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平郡與將樂郡交接有一山,山勢如鼇龜盤臥,因此得名為大鼇山。


    自去年起,這山中不知何時呼嘯聚集起了一夥三五十人的強盜,打家劫舍,為禍周邊縣鎮。


    雖是上午,但夏季烈陽如火,酷熱難耐。


    賊匪大寨外,正有一高一矮兩個嘍囉,百無聊賴地抱著一杆鏽跡斑斑的鐵槍,站在寨門口的陰涼處打著瞌睡。


    忽而,有噠噠的馬蹄聲響起。


    兩個嘍囉猛地打了個激靈,一下驚醒了過來。


    “有官兵?”


    兩人的第一反應便是可能有官兵前來圍剿山寨。


    但隨即看清了遠處的山道上,一匹瘦馬噠噠行來。


    瘦馬上馱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漢,穿著一身灰撲撲的粗布麻衣,不急不緩地到了寨子門前。


    “哪裏來的老頭兒,跑我們寨子裏來了?”嘍囉中的一個高聲呼喊了起來。


    眼看那騎乘著瘦馬的老漢到了跟前,另一個嘍囉也端起了手裏那杆鏽跡斑斑的長槍,指著老漢喊道,“兀那老漢,還不快快下馬?”


    那騎乘著瘦馬的老漢麵容滄桑,皺紋似溝壑的密布,唯有腰背依舊挺得筆直,聽到兩個嘍囉的喝喊也不畏懼,反而朝著兩個嘍囉道:“兩位小哥,老朽有一事相詢,勞煩告知。”


    “你這老兒,不知這是哪裏不成?”


    “嘁,還有匹馬,就是太瘦了,馬留下,你這老兒今日趕上我們兄弟心情好,快滾吧!”


    兩個嘍囉根本不厭煩聽老漢的囉嗦,其中一個看著這送上門的買賣,伸手就去牽那匹瘦馬。


    那須發皆白的老漢見嘍囉來牽馬也不阻止,隻是輕輕拍了一下掛在馬上的一把直刀,反而一躍從馬上跳了下來,依舊拱手抱拳,問道:“不知貴寨半年前可有劫過一輛過路的馬車,車上有一女眷……”


    “你這老兒也是有趣,我們山寨哪個月不劫上三五回的車馬行人,大當家的新郎官都做了十七八回了……”


    其中一個嘍囉嗤笑一聲,話正說到一半,另一個嘍囉卻已經打斷道,“與他囉嗦個什麽?唉,小老兒,今日我兄弟倆心善,你留下馬匹快滾吧,若是等會有寨裏的其他人見了,非給你苦頭吃不可。”


    “一個月也劫個三五回麽?”須發皆白的老人聞言,嘴裏低聲咀嚼了一句,忽而一步上前,一把抓住那嘍囉指著自己的槍杆,跟著進步上前一個背靠,登時這名嘍囉就倒退摔在了地上。


    另一個牽馬的嘍囉見狀,連忙轉過身,似想要抵禦呼喊,但隻聽得噗地一聲,這名嘍囉的脖子,已經被那老漢握著的鐵槍,刺穿了喉嚨。


    老漢又一把抽回鐵槍,看到那地上的嘍囉連滾帶爬哭喊著跑回寨子裏,幾步趕上,從後心一槍搠翻。


    連殺了兩名山賊之後,老漢站在寨子外,又抬眼看了一眼這處規模不算大的寨子,提槍大步奔入。


    轉眼間,大鼇山的山賊寨子裏,哭喊聲和廝殺聲鬧翻了天。


    約莫小半個時辰的時間,寨子門前,那提槍而入的老漢帶著一身的血跡,走了出來。


    在老人身後,有十多名或是麵有菜色,或是衣不蔽體的年輕女子,戰戰兢兢地跟在後邊。


    “寨子裏的金銀,你們各自取了,便回家去吧。”


    老人看著那些女子,神情蕭索地歎了口氣,扔了那把槍頭已無鏽跡,隻有血痕斑斑的長槍,再度上了那匹瘦馬,落寞而去。


    ……


    瘦馬在山道上踽踽而行。


    馬背上的老人身上的血跡已然清洗趕緊,換了一身衣服,隻是似乎經曆了方才一番廝殺,沒了氣力,耷拉著眼瞼,一幅昏昏欲睡的表情。


    山道無盡,也不知走了多少裏,老人忽地似被什麽驚醒,猛地睜眼看抬頭望向遠處。


    “豬道人,豬道人,你再跑快一點。”忽而有少女的笑聲從遠處行來。


    山麓的小道內,不知何時突然跳出了一頭肥碩無比的大白豬,四蹄揚起,似乎頗為歡快地跑動著。


    老人幾乎本能地摸向了馬背上懸掛著的一柄直刀,深山之中多有鬼魅精怪,這頭突然冒出來的大白豬,無疑是透露著古怪。


    那大白豬似乎也看到了山道中的那匹瘦馬和瘦馬上的老人,陡然吃了已經,四蹄掙紮著似想要停下來,結果,用力過猛,咕嚕一下,打了個翻滾,撞在了道旁的一棵樹木上。


    大白豬呼嚕呼嚕地叫喚著,這時,瘦馬上的老人,才看清在大白豬後麵,跟著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女娃兒,一副童子的打扮,正朝那大白豬跌倒地位置跑去。


    跑了幾步,那小女娃似也看到了山道上的瘦馬與老人,停了下來,好奇地看了過去,“老人家,豬……我家大白可是驚嚇到你了?”


    “不妨事。”


    瘦馬上的老人搖了搖頭,目光反而在那那小女娃和大白豬上打量了一番,眼神之中依舊帶著幾分警惕。


    這時,瘦馬上的老人又再度抬頭,望向遠處山道,就見山道上不知何時又走來了一個年輕的道人。


    瘦馬上的老人對於這一大一小兩人加一豬的組合,大為訝異,不過也沒多說什麽。衝著幾人輕輕頷首,而後策馬繞過幾人,朝著另一條山道徑直離去。


    等到老人騎著瘦馬遠去,陳素回頭看著似撞了下樹幹後似乎就哼哼唧唧不願起身的豬道人,輕聲問道:“豬道人豬道人,你沒事吧?”


    “哎呀,素素小姑娘。”


    豬道人抖了抖身上的肥肉,站起身,哼哼唧唧地說道,“這老兒好大的殺氣,身上似還透著血腥味,方才我若撞過去,準保人家要拿刀砍我。”


    “殺氣?”陳素回頭望了一眼老人消失的山道,略有疑惑道,“那老人家看著已經年紀很大了吧?”


    “你這小姑娘家不懂。”豬道人搖了搖頭,又望向後麵走上來的裴楚,“小道士,你看出來沒?”


    裴楚站在原地,微微搖了搖頭。


    方才那老人他看著是有些不簡單,但什麽殺氣煞氣之類,倒是真沒看出來。


    不過,對方馬上掛著的那柄直刀的樣式,倒是讓他覺得和禁妖司的環首直刀有幾分類似。


    “那人肯定不是尋常之輩。”豬道人不滿地哼了一聲,卻是不理會裴楚和陳素,又揚開四蹄,再次頭前帶路。


    不多時間,兩人一豬,已然來到了大鼇山的山匪寨子。


    裴楚幾人特地經過,本是聽聞這附近有山匪盤踞,想著過來隨手解決了,不料卻被人搶先一步。


    他們這一路之上,已然解決了兩撥盜匪,其中一處是一些個失了田地的農人和獵戶聚集在一起,一處則是某個流竄的盜匪聚集了一些人手為禍,比起辟北縣時候的盜匪人數都不算多,差不多就一二十人。


    裴楚誅除了首惡,其他的盜匪則多讓他們相互揭發罪行,視罪行懲處一番,再放任離去。


    看著滿地的屍首,豬道人再度哼哼唧唧道:“肯定是方才遇見的那個老兒幹的。”


    “出手不留情,手段淩厲。”


    裴楚隨意地檢查了幾個山賊的傷口,大概得出了一些判斷。


    他如今在武藝上麵雖不算頂尖高手,但隨著搏殺見聞,已然有了長進,這樣察驗傷口,也能看出幾分門道。


    “不過,走得似乎有些急,我們便幫他料理下首尾。”


    這山寨中的盜匪,不論是誰殺的,反正目的已然達成,裴楚也不去尋根究底。


    這世道便需要有人能夠挺身仗義而出。


    “唉唉,跟你們這麽走,就是麻煩。”豬道人聽到裴楚要幫忙收屍,不由再度叫了起來。


    裴楚也沒去理會,讓陳素劃出了一個空蕩的範圍,清理掉雜物,然後他再將這四五十具的山賊屍首堆在了一起,又找了些幹柴樹枝,一起焚燒。


    此時的天氣正值酷熱,雖然屍首在這山林之中,多半無人回來,最大可能就是被些野獸吞噬了,但到底還是可能產生疫病。


    等一切做完,幾人這才離了大鼇山,又晃晃悠悠的走了一二十裏路,沿途所見,滾滾黃埃,草木垂頭而臥,似沒幾分生氣。


    裴楚看在眼裏,隻覺離了越江後,進入將樂郡境內,多見旱地,道旁田地,到處是往來農人挖渠引水。


    三人又走了一段,漸漸來到了一處大莊園。一周遭都是土牆,牆外卻有二三百株大柳樹。


    隻是大抵因為天氣的緣故,這些柳樹多半有些萎靡,算不上綠蔭。


    裴楚幾人餐風露宿多日,正準備找個地方洗洗風塵,剛到這處大莊園門前,就聽到鐺鐺鐺的銅鑼敲打聲,呼啦啦地從村子內湧出了十多個手持棍棒的青壯,高聲呼喝道:


    “好個賊人,竟然還敢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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