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轟轟轟!


    無數結陣的腳步壓著鼓點的節奏,朝遠方的巨大城池推進,漸亮的天幕裏,如蝗的箭雨從城牆上劃過天空落下來。


    飄展‘隋’字大旗的軍陣裏,成千上萬的箭矢也在給予還擊。


    “頂盾——”


    延綿的牆垛後麵,一個個步卒上前翻起盾牌將弓手掩護下去,頃刻,耳膜裏全是乒乒乓乓的箭頭釘落下來的聲響,有些插在牆垛上、盾牌上,一部分穿過盾牌的間隙落在人的身上,帶起淒厲的慘叫。


    “上來了,把這些北方蠻子推下去!!!”


    高聳的城牆,將領翻下盾牌,拔刀嘶喊,城牆外,一架架雲梯搭了上來,喊刀攀登的隋朝士兵猶如蟻群攀登而上,不時被探下來的長矛刺中,從雲梯高高摔了下去,也有登城的隋朝士卒避開對方一矛,跳下城垛,反手剁了過去,在人群中濺起血花。


    “殺!!”


    那士兵眼睛發紅,張開染著血跡的牙齒,頂著透身而過的數柄槍頭,撲進了人堆裏,他後方,越來越多的隋兵站了上來,結成小陣開始朝四下推開,韓擒虎混雜在人群中,棄了長兵,拔出腰間戰刀,一聲暴喝斬下一人頭顱。


    抓過對方無頭的身體,充作盾牌轟的撞進前方槍陣,槍林東倒西歪的一瞬,魁梧的身軀猶如戰車般撞了進去,刀光揮舞,劃出一片片血霧。


    一員陳將衝來,韓擒虎回頭怒目大睜,雙臂肌肉繃緊,甲葉都在瞬間抖開,舉起的戰刀劃過這片陽光,猛地怒斬而下,衝來的人‘噗’的一聲,硬生生被劈成兩半,朝左右飛濺開去。


    聲音也在同時咆哮,響徹城頭。


    “大隋萬歲——”


    冬日的陽光裏,城頭刀光、血光交織,無數廝殺奔走的身影混在一起,不斷有人慘嚎掉下,重重摔在城內街道。


    戰爭的聲浪搖撼曾經安靜繁榮的城池。


    驚慌的百姓緊閉門窗,皇城內一片焦著,還是少年的天子坐在金鑾殿上,看著下麵大氣不敢出的文武,失望的閉上眼睛。


    ‘父皇…..靖兒已經盡力了。’


    好一陣,他睜開眼,朝下方的臣子們揮了揮袍袖:“你們回家吧,朕想歇一歇。”


    先皇那一批文武早就被妖怪吃個精光,如今提拔上來的,對本身職位尚不熟悉,問計他們也是無濟於事,何況這是滅國戰爭,陰謀詭計並不適用。


    “陛下!”


    須發斑白的閔常文,雙唇微抖,輕聲喚道:“陛下。”


    那邊走下禦階的陳靖側臉看過雙眼微紅的老人,心裏悲戚,他眼圈也泛起濕紅,抬起雙袖,朝這位忠心耿耿的尚書,拱手鞠了一躬。


    “閔尚書,保重。”


    “陛下……”老人深吸一口氣,躬身拜下:“……保重!”


    陳靖直起身,帶著宦官頭也不回的轉去側殿,一路回到母親所在的臨春閣,屏退左右宦官,推門進去。


    裏麵,兩隻包裹堆放在圓桌上,張麗華跪在神龕前祈神拜佛,聽到腳步聲,回頭看是兒子,臉上終於有了一絲微笑。


    “母親。”


    陳靖看著桌上的包裹,捏緊的拳頭微微發抖:“城還未破,為何這麽早就將東西準備好了?”


    張麗華從神龕起來,走去床榻那邊,掀開帷帳,取出一套衣物疊在手中,此時她一身普普通通的素服,看起來也就是漂亮的民間女子。


    “快來,把那身龍袍換了。”


    “母親,朕問的是你為何這般早準備東西離開!”


    陳靖聲音陡然拔高,手臂一揚,將母親手裏的衣物打去地上:“城還沒破,朕就這麽走了,有損我父皇威嚴!!”


    看著落在地上的衣物,張麗華蹲下來,將它們撿起,推去兒子懷裏。


    “換上!”


    精致的麵容蘊著一絲怒意。


    “你父親哪裏還有威嚴,耳目不清,豢養妖怪,吃盡滿朝文武,中途還被活活嚇死,這膽怯昏庸的名聲,洗也洗不掉,他死了,難道還要你這個兒子一起陪葬不成?!”


    “母親…..”


    陳靖自然明白這番話,看著一向溫柔得體的母親此時猶如雌獸般的模樣,猶豫時,門外忽然響起倉促的腳步聲,宦官尖銳嘶啞的聲音在門外喊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宮外傳來城牆被破……”


    少年回道:“朕知曉了。”


    然後看了看麵前的母親,牙關一咬,抱著那套衣袍褲子去了屏風,窸窸窣窣換好出來,從一個帝皇,轉眼變成了翩翩美少年。


    “當年你父皇修這臨春閣的時候,留了暗門,靖兒快隨娘來。”


    見兒子換好衣物,張麗華不願多待,遞給陳靖一個包袱,自己挎上一個,便是拉著他,跑去側間,移開一個一幅春意瑩然的落地畫,露出一道黑漆漆的洞口,母子倆貓著身子進去,順著繩索滑到一樓暗間。


    女子從包袱裏掏出當日陸良生送的隱身符,給了兒子一張。


    “靖兒,這符紙真的管用嗎?”


    “陸先生不會騙我們。”


    陳靖也不敢保證,看著手中黃符,貼在身上的一瞬間,就在張麗華視線裏消失不見,女子急忙伸手去摸,傳來的是,兒子身體、衣服的觸感,頓時放下心來,也將手中黃符貼在胸口。


    外麵,宮中侍衛焦急的巡邏過去,相隔的花木綠樹後麵,牆下緩緩打開一條口子,片刻又緩緩闔上,枯葉在地上哢嚓一聲輕響,有看不見的兩道身形走過陽光、宮殿廣場、宮道,一路延伸出宮門。


    往日繁華的長街,廝殺混亂的聲潮變得清晰,無人的街頭,奔跑的腳步停下,空無一人的地方,有視線回轉,望去了城牆。


    陽光中,城牆一道道淒厲慘叫的身影翻落城頭。


    曾經堅固厚重的城門,一聲一聲的撞擊裏,不停向內凸凹,灰塵、木屑飛揚。


    城牆內長長的石階,隋將領著士兵推翻擁堵的陳兵,刀光寸寸推進。


    某一刻,是轟的一聲巨響,屹立的城門破開。


    奔湧的鐵騎衝上街道,有人揮舞兵器朝兩側的房屋閣樓呐喊。


    “城池已破,所有良民不得上街——”


    轟隆隆!


    猶如雷音竄過地麵的馬蹄聲,是黑壓壓一片騎兵洪水般分流大街小巷。


    這一刻。


    整座城池傾覆了。


    ……


    城外,風裏還有血腥的氣息。


    楊素站在戰車上,看過戰報,隨手丟給親衛。


    “牽馬來。”


    此刻戰局已定,已經不需要他指揮了,下了車攆,翻身上了一匹戰馬,帶著數名侍衛,朝另一方的戰陣過去。


    遠遠近近。


    一個少年坐在馬背上,無聊的揮舞鞭子。


    正是楊廣。


    見到飛馬趕來的楊素,少年促馬迎上去,前者雖是長輩,可眼下行軍在外,不能家中禮儀並論,楊素連忙下馬行禮。


    “清河公不用多禮,本王找你來,是想問你,可知道棲霞山怎麽走?反正這南朝也完了,剩下的事就交給將軍們去撈功勞,你隨我去一趟棲霞山可好?”


    楊廣想起那日長安街頭的一幕,好幾晚都睡不著覺,後來從楊素、父皇口中知道那人本事來曆,趁征伐南陳機會,主動請纓過來,想要見上一見。


    若是能替父皇攬來這世外高人,在父親麵前,說不定地位都又要高上一些了。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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