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狂風吹拂林野胡亂搖擺,茅廬上綠葉也在嘩嘩拂響,蛤蟆道人捏著一塊碎餅,繃直兩條小短腿,墊著腳蹼趴在窗欞望去外麵,兩腮鼓脹,細嚼餅屑。


    “老夫人祭之術,有何不好,非要欠別人情,這般大費周章。”


    籬笆院牆內,宇文拓、李隨安、屈元鳳三個少年鬢發散在風裏,抬起手臂、袖口遮住臉頰,全都下意識的縮到牆角下避風。


    透過籬笆搖擺的縫隙,外麵空地數道靈氣拖著長尾繞著法陣徘徊遊移,陸良生指決一翻上翹,遊動的靈氣再次衝入陰陽法陣滋養紅憐,減輕她灼痛,抵消部分道人專門克鬼的道法。


    《青懷補夢》:以靈蘊養草木生靈,阻其衰竭,續命以其反天意而再生。


    此法用在人、家畜身上也有部分效果,做不到草木那般全功,眼下滋養陰體一類,同樣如此,但也是陸良生目前唯一覺得合適的。


    “紅憐,撐住!”


    他咬牙擠出一聲,法陣內,承受法陣灼燒的紅憐,發髻散亂,顯出熒綠陰森的臉孔,呈出她當初屈死時的狀態,眼眸死死盯著陸良生,以及前麵維持法陣的道人。


    “惡魂出來了!”孫迎仙與羅刹惡魂對視一眼,忍不住打了寒戰。


    法陣另一邊,聽到這聲,楊素雙手緊握的法錐,一道道法紋綻亮,抵在陰森鬼氣已拉到後背。


    袍擺踢開,向前一步,將法錐尖銳抵進去的瞬間,大喊:


    “孫道友,震懾她魂魄,越亂越好!”


    三魂七魄混亂,方才從中鎖定惡魂,他人傀術法中倒逆陰陽就如渾水摸魚,趁這片刻的混亂間隙,將紅憐的羅刹惡魂單獨剝離出來。


    那邊,孫迎仙掐著指決的雙臂繃緊,瞪大著眼睛,細密的血絲蔓延出來,緊咬的牙關猛地牽出口水絲大張開。


    指決一轉,地上八角安放的符紙唰的飄了起來,道人咬破食指,將血珠彈去法陣,接觸杏黃光膜的一瞬。


    八張符籙‘轟’的爆開火焰。


    “呃啊啊——”


    陣中,紅憐魂魄震蕩,淒厲至極的嘶吼,空氣仿佛在天光裏都扭曲了一下,蕩出漣漪,躲在籬笆院牆後麵的三個少年捂住了耳朵,震的耳膜嗡嗡直響。


    三魂七魄都此刻變得模糊朝四麵八方擴散,楊素手中那件法器幽光亮起,在他掌心一推,直接沒入一道模糊裏,握緊往後一拖,錐尖拉著一道人形從裏麵倒飛分離出來,拖在半空掙紮,淒厲慘叫。


    “進去!”


    楊素怒吼,手上一拉一推,錐尖指去地上鋪好的畫皮,法力鼓動,催使拖出的紅憐惡魂逼去裏麵。


    地上扁癟的畫皮在人形掙紮進入之中,好似充氣般,漸漸鼓脹起來。


    “還想反抗?!”


    楊素法力下沉壓向畫皮,餘光卻是瞟向那邊正收斂法力回氣的陸良生,目光凝了起來。


    .......宇文拓原來是被你搶走,不管是不是無心之舉,害得讓我在兄長麵前出醜。


    念頭一閃而過,法力封去惡魂時,稍稍收去了兩層。


    風聲漸漸平息,四周狂搖的枝葉靜止下來,道人急忙收了道法,陰陽八卦法陣中模糊的鬼影重新凝聚,陡然虛弱跪坐到地上。


    “紅憐!”


    陸良生跑來,看著周身淡淡陰氣的女子,攬去的手掌,徑直從她身上穿了過去。


    “公子.....我沒事.....”


    減去一魂,紅憐虛弱到根本無法凝聚出往日的陰體,跪坐在那兒,青絲滑開,露出俏臉抬起來看去麵前的男子,露出一抹微笑。


    “我感覺.....心裏好似再也沒有任何作惡的念頭了。”


    “你別動。”


    陸良生走去一旁,將傘撿起來,在她頭頂撐開,紅憐化作一股青煙飛進裏麵,片刻,遮掩陽光的遊雲四散,燦爛的光芒又在這處斷崖投出樹枝的斑駁在地上晃動。


    “陸道友!”楊素將那張畫皮折疊,遞過來:“記得妥善保管,剩下的立廟祭祀,就不用我幫了吧?”


    “陸良生謝過清河公援手之恩。”


    說完,朝對方行了一禮,陸良生將那張畫皮放回屋裏,將傘打開,用法力牽引紅憐回到畫裏,點燃一柱檀香插去香爐擺在畫卷下麵。


    “呐呐,本道也是幫了大忙,某些人怕是忘了。”


    道人一邊折起陰陽陣圖,一邊顛著腳尖朝屋裏瞄,惹得院裏三個少年偷笑,李隨安見到師父從裏麵出來,連忙拉了一下另外兩人,回坐到書案繼續默詠典籍。


    陸良生從他三個身邊走過去,笑著朝孫迎仙也拱手行了一禮。


    卷好法陣塞入布袋的道人,嘿笑起來,連連擺手。


    “算了算了,咱倆太熟,受你一禮,怪不自在的。”


    兩人打趣一陣,陸良生邀了一旁幹看著的楊素,陽光傾灑雲霧,三人走到老鬆下,幻出石凳石桌、酒水,以山間雲海、延綿山脊為伴,坐下喝酒談笑。


    趴在窗前的蛤蟆道人哼了哼,負著雙蹼跳下書桌。


    “這般怡景,也不說帶上為師。”


    嘀咕著,蹬著小短腿翻爬上床榻,又是重重哼了一聲,揭開小被子鑽了進去,蓋在身上,不久打起輕微的鼾聲。


    陽光漸漸傾斜,還與陸良生、道人說笑論道的楊素,忽然放下酒杯起身。


    “與兩位道友說得來,差點忘記晉王還在村中,此時天色不早,還要趕回富水縣,今日怕是要告辭了!”


    “有殿下,那我就不挽留了,我送清河公!”


    “本道再坐會兒,就不送你了。”


    留下孫迎仙,陸良生與楊素結伴走過茅廬,見那三個少年坐在座位,屁股扭來扭去,今日耐心便是磨沒了,揮手讓他們三個下山。


    “快走快走!下山我給你們耍一套飛劍。”


    李隨安催促宇文拓和屈元鳳,朝這邊慢行的師父和楊素行了一禮,三人飛快跑去山道。


    “這三個少年中,有兩個是賀涼州那場大旱時所收。”


    兩人往下山的道路慢走,陸良生也說起這三個徒弟的來曆,他為人坦蕩,自然也將其中曲折以說笑的方式講出。


    “那雙眼有褐藍雙色的少年,叫宇文拓,心氣高,被一個大和尚撿到送去萬佛寺,嫌棄別家廟小容不下,這才輾轉送到我這裏,到了這邊同樣如此,還在稍懲戒了一番,才收斂許多,跑在前麵那個叫李隨安......”


    書生的話語裏,楊素表情愣住,後麵的話聽到耳中已是嗡嗡的嘈雜。


    莽撞了,莽撞了。


    這下如何是好,之前還在想這陸良生是如何知曉他計劃的,卻不想是另有原因。


    ......這下錯怪人了。


    要不要說剛剛的事?


    楊素手一緊,掐在大腿上。


    ‘不行,不能說,說了,且不是顯得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就丟臉丟大了。’


    ‘嗯,本就想戲耍他一番,也不算手腳,以陸道友的修為,也難不到他.....嗯,那就暫時不說.......’


    “清河公?!”


    聽到陸良生詢問的聲音,楊素回過神來,撫須笑道:“剛剛想起一些事,方才失神,讓陸道友見笑了。”


    “無妨。”


    這邊,陸良生也沒在意,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兩人走回山下村子,早已久候的楊廣急忙迎上,想要繼續勸說,被楊素攔下,隨後做出告辭,畢竟他們南下的目的,還是以打下整個陳朝。


    “心懷天下者,不可拘於一隅。”


    出了陸家村,楊素叮囑閱曆尚淺的殿下,後者抿抿嘴唇,回頭看了一眼漸漸遠去的山村輪廓。


    “這些本王都懂,可為什麽,清河公三番兩次不讓本王說話?”


    踏踏.....的馬蹄聲裏,楊素抹過須尖,目光看去道路一側山腰一頭啃草的老驢。


    “為的就是不讓殿下將話說完,若是陸良生一再拒絕,將來就再也沒機會請他出山了,不如將話留到下一次,還不行,就留到下下一次,長此以往,就算言語上不行,殿下也用誠懇打動對方,就算不出山,也是結下了善緣,往後還怕他不幫你?”


    楊廣眨了眨眼睛,原本就聰慧,頓時從話裏明白含義,向一側稍落後半個馬頭的清河公拱了拱手,再看一眼陸家村的方向,揚起手中鞭子,抽響半空。


    “那就先打完陳朝,本王得空再來,駕!!”


    一抖韁繩,楊廣縱馬衝去了前麵,身後,一眾侍衛緊跟在後,狂奔起來,激起一道長煙,朝富水縣而去。


    ......


    天光漸落,在家中吃過晚飯,考校了三個徒弟一番,陸良生端著一碗飯菜上了棲霞山,早已等候飯菜的蛤蟆道人撒開腳蹼,火急火燎的爬上書桌,係上圍裙,拿起筷子坐在一本書冊上看著飯菜擺到麵前。


    噠噠噠,筷頭飛快刨動碗底。


    蛤蟆道人鼓著兩腮咀嚼,手中筷子指著碗裏。


    “下次給為師換隻大碗,還有還有.....多放點鹽,味兒還差了一點。”


    看著師父大口大口刨動飯菜一會兒,陸良生轉身望去牆壁的畫卷,青墨的美人畫泛起淡淡青煙,上麵的美人兒傳出話語。


    “公子.....”


    “什麽?”


    畫裏,聶紅憐聲音虛弱。


    “紅憐.....想回家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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