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首義的解決方法簡單粗暴,如果新城集團隻有20%的業務賺錢,80%的業務都在虧錢,那就把80%的業務停掉,隻做賺錢的那20%。


    這個過程中該犧牲的人和事,通通都得犧牲。


    淩晨2:00,癱在床上的蔣一帆眼睛一直無法合上,整晚的炮火聲似乎一直在他耳邊轟鳴。


    “老爸我已經很仁慈了,如果再狠一點,我不介意一次裁掉5000人。”


    “你除了當你那個好師兄王潮的說客外,是不是更應該考慮當新城集團未來的接班人?”


    落地窗邊碎裂的花瓶並沒讓蔣一帆畏懼,以此時的他對新城集團賬務的了解,蔣首義當下的決定無疑是一種賭博,先犧牲3600人,然後用剩下的人與整個市場進行對賭。


    花瓶碎裂後,爭論更為激烈,蔣首義衝蔣一帆咆哮道:“你不真來挑這個梁,就永遠不知道什麽是生存!不知道生存是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東西!”


    “可是爸,這些年我也看了不少公司,所有大型企業在產品種類過渡時,都需要緩衝,需要時間,如果一刀切,沒有任何彈性,很可能會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按照咱們新城集團目前的規模,如果完全依托特種鋼材生存,不僅數量要上去,質量也得上去,數量上去容易,但是質量呢?”


    還沒等蔣首義做出回答,蔣一帆就上前一步道:“咱們得承認,目前主導國內市場特種鋼材的畢竟還是海外公司,即便咱們能夠達到海外公司的產量,下遊客戶也需要一定的時間試用和接受,因為咱們畢竟做的是進口替代!”


    蔣一帆對於自己觀點的正確性堅信不疑,就好比他看到以前國人習慣於買sony相機和蘋果手機,一下子讓大家換成oppo、vivo、小米和華為的電子產品,不是不可能,完全可能,隻是要實現“大麵積替換”,需要時間。


    而這個時間,通常在5年左右。


    越大的公司需要的時間就越長,在沒有外部資金補給的條件下,必須讓新產品的銷售收入支持自身龐大體係的運轉,否則資金鏈極其容易斷裂,但問題在於新產品麵對的市場是一個極其不確定的市場。


    “爸,如果我們有五年的時間,我相信咱們可以緩過來,咱們的特種鋼可以成為集團的頂梁柱,但您有沒有考慮過我們不可能有五年,現在能抵押的不動產全抵押了,銀行不可能再給我們放錢,擴大生產完全得靠自身回流的資金,如果這個期間內國內市場、行業情況、國家政策、外來競爭或者我們自身產品質量等任何一方麵發生問題,都有可能轉型失敗,咱們到時連條退路都沒有,會被破產清算的!”


    蔣一帆的話音也越來越大,這或許是他三十年來第一次以這樣的態度對父親說話,雖然說話內容全是針對集團問題的探討,但蔣首義卻感覺兒子就是對自己領導能力的全盤否定。


    蔣一帆這樣的態度,換來的是蔣首義響亮的一巴掌,他白皙的麵龐上瞬間被印上了幾道鮮紅的印記。


    如果蔣一帆沒有記錯,這是父親第一次動手打他。


    蔣首義眸光入刀,“你如果再用‘破產清算’四個字詛咒公司,以後就別踏進這個家!”


    蔣一帆眼眶紅了,但他沒有流眼淚,定了定氣後他緩緩道:“爸,或許您忘了,我們是上市公司,一舉一動全在顯微鏡下,每三個月都得披露季度報告,大麵積裁員的消息一但放出去,不僅投資者會上門,連政府都會上門,因為這次不是36個人也不是360人,而是3600人……”


    蔣首義剛想開口,蔣一帆就搶話道:“還有,如果咱們一個季度兩個季度沒有起色,到時候又是繼續裁人又是繼續賣生產線,那些券商分析師肯定會從財務數據中發現,到時咱們的估值就會被所有人踩在地上……”


    “啪!”蔣首義這回沒有罵出聲,而是直接又給了蔣一帆一巴掌,但與此同時,蔣首義不禁按住了自己的心髒,身子略微有些站不穩。


    蔣一帆慌了,他知道父親這幾年因為上了年紀,心髒不太好,於是忙上前扶著蔣首義。


    蔣首義左手按著心髒,麵色凝重,但他吃力地再次舉起右手,又給了蔣一帆一巴掌……隻不過這一巴掌力道明顯小了很多,幾乎不能稱做“打”,隻能稱做“拍”。


    拍完這一下後,蔣首義整個人的重量幾乎都靠在蔣一帆身上,隻聽他嘴裏緩緩罵出了一句話,這句話是:“去他媽估值!”


    “爸我錯了,我錯了,爸……”蔣一帆明顯慌了,他想扶著蔣首義到皮椅上坐下,但蔣首義身子似乎都是僵的,根本沒法走路,於是蔣一帆隻能站在原地用身子支撐著搖搖欲墜的父親。


    “爸我錯了!有沒有藥啊爸?我去拿!”


    蔣首義用力用鼻子吸氣,牙關緊咬,沒接話。


    蔣一帆感覺自己的雙手被父親抓得生疼,低頭一看才發現,父親的手背上已經長出了好些黃褐色的斑點,也就是這時蔣一帆才明白,父親真的老了。


    緩了好一陣子後,蔣首義靠蔣一帆攙著才回到臥房躺下,父子爭端暫告段落。


    原來的蔣一帆,認為救新城的唯一出路已經擺在眼前,但在父親的偏執下,他猶豫了。


    父親有錯麽?


    沒有,他隻是想保住蔣家的家業而已。


    父親的方法一定就會輸麽?


    不一定,隻不過是輸的幾率很大罷了。


    多年的近距離接觸,致使蔣一帆比父親蔣首義更害怕資本市場。


    在這個市場中共富貴的人很多,同甘苦的人很少,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被放大,讓新城集團的股價和聲譽變成拿破侖的滑鐵盧。


    蔣一帆的雙手抓緊了被褥,今夜沒有月光,正如蔣一帆的心裏沒有一絲透亮一樣。


    他在模模糊糊中睡著了,並夢見了小時候看過的一部美國電影,叫《泰坦尼克號》。


    在蔣一帆的夢裏,遊輪的駕駛室內,那個拚盡全力迅速轉動船舵的船員變成了父親蔣首義的臉。


    在父親的努力下,遊輪的的確確轉變了行駛的方向,船頭偏離了對準冰山的角度,父親死死拽著剁手,將其鎖死在轉盤的最底端,但鋒利的冰山還是割破了船艙,泰坦尼克號最終還是沉沒了。


    父親有錯麽?


    沒有。


    錯的是泰坦尼克號,它太大太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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