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汪汪——


    小鎮安靜,偶爾響起幾聲犬吠,亮有燈火的閣樓窗欞,道人一隻腳搭在床尾,一隻腳垂在地上,遮著被子一角嘴的流口水,隔間小門內,蛤蟆蓋著小被子側過身平躺,像是感受到微癢撓了撓圓鼓鼓的肚皮,咂巴兩下嘴,繼續響起鼾聲。


    燭火搖曳,陸良生翻過一頁書紙,聲音清澈而有力,此時夜已深,卻是沒有多少睡意,心裏多少想過祈火教之事,燕、左二人是否已去了那邊等候,讀聖賢書,順道壓一壓煩躁,蘊養浩然。


    嘶嘶~~


    窗口盤卷的小蛇嘶鳴,忽然滑下窗欞,纖細的身軀順著床沿來到書桌油燈下,高高抬起半截身子,像是在與陸良生說話,隻是說的什麽,不免令人想笑。


    “你想說什麽,我也不知道啊?”


    放下書本,陸良生笑著,指尖逗去小青蛇下頷:“不過你倒是通靈性,有靈識了吧?”


    小青蛇輕晃豎起的半截長身,腦袋不時偏去東北麵的方向,發出一短兩長的嘶鳴,見書生依舊不解的樣子,像是急了般,順著伸來的指頭蜿蜒爬上手背,溫熱的皮膚隻感絲絲涼意蔓延。


    嘶~嘶嘶~~


    吐著蛇信,嘶鳴幾聲,這時房裏有風吹來,書架前黑煙一卷,嚇得小青蛇抖了抖,唰的一轉身,拖著尾巴,一溜煙鑽進陸良生袖口,探出小頭偷瞄。


    黑煙一卷而過,凝出一道女子的輪廓,身材凹凸有致,踩著吱嘎吱嘎的木板邁著小步過來,負著手,俯身笑眯眯探過臉,看著藏在袖口偷瞄的小青蛇。


    “老妖,老妖,我知道這條小蛇它說什麽。”


    “你知道?”


    “嗯!”樹妖靠著方桌蹲下來,下巴抵在桌麵,看著袖口裏的小青蛇,“你剛才是不是在說東北麵有危險,讓我們不要去啊?”


    書生袖口裏,小青蛇遊移出一點,吐著蛇信點了點頭,像是遇到能溝通說話的‘人’,興奮的在爬出來,轉來轉去,又是嘶鳴幾聲。


    “老妖,它說那邊有條河,原來是在那裏修行,後來不知從哪裏遊來一條大魚,將那裏占了,它才逃到我們路過的那處水潭......”


    樹妖盯著小青蛇左搖右晃的動作,和嘶嘶蛇鳴,將自己理解的說給陸良生聽。


    “唔.....好像還會法術,這個鎮子死的人,跟那條大魚有關。”


    陸良生指尖輕點桌麵,知道有妖倒是好辦,就是不知其道行修為多深,可之前道人有道術推算這方,陰氣妖氣俱無.....怕是這妖孽還會隱匿妖氣。


    思索間,吱嘎一聲,書架隔間的小門推開,蛤蟆道人打了一個哈欠,背著蛙蹼出來,將葫蘆拖出背去後背,神色肅穆。


    “遇上惡妖,良生呐,你可不能不管,做人修行當要秉持正義,豈能讓它為禍人間,肆意吞噬人命......正好為師傷勢也需一枚妖丹修複,走!收了它!”


    說完,背著比他好高的葫蘆,吧嗒吧嗒走過木板,跳起來勾上桌角,奮力爬上桌麵,叉著圓腰歇口氣。


    呃......


    後半句才是師父想要說的吧?!


    陸良生看了看樹妖,床榻上道人又睡的香甜,算了,就不叫他一起。


    “你在此間不許亂跑。”


    擔心樹妖修為太高,令那魚妖不出來,叮囑她留在屋中,起身收了小青蛇藏在寬袖,手一招,書架裏插著的月朧劍興奮的發抖,唰的一閃,落到主人手中,推開劍柄一截。


    “可剔骨削刺否?”


    “不用!然後,閉嘴。”


    陸良生一拍劍首,將它推回鞘裏,將師父掛去肩膀,輕提袍擺一躍,踏去窗外巷子裏的大樹,樹枝‘嘩’的搖擺瞬間,身形躍去房頂,腳尖點過瓦片,眨眼消失在黑幕當中。


    沿著小青蛇告知的方向,幾個騰挪落去前方道路間,縮地成寸走過一段,遠遠聽到水流湍急的聲響。


    此處正好位於小鎮往北的出口,路旁還有一座人肩膀高度的土地廟,不過隻剩三麵殘牆還在,裏麵土地神牌都沒了。


    ‘沒香火氣了,這方土地大抵也神形消散。’


    看了片刻,陸良生搖搖頭歎口氣,轉身走去河邊,夜色下,河寬約莫四五丈,一座石橋架在河麵,水流穿過橋洞向東延伸。


    走到河邊,陸良生撿起一塊石頭朝水裏擲去,咚的輕響,濺起一片水花,看著蕩漾的漣漪迅速平複,微微皺起眉頭。


    “這妖看來有些謹慎。”


    哼!


    坐在書生肩頭的蛤蟆道人冷哼了一聲,他感受到熟悉的妖氣。


    “為師知道此妖是誰了,一個手下敗將......”


    說出這番話時,蛤蟆道人站起來,環抱雙蹼昂起臉,腳蹼一輕,縱身跳下徒弟的肩頭,嘭!大喇喇摔在地上,爬起來,飛快拍過身上灰塵,負著雙蹼,大步走去河邊。


    蟾眼中,透著威嚴肅穆。


    “手下敗將,從南麵大河逃跑,原來躲在此處修煉——”


    河風吹來,花格衣裳一角輕輕鼓蕩,望去黑漆漆的河麵,仿如回到了當初巔峰,馳騁睥睨山川大河,直逼妖王的那段時間,忍不住挺直了背脊,聲音再次拔高。


    “青背小妖——”


    “——可還識得老夫!!”


    陸良生嘴角抽了抽,有些想提醒他傷勢還未修複時,忽然一陣河風沿著水麵撲來,河道沿途垂柳草叢胡亂狂擺,湍急的水麵翻湧水浪,撲來河岸。


    書生閉上嘴,袖口中探出的小青蛇鑽進袖袋裏不敢出來,不多時,河道向東的方向,河麵隆起,頂著大水包推開水浪翻去兩岸,將幾艘停靠的小船都掀翻傾覆。


    嘩嘩的水浪聲翻滾,從遠處河道中間飛速遊來,那水包來到陸良生、蛤蟆道人相隔十多步的河道中停下,形成漩渦,頃刻,漆黑卷浪的水窩下麵,亮起猩紅的顏色。


    “是誰叫我......”


    這道話語是以法力動蕩發出,常人無法聽見,隻能感受的是劇烈的風聲。


    水浪動蕩,那聲音沉了沉,好像終於看到了河岸上,一個背著葫蘆的短小身形。


    “蛤蟆......嗬嗬.....紫星道人好久不見,你的修為呢?”


    蛤蟆道人一愣,這才想起自己已不是當初時候。


    一個水浪猛地掀起,水花中好似一條魚尾一閃而過,水浪打去河岸,卷向那邊的蛤蟆道人。


    “師父,退後!”


    陸良生正要施法將水浪逼開,蛤蟆道人陡然揮開蛙蹼讓他別動,仍由大水衝擊河岸上,激起的水花嘭的淋頭落下。


    “修為?”


    渾身濕漉漉的蛤蟆道人,吐出一口河水,“老夫已返璞歸真,仍由你河水如何打來,看,躲也不躲!”


    河底,那對猩紅如燈籠的眸子眨了眨,謹慎的盯著流動的水紋外麵。


    “真的?”


    蛤蟆道人抖了抖袖口,將背上葫蘆呯的放去身側,蟾眼露出寒光。


    “那你試試,老夫可還是當初紫星道人!還是你這手下敗將,這些年修煉無所成,隻會躲躲藏藏,跑到這裏暗地施法吃人元陽?”


    “我不是手下敗將!!”


    陡然一聲怒吼,震的河水翻滾,遠處的鎮子不少漆黑的房屋紛紛亮起了燈光,聽到這聲像是打雷的聲音打開門窗,探出腦袋,人家戶中的狗一反常態,一隻隻夾起尾巴,嗚咽的縮去狗窩不敢出來。


    河中水聲滾滾,隨著那聲蕩開震響,水麵陡然破開,浪花濺起數丈,白花花的鱗片閃爍,一道巨影張開大口猛地撲向河岸。


    岸邊,陸良生抬手施法,站在前麵的蛤蟆道人望著巨影,猛然間,妖力綻開,身子不動,腦袋瞬間膨脹無數倍,化作一顆胖乎乎的蟾蜍腦袋,張開蟾嘴,滿是細密的利齒。


    咕——呱——


    猶如古鍾蕩開,撲來的青背大魚看著比它腦袋還大的嘴,魚尾空氣中一擺,轉身撲進河裏,飛快朝來時的河道撲騰遊走。


    巨大的蟾頭縮小,蛤蟆道人大汗淋漓一屁股坐下來,指著水浪遠去的方向。


    “良生,快——”


    身後,陸良生飛掠縱去一顆垂柳,法力聚集的眸底,遠處那隻大魚撲騰著魚尾,飛快朝更遠的河道遊去。


    鏘的一聲,劍身長吟。


    月朧劍亮起法光衝出劍鞘浮去半空,陸良生灑開衣袖,劍指隔空畫出篆文:火字。


    最後一撇落下,薄唇微張。


    “誅!”


    月朧興奮一轉,法光漫上刻紋,夜空裏,唰的拉出一道流光,四周垂柳、河道水麵卷的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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