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蜀之地,四麵山勢險峻,翻越陡峭山麓、還有由東向西逆流江河俱都難行,多數船家都不願過那兩岸峰峽幽長,水底多有暗礁的峽口。


    而且逆流而上漢川再去西蜀腹地實在太耽擱時辰,所以陸良生還是選擇走陸路入蜀地,從南陳腹地向西,過襄樊之後,已是進入川蜀大山之間。


    此時節,春雨延綿,淅淅瀝瀝打在繁密山野茂林,山中泥道上,蹄印一個接著一個賣邁向山崗。


    老驢馱著橫坐的書生,舌頭歡快的伸出,又縮回,接著落下的雨點,隨後,一隻蛙蹼拍下,“別亂動!”


    蛤蟆道人扶著它長耳,控製著平衡,目光四顧。


    “良生,這條路到底是不是去蜀中的?”


    叮鈴咣當銅鈴聲裏,老驢上了山坡,背上的書生闔上《山海無垠》,揮了揮袍袖,將落下的雨點掃開,看去驢頭上穿著花衣短袖的師父。


    “師父,不是常俯瞰山川大河嗎?”


    “哼,為師年齡大了,看差也有可能。”


    說話間,後麵拄著木棍在地上點點戳戳的老頭兒,抬著蒼目仍有雨點落進微睜的眸底,撫過花白山羊須,雙唇飛快嚅動,念念有詞,盤算了片刻,重新開口。


    “師公,這條路該是入蜀地的路。”


    不久,連續兩日的春雨在出了林子停歇下來,陽光破開雲隙投下山麓,兩日一驢一蛤蟆在山道旁邊樹下休息煮飯,陸良生翻出地圖刻紙,視線隨著來的方向標注,默算一個上午走了多少裏。


    “沿著這條路,大概還有五十多裏就到萬和縣,正好可以投宿歇腳。”


    目光隨後投去啃著餅子的王半瞎:“承恩還能走嗎?”


    “弟子也是修道中人,豈能連這點路都走不了?”王承恩咽下餅子,嗬嗬笑了幾聲,昂起花白的腦袋,望去林蔭外。


    “師父放心,承恩絕不拖慢路程。”


    蛤蟆道人抱著小碗喝著稀粥,看了老頭兒一眼,哼了哼,卻是沒有說話。


    陸良生舀了一碗稀粥遞給半瞎,自己也隨意坐去石頭上,喝了一口粥水,忽然懸起的手臂停下,耳中隱約聽到車轅聲。


    篝火對麵的王半瞎,聽覺靈敏異於常人,自然也是聽到了。


    “師父,好像有人經過這裏,可能是來往的商旅。”


    陸良生嗯了一聲,他也是這麽想的,不多時,山崗下方傳來人的吆喝、鞭子抽動的聲音,像是車輪陷泥坑裏了。


    “加把勁兒啊!”“一、二......使勁兒!”


    “後麵的推啊,馬快拉不住了。”


    “幹脆先把貨卸下來,這樣馬車輕,才能上去,等出了泥坑,上了山坡,咱們再裝上貨。”


    聽到又是吆喝、又是馱馬嘶鳴,陸良生端著碗走到山坡邊上,就見下方兩個漢子拽著韁繩,或車上繩子,馬車後麵,還有兩人在推,車攆上,一個裹著頭巾的大喊揮舞鞭子不停抽拉扯的馱馬。


    聽口音,不是蜀地人。


    ‘剛下過一場春雨,路麵鬆軟多淤泥.....算是幫幫他們。’


    陸良生抬起右手,寬袖朝下方坡道的馬車拂了一下,一陣清風微卷,拉車、推車的四個漢子忽然感到輕鬆,怎也推不上去的車轅,竟上了泥坑,馱馬像是吃錯藥般,興奮的邁開蹄子,拉著車身咣當咣當直衝上山坡。


    “哎哎,快拉住!”“馬驚了!”


    這時,有人發現山坡上麵,一個白袍公子站在那裏,袍擺風裏浮動,手裏還端著一隻碗,怪模怪樣的。


    不過還在馬車上了上崗,馱馬就不走了,車攆上那車夫嚇得渾身大汗,癱坐下來重重喘氣,要是馬驚了,慌不擇路直接衝下山坡陡崖,那這條命差不多就沒了。


    坡下四人這時跟著跑上來,看到車夫,馬車安穩停在那,也是鬆了一口氣。


    “真是山神爺爺保佑。”“不然要出命了。”


    “不過也真是奇了,半天上不來,眨眼就跑上坡......”


    四個漢子外加車夫檢查了貨物後,想起剛才看見的公子,才發現對方已經坐去前方路旁一顆樹下,燃有篝火,架著鐵鍋,看得出也是趕路的。


    “五位打擾一二。”


    待五人趕著馬車過來,陸良生放下碗筷笑嗬嗬起身走上去,朝他們施禮。


    “在下能否打聽一下,萬和縣可是由這條路過去?”


    轉動的車轅緩了緩,一旁趕車的漢子看著麵前這位斯文有禮的公子哥,旁邊還有個瞎眼老頭,以及一頭老驢,大抵也覺得不是惡人。


    拱手還了一禮,回道:“正是,公子從這條路一直走,就是萬和縣,大概下午就能到。”


    “那幾位也是去萬和縣的吧?”


    陡然,有蒼老的聲音一旁響起,那商旅五人偏頭見是隨書生一起的瞎眼老頭,雙眼無神半闔,正頷首望去山坡外的山麓林野,花白山羊胡在風裏微微撫動,頗有幾分風仙道骨。


    原本想要否絕書生的話有些遲疑。


    “這老頭看上去像個高人.....”“對啊,剛才咱們車陷進坑裏,會不會就是這老人家施展仙法?”


    “壞人又看不出來。”


    “反正就兩人,也用不著害.....”


    聽著五人窸窸窣窣一陣說話,王半瞎身子不由挺了挺,雙目古井無波更添神秘。


    “老朽正好會一些奇門之術,幾位出門之運勢,我一觀便知,若是去萬和縣,不妨帶上老朽,如何?”


    五個漢子互相看了看,帶上一個老頭確實也沒什麽,還能算上一卦,占卜運勢倒也不錯。


    “師父,承恩就坐這他們馬車了。”


    “去吧去吧。”


    陸良生也沒什麽好在意的,看著他上了馬車,與那五個商旅客套幾句,坐上老驢跟著他們馬車沿著這條山道,差不多接近黃昏時分,抵達萬和縣。


    並不算高的城牆延綿城門兩側,牆垛間能見衣甲齊備的士卒巡邏過去,距離城牆不遠,官道駛來的馬車停下,王半瞎滿麵紅光笑嗬嗬的下來,與那五人作別,頗有高人風範叮囑。


    “記住老朽的話,兩日內不可沾酒水,不能與人爭吵。”


    聽到對方離開後,轉身朝附近的老驢跑過去,笑嗬嗬的接過陸良生丟來的木杖,跟在驢後麵,一起進了寫有‘萬和’二字的城門。


    相對林間幽寂,城中熱鬧喧嘩,恍如隔世。


    兩側低矮的屋簷中間,長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踩過青濕的地磚,男人陪著婆娘逛過街頭,推著的獨輪車上,孩童眼羨的看著路邊攤位插去一排的彩色糖人,過去的藍底旗幡,茶肆人聲喧鬧,提著長嘴茶壺的夥計,給一桌茶客倒滿,走到門口操著蜀地獨有的方言大聲吆喝招攬街上過往行人。


    “喝茶囉,萬和新抄嘚蜜茶,都來喝哈嘛,巴適的緊,入口有些苦,一哈兒,就泯甜的,不好謔,不收你文文子的錢。”


    聽慣了南方、北方話,一到蜀地,聽到這邊說話,陸良生感到有些頭大,有些字眼還能聽清,不過特有的一些言語,就不是繪法術能解決的了。


    街上也有蜀地特產,牽著老驢帶著大徒弟在街上逛了一條街,尋了家客棧進去,還好店家夥計會說南方話,不至於讓陸良生還有王半瞎雲裏霧裏的。


    將老驢交給夥計帶去後院寄樣,喂些精細的食料,開了兩榻的房,王半瞎像是癱了一樣,蒙頭倒了上去,舒舒服服的伸了一個懶腰。


    書架裏,蛤蟆道人拖著煙杆有氣無力的走出隔間小門,打了一個哈欠,咂吧下嘴,耷拉著眼簾看去整理床鋪的徒弟。


    “什麽時候吃飯?等會兒點一些蜀地特色菜,讓為師嚐嚐。”


    “師父要一起下去嗎?”


    陸良生鋪好被子,揮去上麵可能存在的些許灰塵,過去打了水洗把臉,回頭說了句,那邊蛤蟆爬上床榻,趴在上麵,一拱一伸的蹭去枕頭,背著書生抬手搖了搖。


    “為師不去了,省得嚇著旁人。”


    “那承恩呢?”


    看去的另一張床榻,王半瞎擁著被子已經呼呼睡了過去。


    陸良生搖搖頭,吱嘎一聲拉開房門,走去一樓大廳,此時過了飯點,吃飯的不算多,就那麽幾桌人吃喝,店家夥計見書生下樓,連忙湊上前。


    “客官,要點上什麽?本地菜,還是家鄉菜?咱家裏都能給你做,不喜人多,等會兒小的給你端去房裏也成。”


    想起剛才師父的叮囑,陸良生就著旁邊一桌坐下,說道:“嚐嚐川蜀的菜式。”


    那夥計,正要報菜名,忽然正對的大門口,另一個夥計挎著菜籃氣喘籲籲跑了進來,徑直越過陸良生這桌,朝櫃台撐著下巴打瞌睡的掌櫃,一邊說話,一邊指著門外。


    “掌櫃....李.....李郎中回來了,正在醫館坐診......”


    原本被驚醒過來的掌櫃,還想發火,陡然一聽,提起袍擺就往後院衝,陸良生有些好奇看去一眼,問去身旁報菜名的夥計。


    “你家掌櫃怎麽了?”


    “不是我家掌櫃,是掌櫃的父親得了病。”那夥計搭了一下肩頭抹布,也不多想的說道:“李郎中是咱們城裏可是有名氣的,醫術了得,前陣子還被郡城太守請去瞧病,現在才回來,掌櫃這才心急,去帶父親過去看病。”


    “原來如此。”


    陸良生點點頭,過得一陣,菜都上齊了,他叫那夥計替去客房放著,心裏也有些好奇一個郎中,便打聽了那診堂的地段,循著夥計說的地址過去,長街人群來往,而一側邊沿圍滿了人,當中不少咳嗦、呻吟的病人,臉色蒼白,或眼眶通紅被家屬攙扶,在外麵等待醫治。


    原本並不出奇的一幕,陸良生微微皺起眉頭,腰間當做掛飾的軒轅劍鞘正抖動起來。


    他目光望去醫館門口,明顯感覺到了一股陰氣。


    “一隻鬼?”


    袖口下,二指一並,掐出法決的一瞬,身後忽然有熟悉的聲音響起。


    “陸公子?”


    陸良生散開指決,回頭就見,一身黑衣,胡須邋遢的身形,背後交叉兩口長刀站在一家店鋪門口。


    鬥笠微微抬起,露出的臉龐,正是左正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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