭開小盒子的蓋,乳白色的膏,有股淡淡的清香,微蹙了眉,抬眼再看馮子餘,“子餘,這藥膏的味道恁的熟悉呢?”


    馮子餘溫和地注視著蘇悅菡道:“嘉和二十一年秋天,凡安與霈瑉兄打了那一架,回頭臉頰不也是腫脹著,便是給他塗的這個藥。”


    蘇悅菡輕輕哦了一聲,便把小藥盒緊緊地攥在手心裏。恍惚想起,那一年的秋天似是格外的冷,她早早就換了厚厚的衣衫,整日裏縮在屋子裏不願動彈,聽說林燁然來了,才喜上眉梢地要出去尋他,到了當院裏,卻看見兄長和林燁然正是打成了一團。


    他們二人自幼要好,倒不知道怎麽就打了起來,沒人說話,都是氣咻咻的,彼此揮拳相向卻是毫不留情,直到聽了她的驚呼聲才住手,一個腫著半邊的臉,唇角還有絲血跡,一個則是眼眶烏青,鼻子通紅。馮子餘剛好也來,便給二人都上了藥,晚間的酒桌上,那二人卻又似什麽事也沒有一般,推杯換盞好不快活,倒是馮子餘直勸著,“身上還有傷,少飲些酒。”


    已經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怎麽那隻聞過一次的味道,卻是這麽記憶猶新呢。


    “小荷,會不會覺得委屈?”馮子餘突兀地問,喚回了蘇悅菡的心神。


    蘇悅菡微微昂起頭,慣常掛在麵上的淺笑,添了些苦澀的味道,眼神卻很是誠摯,“子餘,我為什麽要委屈呢?這皇後之位不是天下女子都向往的嗎?我是不是隻應該榮幸?”


    馮子餘但笑不語,平靜地望著蘇悅菡。


    “我做了十餘年蘇家安逸幸福的大小姐,便該為蘇家做些什麽,不是嗎?更何況,這要做的事,其實也不是什麽苦差事。”


    “不苦嗎?”馮子餘再又問。


    蘇悅菡搖了搖頭,“進宮前,大嫂曾與我說過,人這一輩子,或許先有了付出才能有回報,又或者先享了福再就要還這份情,總是平衡的。不可能這輩子什麽也沒付出,就占著所有的好。小荷覺得大嫂說的極為有理。”


    馮子餘想了片刻,微微點頭,眼裏是讚賞的神色,“霈瑉兄的夫人,倒是個通透的女子。”


    “那是自然。”蘇悅菡笑,很驕傲的神氣,須臾卻又神色卻又黯淡了幾分,“所以,我進宮,是因為我享了蘇家大小姐那麽多年的福,我要還,而現在也許過的還不算太舒心,是因為我付出的也並不夠多,就不該有什麽奢求。”


    馮子餘聽罷默默地點頭,站起身來,隻是柔聲囑咐道:“記著按時塗藥膏。”走了兩步卻又回頭,“小荷,心裏若真是苦,記得宮裏還有個我,總是可以絮叨幾句的。”


    蘇悅菡隻覺得自己鼻子一酸,仿若馬上就要落淚,趕緊狠狠地吸了口氣,才輕聲應道:“好。”


    平複了會兒心境,蘇悅菡才轉身進了裏間屋裏,看春暖坐在那發呆,便問道:“菱兒怎麽樣了?”


    春暖一癟嘴,“她倒好,睡得還挺踏實,娘娘,讓人給她抬回去自己的房間吧。”


    蘇悅菡探身去看微閉著雙眼的喬羽菱,睫毛上還有著濕漉漉的淚痕,一張臉慘白如紙,此時呼吸倒是均勻,已經熟睡。便隻是擺擺手道:“算了吧,明日裏再說,咱們也先歇著吧。”


    “娘娘,您還沒用過晚膳呢,奴婢幫您熱些吃的吧。”


    蘇悅菡愣了下,才覺得胃裏果然有些空,讓春暖去熱些吃的來,這丫頭倒也實在,熱熱鬧鬧地弄了一大桌子,蘇悅菡就拉著春暖一起吃,春暖初時還有些推拒,看蘇悅菡堅持,便也就坐了下來跟著蘇悅菡一起吃,吃了幾口,蘇悅菡又對春暖道:“明日裏囑咐禦膳房,燉些滋補的湯來,馮太醫說,菱兒除了吃藥,食物上也是要多在意,才能恢複的快些。”


    “娘娘,咱對她好,奴婢心裏不舒服,可是對她不好,奴婢又怕娘娘遭殃,把這麽個人放在咱們宮裏,把這麽個禍害放在身邊也真是個不省心的事。”


    蘇悅菡秀秀氣氣地吃飯,既然春暖張羅這麽多菜來,便也不浪費,每盤都夾上一箸嚐嚐,吃的倒也不少,聽了春暖的話,也隻是淡淡接口道:“既是好也不痛快,不好也不痛快,那咱們就似好非好的就是了,也許心裏便能痛快。”


    春暖疑惑地抬頭看她,蘇悅菡已經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牙箸,接過春暖遞來的水漱了漱口,再用帕子沾了沾嘴角,才慢條斯理地說道:“身子總是要給她養的好好的,但是規矩卻也還是要立的。”


    春暖聽了這話,當場來了精神,一雙大眼啪嗒地眨著,高興地問道:“娘娘要怎麽給她立規矩?”


    蘇悅菡的眼神裏卻並沒有太多喜色,反倒隻是多了些憂傷,淡淡地說道:“終是得讓菱兒明白,這宮裏不是尋常的百姓家,皇上也不能做個癡情的漢子,她若想要的是榮華富貴,本宮倒是還能幫她,她要是想霸著皇上的心,最後卻隻有死路一條。”


    “死……”春暖聞言倒是瑟縮了下,“娘娘,您是要菱兒……”


    蘇悅菡看著春暖緊張的模樣,緩緩站起了身,笑道:“我還當我們家春暖丫頭是個鐵石心腸的呢,如今看來,倒是不知道是誰心軟了。”


    春暖愣在那,看著已經陪在身邊十多年的小姐,那眉眼依舊,卻憑空地多了些許陌生,蘇悅菡卻隻是自顧自地往裏間走去,嘴裏說著:“喊人服侍著本宮更衣吧,這一天還真是乏了。”


    蘇悅菡也歇下了,雖是躺在床上並未入睡,心卻也是靜的。然而,此時的阮黎望,卻焦頭爛額地在太後宮中,仍是不得歇息。


    太後與阮黎望母子倆雖是從小便無特別的親近,但是如今天這般的衝突,卻也是頭一次。阮黎望軟磨硬破,說了一籮筐的好話,太後發過了脾氣之後,卻隻是緘默地看著他鬧,就是不許菱兒與他回去。


    阮黎望終是壓不住心裏的火氣,猛地扯下頭冠往地上一擲,賭氣道:“如此這般,兒臣這皇上不做也罷。”


    綿福宮裏卻是半天沒有動靜,阮黎望沒有聽到母後預期中的暴怒,半晌,心裏有些疑惑,再一抬頭,卻看見太後親娘,身子微微顫抖著,卻早是淚流滿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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