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江河往北,進入北周地界,延綿春雨終於停歇下來。


    荒山泥道上,老驢載著側臥的書生,歡快的踢踏小步,上了小坡,陽光破開雲隙照下來,陸良生眯了眯眼,抬手拿《山海圖誌》遮了一下。


    那日沒有遇上江河大魚倒是讓他感到有些遺憾,大川江河之中孕出精怪也實屬正常,據那船公所講他那是年輕時候看見的,或許與那修道者打鬥中,重傷不治,沉入江底被魚蝦分食。


    而那修道者,世間從不缺少,若是沒死,現在怕也是修為不知多高了。


    至於昨晚潛伏河底,意欲騙人而食的精怪,不過一隻有了一點靈識的青蟹,投魚上船,正如人之投餌釣魚。


    “那青蟹渾身凶煞,過水則黑,那條青瀾江每年不知淹死多少人,拱它食用,才變得這邊凶惡,好在靈智未全開,不會什麽妖術。不過,倒也印證了對這本書圖誌的猜測……”


    書生手中《山海圖誌》正好翻到最後一頁,上麵有江河雛畫,一隻大蟹伏於河底仰望水麵一條小船。


    旁有文字,曰:


    “江河大濤,龍為長、蛟次之……蝦蟹最次,日複分食沉底屍身,初具靈魄,而戾氣劇增,性凶惡。人食之不忌痙攣疑症。”


    老驢已經過了山坡,踢踏著蹄子,一抖一抖的走過一片樹蔭,陸良生垂下書,起身橫坐,打了一個哈欠。


    “師父,不是走的官道嗎?怎的跑到荒郊野外了?”


    書架隔間裏,小門推開,蛤蟆道人換了身短袖花衣裳,沐著晨陽伸了一個懶腰,隨即表情也愣了一下。


    “這老驢!”


    驢頭從前麵微側,噴了口粗氣,繼續歡快的往前走。


    不久,下了坡道,在一條河邊休整,蛤蟆解開繩子跳下書架,站在一處青岩朝四周打量,又翻出後背的小畫卷,坐下來,圓圓的蹼指仔細在上麵比劃。


    “無妨,沿著這條泥道,繞去山後繼續往前,二十裏之後,朝東也能回到原路。”


    陸良生蹲在溪邊,咕嚕嚕的漱了漱口,吐去石頭縫裏,側過臉來。


    “師父,你確定?”


    “哼,為師什麽時候騙過你?”


    蛤蟆說到這裏嘴角抽了抽,又哼了一聲,將地圖畫軸卷好放會背後,環抱雙蹼看去遠方山林間的晨霧,幹咳了一聲。


    “……北周這片土地,為師當年縱橫許多年,山川大河都在為師腳下,還有什麽不知道的?這點路程又豈會出錯?”


    “蛤蟆師父又開始說大話了。”畫卷裏響起紅憐的聲音,這段時間,她恢複的還算不錯。


    蛤蟆道人跳下青岩,吹了聲口哨,將老驢喚來,順著繩子爬上隔間。


    “是不是大話,之後就知曉,老夫等你這小女鬼賠罪。”


    嘩嘩……


    擰幹毛巾,陸良生聽著師父和紅憐說話,將臉上洗了洗,深吸了一口溪水的味道,重重吐出一口濁氣。


    “師父,岐山離這裏還有多遠?”


    “說不準。”


    蛤蟆坐在隔間邊沿,懸著兩條腿踢踏,看去回走過來的徒弟。


    “你又不會騰雲駕霧,用縮地成寸少則五六天,多則十天半月。”


    那邊,陸良生牽過老驢走回泥道,腰間顏色黯淡的黑紋葫蘆跟著一搖一晃,步入前方竹林。翠綠青竹延綿,風吹來,竹葉紛飛,落在一人一驢身上。


    前行中,腳步忽然停了停,陸良生想起一些可能,又繼續往前走,開口問道:


    “師父,你說岐山有你的洞府,有很多靈丹妙藥,要是給我父母妹妹一些,能不能讓他們踏入修行?”


    “不可能。”


    小隔間,蛤蟆道人架著小短腿,蛙蹼彈開飄來的一片竹葉。


    “不是人人都可踏入修行,這你也是知道的,不過讓你父母妹妹延年益壽還是能辦到,正好為師洞府內,也有不少。”


    聲音停頓了一下。


    “唔……可能剛剛夠三顆。”


    呃!


    陸良生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下意識的伸手去拿葫蘆,才想起來,裏麵早就沒酒水了。


    沒酒還有點不習慣啊。


    “師父,趕路了,抓緊!”


    按蛤蟆道人描述的地理位置,過了前方山林,就是一條官道,正常來說往北之後便是朝寧州,距離岐山也就剩七八百裏路程,一路穿行,時而也能看到山村鄉鎮,可一大段路之後,視線之間俱是荒山野嶺。


    “師父,怕是走錯路了。”


    “絕不會,想當初老夫,縱橫三山五嶽……”


    到的下午,西雲露出昏黃,才上了一條官道,稍遠能見道路兩側田野,陸良生牽著韁繩過去,正有農人走上田埂,扛起鋤頭。


    “這位老丈,打聽一下路嗎?”


    聽到傳來的話語,扛著鋤頭的農人,年過半百,回過頭見是一個牽著毛驢,衣袍舊舊的書生站在路邊。


    老農笑嗬嗬放下鋤頭,拄在腳邊,擦了擦臉上的汗水。


    “聽公子口音該是南麵陳朝人吧?”


    陸良生微愣,還是回道。


    “正是,在下南陳富水縣人士,老丈如何聽出的?”


    大多數農人一輩子安安分分,自小到大,很少出村、縣一畝三分地,就算南來北往的行腳商也不會經常在一個村子逗留。


    “公子勿怪,我們這裏除了一些北麵商旅會經過,少有南邊的人過來,今天倒是來了幾個,也是問路的,所以才問起。”


    “原來如此。”


    陸良生與這老農客套了一兩句,隨後問起自己要去的地方。


    “朝寧州?岐山?”


    老農搖搖頭,也不敢妄言。


    “沒聽過,不過前麵不遠就是順原縣,公子可以到那裏去問問。”


    順著老農指去的方向,陸良生拱手道謝,牽著路邊啃食青草的老驢,快步離開,沿著官道差不多半柱香的功夫,遠遠看到了一座縣城的輪廓。


    夕陽染紅西雲。


    夯土的城牆延綿的不算長,布滿土蜂的孔洞,有些地方剝落出坑陷,城門口北周士卒懶洋洋打了一個哈欠,看著四個書生背著書架東張西望。


    “這就順原縣啊。”“嗯,有些破舊啊。”


    “偏遠小縣,該是能理解,何況我等四人是為拜訪王生專研學問,何必在意一處縣城。”


    “兄長說的是,說的是。”


    …………


    “關城門了!”


    守城的士卒瞧著時辰差不多,嚎了一嗓子,招呼同伴回到裏麵,正將城門推去關上時,一個書生牽著老驢飛快的溜了進來,下了驢背後,頗為禮貌的拱手一圈。


    “對不住對不住,差點錯過了。”


    “算了,沒事。”


    伸手不打笑臉人,一眾士卒見是一個文文弱弱的書生,穿的破舊,也難得過問許多。


    “多謝諸位。”


    陸良生一邊道謝,一邊走去看上去麵善的士卒,問道:


    “這位大哥,麻煩問一下路,請問朝寧州怎麽走?”


    “朝寧州?”


    那士卒愣了一下,隨後,與周圍同伴對視一眼,嘿笑出聲。


    “你這書生不識路還亂跑什麽,這裏太恩府管轄,要去朝寧州,就得先穿過這邊,起碼兩三天的路程,天色也不早了,快些進城,找家客棧歇息,明日一早再上路吧。”


    呃……


    陸良生愣在原地,感覺非常的不好,按照地圖上地名標記,從上岸的地方來看,至少背了數十裏不說,還走偏了。


    “師父……你怎麽說?”


    咳……


    隔間裏,蛤蟆連咳幾聲,目光望去一邊。


    “唔……可能為師年紀大了,記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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