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馳騁公路上。


    公路平坦寬闊,兩旁荒野雜草叢生。雲層厚重不見月光,路燈隔二十幾米一盞,不甚明亮。


    江汐從上車後一直側頭看窗外,陸南渡也沒說話,氣氛僵持。


    繼上次飯局過後江汐沒再見過陸南渡,兩人僅有的交流便是在酒吧那次,雙方現在仍舊記得上次在酒吧的不歡而散。


    時間一久,舊情人是可有可無的累贅,見時心煩,不見淡忘。


    是不是真的淡忘,當局者都不一定清楚。


    江汐情緒一向平靜又淡定,但麵對陸南渡她釋放出來的情緒隱隱帶著壓抑消極,卻還算收斂。


    年紀大了人總有長進。


    直到到達市醫院,兩人仍是一句話沒說。


    車停穩在醫院前,江汐抬手解了安全帶,還保持禮節:“謝謝。”說完欲推門下車。


    陸南渡:“我陪你進去。”


    江汐推門動作一頓,半晌垂眸:“不需要。”說完毫不猶豫下車。


    急診徹夜通明,即使深夜人依舊不少,大廳的說話聲,護士來回走動。


    江汐掛好號後在大廳坐著,等醫生叫號。


    她瞥了眼急診大門,陸南渡的車已經不見了,江汐平淡收回目光。


    急診大廳已經睡倒一片,江汐卻格外清醒。下午收工回去後她休息了幾個小時,現在淩晨沒有一絲困意。


    電子屏上顯示她前方還有三個病人。


    江汐位置正對門口,她視線從電子屏上收回,卻看到從急診大門進來的陸南渡。


    兩人目光半空交碰,陸南渡渾身矜貴,跟少年時相比成熟不少,步伐不急不緩。


    江汐率先別開眼。


    陸南渡隻是去停車場停車,並沒有走,他走近江汐,沒在她身邊坐下,背靠對麵牆站著。


    男人褪去事務纏身時正經和嚴肅,鬆懈懶散,雙手抄西褲兜裏,掀眸看了眼江汐。


    江汐並不理他,仿佛對麵隻是一個陌生人。


    她垂眸看地上,頭昏腦漲沒興致看手機,無聊到底卻也不肯跟陸南渡開口。


    陸南渡也沒惹她煩,男人沒慣常的不耐煩,斂了平時鋒芒,眼角耷拉著。


    乖巧的沮喪。


    江汐久久看著地上,不曾抬過頭。


    某刻對麵人掏出手機接聽,不知說了幾句什麽。


    江汐模糊聽見他聲音,低沉,略帶沙啞,和年齡不符的沉澱感。


    這道嗓音曾經在她耳邊三分玩味三分撒嬌耳語,到底是和以前不同了。


    陸南渡已經掛了電話,低頭擰眉不耐煩發著短信,大概有人找。


    江汐沒理。


    不知過了多久,江汐聽見對麵男人開口。


    “到你了,進去吧。”


    江汐手指一頓,抬頭才看見電子屏幕上顯示自己名字。她終是沒說什麽,收起手機起身。


    進診室,裏麵是一個年輕男醫生。


    詢問檢查一番後,男醫生給江汐開了藥單:“扁桃體發炎引發的高燒,去一樓窗口拿藥,然後到三樓輸液室輸液。”


    聽到輸液,江汐說:“不輸液,就開口服藥吧。”


    男醫生聞言抬眼看她:“你現在高燒38.9度,扁桃體紅腫嚴重,還是輸液比較好。”


    江汐膽子在女生中不算小,恐懼的東西不多,甚至享受極限運動。但唯一一點從小到大沒克服成功過,她害怕打針。


    江汐實話跟醫生說:“我暈針。”


    “不能忍一下?”


    “不能。”


    男醫生實在拿她沒辦法,重新修改藥單:“行吧,那――”


    話沒說完,被一道男聲打斷:“給她輸液。”


    男醫生停頓,看了眼站在診室門口的男人。


    陸南渡身上帶著不善的冷漠,攻擊性很強。


    江汐沒回頭,眼神平靜。


    男醫生看出他們兩個有關係,也不多問,想重新修改。


    下一秒江汐開口阻止,語氣平淡:“不用管了,直接開藥吧。”


    男醫生再次停筆,他也不是沒見過這樣的病人,心平氣和道:“這樣吧,你們兩個自己先商量商量,”他看向江汐,“商量完告訴我,我再寫藥單。”


    麵前的醫生可能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麽。


    但江汐記得一清二楚。


    以前在一起每次江汐生病不願意輸液,陸南渡總會黏著她撒嬌,軟聲哄她,一口一個姐姐哄到她願意去醫院。


    那時候少年不過十七八歲。


    卻已經輕而易舉讓人繳械投降,心甘情願被俘虜。


    用那時候紀遠舟話來說,一個個不知道被下了什麽迷魂藥。


    雖然每次陸南渡都會軟磨硬泡到她去醫院,但江汐仍舊不敢看護士埋針,每次都會側頭盯著陸南渡看。


    少年骨子裏蔫兒壞,沒幹過一件正經事,有次在江汐看著他的時候,使壞直接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後果自然是被江汐一頓狂打。


    也不知這麽多年過去,為何自己仍記這麽清楚。


    江汐臉上依舊沒什麽神情,也沒有氣憤:“不用商量了,我不輸液。”


    陸南渡沒開口。


    醫生點頭:“行。”鍵盤敲敲打打一陣後對江汐道,“交錢後到取藥窗口領藥。”


    江汐拿上單子起身:“謝謝。”


    轉身離開的時候陸南渡已經不在診室門口,江汐沒搭理,去窗口排隊。


    深夜急診人少,領完藥才過去幾分鍾。


    江汐拎一袋子藥離開出急診大門,掏手機看了眼時間,淩晨一點多。


    江汐手機揣回兜裏,抬頭,下階梯的腳步一頓。


    陸南渡車停階梯下,正靠車門等她,兩人目光對上,一秒後江汐默不作聲挪開。


    她複又恢複自然,沒看陸南渡,徑直路過他想去外麵攔車。


    陸南渡從車門上起身,晃了下身子拽住她手腕:“現在打不到車。”


    江汐被他扯得身子往後晃了下,終於有了點情緒,微慍回頭。


    她看著陸南渡:“打不打得到車跟你有什麽關係?”


    陸南渡睫毛很長很密,皺眉難過時雙眼皮褶子很深,黑眼瞳裏帶著無措。


    他下意識開口:“姐姐。”


    陸南渡這張臉英氣狠厲,濃眉深眼眶。這種人當他收起棱角隻對你柔軟,隻對你撒嬌的時候,任何人都招架不住。


    江汐移開眼,頭轉了回去:“我說過別叫我。”說著要掙開陸南渡桎梏。


    像上一次一樣,陸南渡沒放手,他又重複一遍:“外麵這個點打不到車。”


    江汐冷臉轉過頭:“你憑什麽管我?”


    “陸南渡。”這是重見以來陸南渡第一次聽江汐喊他名字。


    江汐看著他,一字一頓道:“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資格管我的就是你。不管我是輸液,還是坐不坐你的車都跟你沒關係。”


    幾秒沉寂過後,陸南渡開口,聲音略微嘶啞。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待一起,”他說,“但現在外麵打不到車,也不安全,你先將就下坐我的車回去。”


    江汐沒說話。


    兩人距離很近,近到江汐能聞到陸南渡身上淡淡煙草味。


    來醫院時他身上還沒有煙味,原來兩人因為輸液引發爭執後他不見是去抽煙了。


    陸南渡視線從她臉上別開:“現在先別跟我鬧,以後你要我怎麽跟你保持距離都可以,但現在不行。”


    他一直都清楚江汐對他有多抵觸,不想惹她煩,才一直保持距離。


    江汐仍舊沒說話。她知道陸南渡說的有道理。


    陸南渡又重新看向她,目光不放過她臉上每一寸。


    幾秒後江汐掙開他手,往副駕走去,拉車門上車。


    陸南渡側頭看著她背影,直至消失在車門關上那一瞬。他原地站了幾秒,最後低頭自嘲了下。


    回去比來時車更少,公路愈發空曠寂寥。


    車裏氣氛比之前更僵持,直到回到劇組入住的酒店,兩人還是沒開口。


    遠遠酒店樓下站著個人。


    透過擋風玻璃江汐認出那道身影是徐嫣然。


    現在已是深秋,一入夜天氣更涼,徐嫣然披著大衣在樓下冷到不停跺腳。


    車停在酒店門口,徐嫣然探身朝車裏瞧,看到副駕上的江汐,有點驚訝:“江汐姐?”


    陸南渡冷漠瞥了她一眼。


    江汐解開安全帶,推車門下車。


    徐嫣然還在驚訝:“你怎麽在這兒?”


    “去了趟醫院。”江汐說。


    徐嫣然啊了聲:“剛才聽我媽說有人發燒去醫院了,原來是你啊。”


    江汐笑了下:“是啊,身體沒用。”


    徐嫣然安慰她:“這哪裏跟身體有沒有用有關啊,是個人都會生病,我上個月還感冒了。”


    江汐眼瞼垂下笑了下,問:“怎麽在樓下站著?”


    徐嫣然仿佛這時才想起正事,指了指陸南渡的車:“等他呢。”


    江汐一愣。


    徐嫣然笑著問他:“你跟他認識啊?”


    說完沒等江汐回答已經彎身問車裏人:“可以走了嗎?”


    陸南渡聲音頗為冷淡:“上車。”


    徐嫣然撇了撇嘴,小聲嘀咕一句:“臭脾氣。”


    江汐離得近,聽得一清二楚。


    心裏一股說不清的滋味,還沒反應過來,徐嫣然已經跟她揮手:“江汐姐我先走啦,明天見。”


    江汐唇角揚起弧度:“明天見。”


    徐嫣然上了車,江汐眼瞼垂下,臉上沒半分神情。


    身後引擎聲響起,她幾秒後眼眸才抬起,沒回頭,徑直進了酒店。


    沒看見身後陸南渡瞥了眼後視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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