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外車轅壓過地麵,人聲馬嘶喧嘩聲裏,遠遠能見一個書生站在老驢前一動不動,有人想上前探個究竟,被旁邊的道人驅走。


    “曰爾老母的,看什麽看,沒見過人啊!”


    “再看,信不信本道這缽大的拳頭能砸死人啊!”


    喝斥走了幾個好事之徒,道人挽著袖子坐回城牆下的石頭上,看著麵前閉著眼一動不動的書生,偏頭朝隔間探出臉來的蛤蟆說道:


    “你徒弟又入定了,怎麽回事?”


    “被人敕封了。”


    蛤蟆道人也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一旦敕封雖說修煉和身份不同而語,可也被與王朝綁定了因果,說不定會一損俱損。


    ‘但願是好事.....’


    門外不遠的陸良生此時處於入定的狀態,金色的秋日陽光照在身上,沒有任何感覺,過得好一陣,蟬鳴忽然灌入耳中,聽覺、意識回攏,周圍喧囂再次湧了上來。


    陸良生睜開眼睛,揮手打斷想要問話的道人,偏頭看去長安的方向。


    “老孫,你先回棲霞山,我要去一趟長安。”


    伸手在老驢鬃毛上撫了撫,回頭看著微張嘴不知道該說什麽的表情的道人,笑了笑。


    “放心,我沒事,隻是被皇帝封了一個蕩妖靈顯真人,豈能不過去道謝一番?”


    蕩妖靈顯真人.....蕩妖?


    書架隔間裏的蛤蟆道人,兩頰鼓了起來,彼其娘之.....取個蕩妖二字,蕩老夫嗎?呱!


    “那行,本道先回棲霞山,那什麽皇宮,本道也不喜。”


    道人取過書架上的幹糧掛上肩頭,也不囉嗦,大抵心裏急著回去,腿上打了兩張神行符,身子一弓,唰的激起一抹煙塵,眨眼奔去了遠方。


    看著煙塵彌漫遠去,陸良生打了一個響指,提醒啃草的老驢調轉方向,老驢扇著長耳,嚼著草葉慢悠悠的跟在後麵,一人一驢走過城外官道,身形漸漸模糊,一晃便是十多丈的距離。


    叮鈴鈴的銅鈴聲漫過山道,曾經與名叫李淵的少年相遇的涼亭外,陸良生牽過老驢駐足停下,目光望去山道外,彤紅的日頭懸在遠方的城頭,夕陽猶如潮汐般籠罩古老而巨大的城池。


    ‘也不知宇文拓和屈元鳳在此間過得可好。’


    來到長安,除了要見那位皇帝外,想到自己兩個徒弟也在這裏。


    ‘見了皇帝後,打聽二人在幹些什麽,過去偷偷看看。’


    天色漸暗沉下來。


    通紅的燈籠掛上熙熙攘攘的長安大街,燈火通明的城池裏,陸良生帶著老驢走在人群來往的夜市之中。


    縱然是第二次過來,仍舊對這裏的繁華充滿讚歎。


    觥籌交錯的酒樓,胡姬妖嬈,充滿節拍的胡音聲裏扭動纖腰,拋去媚眼。買醉的酒客懸著壇子放聲高歌,惹得行人拍掌叫好。結伴出行的女子麵紗遮掩,看到好看的男子時,也變得大膽,顧盼流連與對方對視,隨後與女伴吃吃輕笑,低頭穿過人群離開。


    陸良生收回視線,摸了摸臉,好笑的跟著笑了一下。


    ‘有什麽好笑的。’


    有懂行的行人在旁解釋一句,笑著指去三個女子消失的方向。


    “這位公子,你有戲了,還不趕緊追過去,說不得就是一場姻緣。”


    聽到這裏,陸良生頓時恍然大悟,啼笑皆非的搖搖手,向那人謝過,這種事他還是算了,隻是到的城中,這麽女子變得豪放了。


    來到第一次來長安進的酒樓,那次匆匆過來,身上也沒幾個閑錢,點的也是白乳拌飯,難以下口,這次正好手中銀兩還算足,將老驢交給小二帶去後院照看。


    將師父裝進袖口裏,走上二樓靠欄柵的座位坐下,不多時,報菜的小二過來,還未開口,陸良生先一步說道:


    “來一份羊炮肉、蔥臘雞,兩份奶酪,兩杯烏梅漿。”


    袖口裏,蛤蟆道人展開小冊子,圓圓的蹼頭劃過上麵一個個菜名,法音傳了出去。


    “良生,再要一碗團油飯!”


    打發走了夥計,陸良生好奇的問道:“師父怎麽知道團油飯的?”


    “為師吃食方麵是行家,你是知曉的。”


    說起吃的方麵,蛤蟆道人撥開嘩啦響動的碎銀,盤坐起來微微頷首:“這飯可大有內容,煎蝦、烤魚、雞肉、鵝肉、豬肉、羊肉、灌腸、雞蛋羹、薑、桂皮、鹽、豉,極盡豐盛,不吃上一口,豈不是白來一趟?”


    “所以師父,你當初到底是怎麽被幾個宗門追殺的?”


    光吃這一項上,師父就不該是那種惹是生非的妖修才對,陸良生怎麽也想不通,一個愛吃的妖怪,到底發了什麽事,會被追著跑。


    “唔.....當年為師吃的太多,忘記吃過什麽了,可能不小心,把他們家裏寶貴仙藥也一起吃了吧。”


    “嗬嗬.....師父真會說笑。”


    酒樓喧嘩熱鬧,懸空的二樓中間,觀賞的大台上,舞娘踏著裸足敲擊腰鼓,振奮的聲樂響徹上下,傳菜的夥計滿頭大汗端著菜肴樓上樓下穿行,不多時,師徒倆吃飽肚子,結了賬這才滿足的下樓,到門口接過夥計牽來的老驢。


    夜色深邃,街上行人漸少,遠遠能聽到臨街更夫敲響梆子的聲音。


    “秋夜涼爽,莫要開窗,小心盜賊入內,丟了婆娘.....”


    梆梆.....


    “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梆梆.....


    *****


    挑著燈籠的更夫走過少人的街巷,偶爾犬吠聲裏,陸良生牽著老驢靠近皇城,徑直穿過厚實的牆壁,走去宮舍樓宇之間,籍著龍氣的方向,走過有些陰森的宮道,大興宮外,巡邏過來的宮中侍衛聽到銅鈴聲,偏頭望來,手中兵器下壓,厲聲暴喝。


    “你是何人膽敢擅闖皇城。”


    “還請通報,就說棲霞山陸良生拜見陛下。”


    陸良生?


    那方一隊士卒互相看了看,今日值夜時,上麵有說過,若是有名叫陸良生的書生來見,不可阻攔,想來眼前這位就是了。


    何況眾人又不是傻子,牽著一頭老驢能進來皇城,一般人可做不到。


    當即,有人收起長矛,說了句:“這位先生稍待。”將兵器交給同伴,拖著一身甲胄嘩的摩擦聲,跑去大興宮傳訊,不多時,有宦官小跑來在士卒耳邊低語,後者回來,見到陸良生還在,神色恭謹許多。


    “陸真人,陛下還有越國公在宣政殿等你。”


    看來這兩人早就想到用這種方法,讓自己來見他們了,不過能讓當今皇帝和越國公做到如此這般。


    陸良生心裏終究還是有種虛榮的滿足。


    人無完人嘛。


    “前麵帶路!”


    牽過韁繩,陸良生伸了伸手,讓那個士卒前麵領路,帶自己過去,之後,又由等候的宦官接替士兵的位置,一路邁著小碎步,諂笑的慢出半步走在後麵。


    “真人慢點,奴婢都跟不上你了。”


    有過陳朝進宮殿試時碰上宦官的惡寒,陸良生隻是笑笑,不敢多說,來到宣政殿外,讓老驢就在殿外等候。


    便是走上石階,朝著那方宮殿施禮拱手。


    “棲霞山陸良生,見過陛下!”


    聲音清澈中正,宮舍大殿之間徘徊,令得原本精神有些萎靡的侍衛,陡然一個激靈,隻感一股溫熱平和的氣息傳遍全身。


    一個個變得精神抖擻,望去那邊拱手的書生,眼中充滿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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