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州康達城,位於朗州中部偏北的位置,城外有一個不小的湖,水源充足,植被茂盛,是朗州北部到中部最適合居住的地區。


    但是那是在以前,現在的康達城籠罩在黑壓壓的蝗蟲之中,城外的植被已經被蝗蟲啃食得差不多了,湖也幹了一半,平時看不見的淤泥硬化,不少蝗蟲正在上麵交配著,產卵著。


    小湖邊上還圍著一群官兵和百姓。


    “小盧,你也是我們看著長大的,當真就不讓我們打些水嗎?就是一桶水!”


    “劉官爺,我們快渴死了,你們就讓我們打些水吧!”


    “孩子,老人,都是要水喝的!現在我家老人病了,連熬個藥的水都沒有!你們當官的怎麽就這麽無情?!”


    ……


    “讓開讓開!”


    “水都在城裏分配,不要圍在這裏了!”


    “不要哄搶擁擠!”


    “誰再擠過來我拔刀了!”


    ……


    官兵和百姓的爭吵聲中,一個戴著鬥笠的獨臂男子站在人群之外靜靜的看著,眉頭微皺。


    驀地,他聽到了一聲刀出鞘的聲音,然後拿聲音似乎傳染開了,一聲聲刀出鞘的聲音延綿不絕。


    心中一緊,他將完好的一隻手按在了腰間的佩劍上。


    隻是躊躇了片刻後,他輕聲歎了口氣,將鬥笠壓下了一些,轉過身就想離去,卻忽的聽到了一陣尖利刺耳的鳥鳴。


    抬頭望去,他看見三隻巨大的鳥抓著三個人向這邊迅速飛過來。


    愣了片刻,等大鳥靠近了些,他眼尖的看到了一隻大鳥爪子上抓著的人非常的眼熟……


    “孔師兄?!”


    ……


    “下麵怎麽了?”


    被大鵬鳥抓著的吳勉看見了下發有些幹涸的湖泊邊上竟然有百姓和官兵在對峙著,還能看到一柄柄寒光閃閃的刀劍在對著百姓,立刻向邊上大鵬鳥提著的諸葛晴問道。


    “不知道。”諸葛晴皺眉回答後,掏出哨子沉聲道:“我們下去看看!”


    “好!”


    悠揚尖利的哨聲中,大鵬鳥立刻向下方的湖泊衝去,掀起讓人都無法站穩的狂風,但是卻在即將落地之時慢了下來,鬆開了爪子讓吳勉三人安穩落地。


    落地後,吳勉拍了拍衣服,調整了一下心態,揚起頭冷聲道:“怎麽回事?為何官兵會和百姓鬧起來?負責人呢?”


    他說完之後,諸葛晴輕咳一聲,然後用朗州話揚聲重複了一遍。


    一個穿著盔甲的男子走了出來,他麵容果毅,虯髯雜亂,手裏的刀還未歸鞘,用不順暢的官話喊道:“爾等何人?為何能夠駕馭巨鳥?”


    “長商孔文軒,今奉天子旨意,特來朗州赴任知州。”吳勉說完,摘下了背後的行囊,取出了文牒和官印:“你來檢查一下,然後和本官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男子愣了一下後,將刀收歸鞘中,走到吳勉麵前接過了官印和文牒仔細打量了片刻,又盯著吳勉看了片刻,隨後彎下腰雙手舉起文牒和官印道:“原來是新知州孔大人來了,下官朗州陪戎副尉劉沉刀有眼不識泰山,還請恕罪。”


    雖然這話說得謙卑,但是劉沉刀語氣並不謙卑,隻是在說客套話而已。


    不過吳勉也不在意,隻是回想了一下陪戎副尉是什麽官職後,便收回官印和文牒點頭道:“不知者不怪,況且劉副尉隻是例行公事,本官豈能怪罪。還是先說說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吧……為何你們將刀對準了百姓!”


    前麵半句話,吳勉說得還算柔和,但是後麵詢問的時候,吳勉的語氣瞬間冷了下來,雙眼也微微眯起,目光如刀一般刺著劉沉刀。


    劉沉刀身體僵了一下,隨後低頭道:“蔭人湖去年開始水位下降,現在隻有以前的一半了,再加上蝗災嚴重,沒水喝容易讓百姓慌亂,是故黎同知命下官看守此地,每日安排人來此地挑水進城分發。”


    “隻是百姓不知黎通知苦心,認為我等是在故意圈水,不肯給他們喝了,所以就來鬧了起來。下官隻是想要震懾一下他們……”


    他還沒說完,一旁一個老者突然喊道:“騙人呐!你們才分了多少水?一桶水讓我們用三天!這怎麽夠!”


    又有人喊道:“我家裏十幾張嘴,一桶水單單是喝都不夠,別說還要煮飯吃!”


    “就是!學生家還有病人,連煮藥的水都沒有……”


    ……


    聽到他們訴苦,劉沉刀麵色一沉,正想回頭嗬斥阻止,卻被吳勉抬手製止。


    喊出聲來訴苦的百姓並不多,畢竟不是誰都會說官話。


    不過雖然隻是幾個人,但是也夠吳勉了解一些情況了。


    現在康達城實行了按戶派水的製度,每一戶人家三天給一桶水,可是有些人家一戶就有十幾口人,三天一桶水是根本不夠用的,又有一些人家因為一些特殊原因需要多用水,三天一桶也不夠。


    沉默著聽完後,吳勉發現官府和百姓都沒有大錯。


    來康達城的路上,他已經知道康達城用的水大多來自蔭人湖,現在蔭人湖水位下降,似乎有幹涸的跡象,官府要是沒有動作,那才叫失職!


    隻是康達城的官府又一刀切的給百姓三天一桶水,似乎根本沒有考慮過百姓家裏有多少人,需要多少水的情況,這就由不得百姓不鬧了。


    水比吃的更重要!


    一般人沒吃的還可以支撐個六七天,沒水喝最多三兩天就會脫水而死!


    “沒有統計過一戶人家多少人嗎?”吳勉淡淡問道。


    劉沉刀立刻回答道:“黎通知本是打算統計的,隻是蝗災越來越嚴重,到處都是問題,實在抽不出手來。”


    吳勉目光更顯銳利:“本官記得廳裏都有戶籍登記人口,這還需要多少人?”


    劉沉刀沉默了片刻:“這個下官不知。下官乃是武官,不涉政事。”


    吳勉差點咂嘴,隨後看向了一個個似乎已經從別人口裏知道他的身份,向他望了過來的百姓,淡淡道:“本官赴任之後,會安排人調查諸位家裏都有幾人,以人數派發水量。人多多派,人少少派。”


    說完,他瞥了身邊的諸葛晴一眼,見他沒有什麽表示後,又對劉沉刀道:“你安排幾個人問問他們家裏都有幾人,是否真的缺水。要是,那就派些水給他們,要不是,那就請他們回去……若有人敢謊報,可以拿下。”


    “喏!”


    見劉沉刀答應,吳勉又對會官話的百姓道:“本官的話你們代為轉達一下,尤其是謊報那句。”


    小人物雖然不乏好人,但是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的人也不少,但是非常時期,吳勉不覺得自己需要相信朗州百姓有那麽高的自覺,如果這些百姓借他的話衝擊官兵,隻會造成混亂。而現在的朗州根本就不允許有混亂!


    上輩子他已經看過太多類似的報道了,現在能夠避免,他都會將這些事情從源頭上避免了。


    畢竟他現在不是做自己,而是在偽裝孔文軒,一個知州,需要考慮整體的大局。


    “小……小人知道了。”


    “學生知道。”


    ……


    等百姓也答應之後,吳勉心中微微鬆了口氣,但是看到了蔭人湖之後,卻有了更多的煩鬱焦躁。


    朗州缺水,他在大歸縣河尾鎮看到盧河幹涸的時候已經有些清楚了,後來在天水河又加以確認,現在看到蔭人湖的水位也降低了,一次又一次的刷新了他對朗州災情之重的認知。


    這tm完全是個燙手山芋啊!


    都說師兄的狀元氣運能夠鎮住朗州,這tm怎麽鎮?


    瞄了一眼諸葛晴,吳勉望向了已經看到城牆的康達城,想了一下後,對劉沉刀道:“這邊有……馬車嗎?”


    本來想要三匹馬,但是考慮到自己還不會騎快馬,幹脆要一輛馬車得了。


    “馬車?”疑惑的看了一眼吳勉三人背後的大鵬鳥,劉沉刀搖著頭道:“之前的馬車送水進城了,現在沒馬車留在這邊……便是有也是送水的那種。”


    “那牽三匹馬過來吧。”


    吳勉隻是不會騎快馬,並非是連馬都不會騎。


    慢悠悠的騎著馬還是沒問題的,速度雖然慢了一點,但是康達城已經近在眼前,也不需要他騎得多快。


    這個要求劉沉刀痛快的答應了,並立刻安排人牽了三匹馬過來,讓吳勉三人可以騎馬進城。


    路上,吳勉一邊用雙腿用力夾著馬腹,挺直了腰背穩定自己的身體,一邊對諸葛晴道:“先生,這邊的事情有點難辦啊。”


    諸葛晴點頭道:“若是能下幾天大雨,或許能好辦許多。”


    下幾天大雨……


    吳勉頓時想到了被雨水淹沒的商州,隨後突然搖了搖頭,問道:“諸葛先生會祈雨的儀軌嗎?”


    “你想祈雨?”


    諸葛晴想了一下後,搖頭道:


    “祈雨的儀軌不難,但是想要求來雨很難。朗州不靠近海,也沒有大湖大河,不具備祈雨的條件。想要求來雨,隻能讓有連接不同地域氣運的人來祈雨,比如你師姐映月公主。你求不來雨,朗州這邊的人也求不來雨。”


    吳勉隱晦的咂了咂嘴,不過卻又不覺得多意外。


    在有法術有修行人的世界,還常常發生天災,那就表明有些事情不是依靠法術就能夠解決的。


    沉默下來走了片刻後,諸葛晴突然道:“我倒是有個辦法或許可以求來雨。”


    吳勉雙眼一亮:“什麽辦法?”


    諸葛晴笑道:“那需要我去大破縣取些東西。”


    大破縣!


    吳勉的腦海裏浮現了有著灰白頭發,聲音蒼老的鏡中少女,隨後皺眉道:“大破縣不是已經荒廢了嗎?難道先生以前去過那邊?”


    諸葛晴頷首笑道:“算是吧。那邊有一樣東西,如果處理好,用作祈雨儀軌的祭品或許能夠求來一場雨。”


    連接不同地域氣運的小師姐來祈雨才有可能成功求來雨,而大破縣那樣東西……應該是那個自稱哀家的老少女的孩子遺骨吧?


    看來那個自稱哀家的老少女真有可能和皇家血脈有關啊!


    隻是那樣祈雨會有麻煩嗎?


    老少女似乎在布局朗州,甚至是布局整個宋國,再加上以這個時代對屍骸的重視,她肯拿出自己孩子的遺骨來作為祈雨的祭品,要說什麽事情都沒有,那鬼才信呢!


    隻是朗州這種情況又確實需要一場雨……


    拖到師兄過來再做決定嗎?


    內心的想法沒有絲毫表現在臉上,吳勉沉默了片刻後,歎息道:“可是我要裝師兄,先生若是不在身邊,我不好裝啊。”


    “用大鵬鳥來去,一個晚上就夠了。”諸葛晴笑著說完,又道:“隻是最近幾天確實不適合過去,我會這邊局勢稍微穩定了一些,再過去拿那樣東西。”


    吳勉笑道:“那就好。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居然如此神奇。”


    “前朝皇太孫的遺骨。”


    吳勉震驚之下一下子沒控製住,差點從馬上摔下來。


    ……明祿四年,南宮書武斬恭帝之孫於大破……


    他的腦海裏突然閃過了一段宋國修纂的前朝史書。


    明祿年號是前朝最後使用的年號,明祿六年之後就是用宋國太祖的年號了!


    那個老女人活了多久?


    宋國現在兩百多年了,她已經活了兩三百年?!


    諸葛晴笑道:“被嚇到了?我當初在大破縣見到那具遺骨的時候也被嚇到了。”


    吳勉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冷汗,有些勉強的笑道:“確實……有些嚇到了。沒想到他的遺骨沒有被收拾了。”


    諸葛晴道:“似乎是當時發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沒有收拾。”


    “什麽事情?”


    “這個我也不知道,那都是快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吳勉一時沉默。


    隨後,他張開嘴打算再問幾句,好讓自己能夠更加深入的分析諸葛晴的師傅到底想做什麽的時候,突然看到了不遠處的路中間站了一個戴著鬥笠的獨臂人。


    倉啷!


    清脆的劍出鞘聲中,那獨臂人用吳勉耳熟的聲線冷聲道:“你是誰?為何裝成孔文軒來朗州竊取知州之位?”


    於此同時,他的動作讓他的鬥笠掀起了一些,露出了吳勉熟悉的麵容。


    赫然是邱明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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