唧唧~~嘰嘰嘰——


    晨光穿過樹隙,光塵飛舞,並排的兩隻鳥兒落去樹枝清脆鳴囀,打破了清晨的安寧,陸良生醒過來,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順手將身邊灑落的書籍收拾歸攏。


    周圍響起的鳥鳴戛然而止。


    黑影破空疾響,唰的飛去樹梢,一隻鳥直直墜了下來,半空,隻剩幾片羽毛飛濺,搖搖曳曳飄蕩落下。


    一顆樹下,道人掏了掏耳朵,將地上暈厥的飛鳥塞進口袋,拍了拍鼓鼓囊囊的黃布口袋,一邊吹著口哨,一邊返回,偶爾也會跑去灌木、雜草間拔出幾株野菜、草藥,一股腦的塞去腰間。


    休整一夜的營地,嫋嫋青煙裏重新升起篝火,道人燒了水,提著七八隻打來的鳥雀褪去鳥毛、內髒洗淨,連帶野菜一起丟進鍋裏攪了攪,這才叫了其他人起來。


    不遠,側臥的老驢哼哧的噴了一口粗氣,嘶叫兩聲從地上起來,馱著書架跑去主人那方調了一個方向,將書架移去靠近些。


    陸良生將書冊放去裏麵碼好,順道打開下麵的小門,蛤蟆道人蓋著被褥感受到清晨微涼的風,撓了撓蟾臉,伸蹼抓過滑開半截的小被子,拉到胸前蓋好,朝裏側了側,繼續呼呼大睡。


    笑著將小門關上,喚了一聲:“老豬、千衛,該醒了,下午還要趕回長安。”


    隱隱約約聽到‘長安’二字,一肘枕著腦袋側睡的豬剛鬣,扇了扇大耳,磨著獠牙呢喃:“長安.....美姑娘.....吸溜......”


    隨後,猛地睜開眼睛,抓著九齒釘耙坐了起來,腦袋左右張望幾下。


    “原來還沒到長安......再睡會兒......”


    迷迷糊糊的嘟囔,釘耙一丟,大喇喇的亮著大肚皮仰了下去,片刻,又陷入夢裏,一旁樹梢上,一身皮甲皂靴的左正陽降下來,伸手拔出地上插著的兩柄長刀,往背後負去的同時,看著地上的豬妖抱著黑毛大手放在嘴邊嘖嘖有聲的親來親去。


    搖搖頭,係好長刀走去篝火堆坐下,望去漸漸碧藍的天空。


    “天上真有紅芒?”


    道人攪動湯鍋,舀了一勺手指沾了沾放到嘴裏試味,然後,蓋上鍋蓋,傳了幾段樹枝到火裏。


    偏過頭來,撚了一下唇上的胡須尖。


    “你還不了解陸大書生,他說的話,什麽時候假過,你說是吧?!”


    那邊,陸良生拍拍老驢頭,叮囑它就近吃草,朝著醒來的徒弟還有烏蠻人舍龍點點頭,走去左正陽旁邊盤坐下來。


    “你們可能暫且看不到。”書生望去天空,那一抹紅光拖著尾巴與往日一樣,懸在碧藍、遊雲之外,隻是眼下看得更清晰了一些。


    “這東西,我所知的古籍翻遍,也未找出隻言片語,隻能等等看,那五元上人布置的血靈陣是否真有作用。”


    “陸道友,你真信他?”


    左正陽撿起一根木枝投進火裏,搖了下頭:“左某不信。”


    旁邊,攪湯的道人抬起臉,哼了聲,也附和一句。


    “本道也不信,那家夥害死的不少,又是普渡慈航的妖魂,又是十萬生靈煉成的法陣,一看就是邪魔之道,信他,不還如信佛呢。”


    陸良生沉默的看著老孫將碗舀滿遞給左正陽,淡淡的米香、肉香裏,伸手接過徒弟李隨安遞來的粥碗。


    喝了一口後,才開口道:“我也不是很信他,可眼下,別無他法,隻能先等等看了,若是可能,等南邊回來,去一趟承雲門拜訪,總要聯合更多的人進來。”


    說話間,筷子將碗裏的鳥肉夾起放去一旁,等會兒師父起來該是可以吃了。


    小鍋沸騰,陣陣熱氣裏,酣睡的豬剛鬣鼻口微微扇動,瞌睡頓時也沒了,循著氣味慢慢坐起來,跑到這邊,道人抱著碗轉去一邊,老豬饞嘴的朝他碗裏瞄了一眼。


    “想饞死老豬啊,真是的,俺自個兒來!”嚷嚷一句,直接從火上將鍋一起端了,呼哧呼哧的吹拂幾下,捏著銅勺就往嘴裏舀。


    晨陽初升,林野在風裏微搖,夾雜著的隻有說笑、吃飯的聲響。


    啃草的老驢背上,書架忽然吱嘎一聲打開。


    隔間小門嘭的推開,短小的身形如箭彈射而出,落到下方一顆大石頭上,雙蹼握拳,蟾臉呈出怒容,聲音暴響。


    “好膽的小妖,真當老夫拿你沒轍.....轍.....”


    陡然高喝的話語漸小,那邊篝火,包括陸良生在內,共六人,甚至連老驢也齊齊望來,站在石頭上雙蹼握拳的蛤蟆臉上頓時一愣,左右張望了幾下,“呃.....怎麽,到第二天了?”


    反應過來,拳頭連忙背去身後,挺起圓滾滾的肚子,幹咳一聲,望去樹籠、天空。


    “今日天氣不錯啊。”


    嘀咕的一句,轉身回去裏麵,聞到香味,肚子‘咕’的響了起來,負著雙蹼再次轉回來,跳下石頭,吧嗒吧嗒的踩著腳蹼過去,在書生旁邊盤腿坐下。


    陸良生將之前選出來的鳥肉,放進碗裏,端到蛤蟆道人麵前。


    “師父,昨日你掉下來沒摔到哪......”


    “沒有,別問。”


    蛤蟆道人抱著碗,轉去一邊,抓過一隻鳥腿放去嘴裏,緩緩磨著。


    “你也不想想,為師何等修為,豈會那般容易被一隻小妖戲弄,那是為師故意麻痹它,準備趁它鬆懈的時候,一舉拿下.......”


    林野間有鳥兒輕鳴,搖曳的火光,圍坐的數人之間,蛤蟆抱著碗,揮舞蛙蹼侃侃而談。


    “......想當年,老夫何等威風,昨日那種小妖,連給老夫提鞋都不配,依稀還記得,當初老夫被圍困之時,那是人山人海,法器蔽日,法聲掀天。”


    那話語裏,仿佛憶起了往昔。


    不久,吃完早飯,收拾了行囊,將篝火撲滅,一行人這才榻上回去長安的路途,慢慢悠悠走動間,一眨眼,眾人連帶那隻老驢,在天光下已去十餘丈遠。


    天光傾斜,下午的西雲泛起火燒的彤紅,一行人方才趕到長安西門,走去長街,人聲喧嘩而熱鬧。


    遮掩了豬妖形態的豬剛鬣,扛著釘耙看著這人世間最繁榮的城池,好奇的睜大了眼睛,四處張望,就算天快黑盡,依然能見長街行人來往。


    掛著客棧旗幡的門口,夥計搭著抹布高聲吆喝,不遠的攤位前,小販捧著一個泥人小心的放去胖乎乎的孩童手裏,接過管家模樣的人遞來的銅錢,笑嗬嗬的合手作揖,目送客人離開,走過的巷口,兩個孩童舉著風車比著誰吹的快,片刻,被衝出家門的母親捏著耳朵從地上提起來,拉回了家裏......


    “回去,再收拾你!”


    “胭脂,上好的胭脂,西域胡姬都愛不釋手!”


    “那邊的大爺,上來玩啊.......”


    掛起大紅燈籠的青樓,老鴇揮舞著手絹,塗抹粉黛的胖臉上,笑眯眯的迎著進來的客人,粉末都在簌簌的往下掉。


    走過門口的老豬抬起頭來,盯著那二樓上依靠柵欄的一群鶯鶯燕燕,好像看到了新的天地般,抬腳就要往裏走,被陸良生及時拉住,扯了回來。


    “老豬,你想出人命啊!”


    被倒拽回來的豬剛鬣眯起眼睛盯了好一會兒,唉了一聲:“這些女子要是妖怪就好了。”


    聽得一旁的道人耳朵都抖了抖。


    ..........


    走過擾擾嚷嚷,繁華的長安西市,琵琶弦音彈唱,舞動的胡姬麵紗上,露出的雙眸勾魂奪魄,原本半個時辰就該走完的一行人,硬生生被老豬拖到天色黑盡才回到芙蓉池。


    一回到萬壽觀,豬剛鬣兵器也不要了,跑到最高的閣樓上,隔著柵欄眺望仿如星河鋪砌的長安,萬家燈火映在眸底,忍不住感歎一聲。


    “俺老豬覺得這才是仙界啊!!!”


    聽得一旁的道人直翻白眼。


    “說的好像你去過仙界一樣。”


    “嗬嗬。”老豬拍了下肚皮,望著星河般的萬家燈火,隻是憨笑兩聲,夜風拂過,叮叮當當的風鈴聲裏,一人一妖的頭頂,簷角上方。


    獨臂的身影仰臥樓頂,躺在瓦片上,聽著下麵兩人的鬥嘴,笑著拿過葫蘆,灌去一口酒水,望去繁星密布的夜空,身旁,隻有兩口森寒長刀安靜的作陪。


    初夏的風裏有些微熱,撫過簷角的風鈴聲裏,擠進閣樓某間亮有燈火的窗欞,蛤蟆道人揉著胳膊、小腿,哼著小曲兒坐在衣櫃前,挑著衣裳,不時回頭叫來棲幽幫忙看看。


    燈火搖曳,照亮的窗欞前,陸良生鋪開長安地圖,目光威凜,掃過城牆,及四處山勢、溝渠,指尖在上麵勾連。


    猶如猛虎伏案。


    ‘雖不明那天地大劫,是怎樣的劫數,但至少先布下結界,總是沒錯的。’


    至於要布下什麽樣的法陣,書生一時間有些猶豫,燭火映著俊朗的側臉,想了一陣,終究還是拿過《青懷補夢》翻了起來。


    嘩~


    書頁翻動聲響裏,蛤蟆道人換了身短卦,爬上書桌,負起雙蹼,探頭瞅了一眼上麵的內容,搖搖頭。


    “良生啊,為師交給你的書,裏麵法術,為師都會的,你要找什麽,直接問我便是。”


    那邊,目光專注的側臉從書頁上收回視線,陸良生放下書本,偏過頭來,他將自己的想法如實說給蛤蟆聽,後者眯起蟾眼,安靜的傾聽,好一陣才開口。


    “為師學的太多了,有些記不住.....你還是翻書吧。”


    說著,轉過身,卻是說道:“良生,天地大劫,不管是什麽妖魔鬼怪,隻要它身體、有魂魄,那就不足為懼,真正厲害的,還是那些無形無相的東西......算了,你自個兒拿捏吧,早些睡。”


    “師父也早些休息。”


    燈火靜謐,床榻木枕旁傳來輕微的鼾聲,陸良生繼續又翻了會兒書,羅列了幾個適用的法陣出來,至於師父剛才說的,不過是對往後可能出現的一種猜測。


    先把長安布下法陣,才是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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