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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96:索洛


    萊亞凝視得飛船前方燦爛的星空,思考了一會兒,說:“關於戰鬥基地的整套技術資料。我隻希望將這些數據分析之後能找到其弱點所在。在此之前,在戰鬥基地本身被摧毀之前,我們必須堅持不懈。這場戰鬥還沒有結束。”


    “對我來說卻是結束了,”駕駛員表示異議,“我這趟差事並不是為了你們的革命。我的興趣是經濟,不是政治。反正在任何政府之下都有生意可做。而且我現在的所為也並不是為了你,公主。我拿自己的飛船和性命冒險,是為了能得到報酬。”


    “你不必擔心你的報酬,”她失望地回答,讓他放心,轉身要走。“如果你愛的是金錢……你會得到它的。”


    在離開駕駛艙時,她看到克盧迎麵走來。在擦肩而過時,她對他柔聲說:“你的朋友確實是個雇傭兵。我真想知道他究竟是否喜愛任何別的東西――或者任何人。”


    盧克盯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主艙裏,然後輕聲說道:“我可喜愛……”他走進駕駛艙,坐在喬巴喀剛剛離去的坐椅上。


    “你覺得她怎樣,漢?”


    索洛毫不遲疑他說:“我努力使自己下去考慮。”盧克也許並不打算說出聲來,但索洛卻依然聽見他小聲說了聲“好”。


    “不過,”索洛沉思地試探道,“她雖然說話潑辣,但很有誌氣。我不知道,你覺得一位公主和象我這樣的人是否可能……?”


    “不!”盧克厲聲打斷他的話,轉過身,看著其它地方。索洛對這個比他年輕的小夥子的嫉妒之情微微一笑。不過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剛才加上的一句話到底是為了逗逗他天真的朋友呢,還是講的實話。


    耶文是顆不適於居住的星球。它是一個巨大的氣團,表麵呈現出由高空雲層構成的輕淡柔和的圖案。柔光搖曳的大氣層裏星羅棋布地點綴著一些小暗點,那是氣旋風暴。每小時六十萬公裏的旋風將滾滾氣體從那文的對流層翻騰上來。相對來說,它的核心體積很小,是由液體凍結而成的。對於任何膽敢試圖深入到核心的探險者來說,它是一個具有永恒之美的速死地獄。


    然而,在這顆行星的許多衛星之中,有幾顆本身就具有行星規模,其中三顆還能維持類人生物的生命。最有吸引力的是被它的發現者們命名為,=四號”的衛星。在那文的衛星項鏈上,它是一枚閃閃發光的綠寶石。在它上麵,動植物繁衍發達,生生不息。但是,它並不屬於適合人類定居的一類星球。而且,整個那文係離星係的人類定居區太遠。


    也許是這後一個原因,或者是兩個原因,或者是許多其它未知因素綜合在一起,在4號衛星上一度發達過的生物種類竟在第一個人類探險家到達這顆小小星球之前很久就消聲匿跡了。人們對它所知甚少,隻知道它留下了許多壯美的遺跡。留下這些遺跡的是許多渴望星際航行,但終於力不從心的種類中的一員。


    昔日的繁榮已經蕩然無存。現在隻剩下一座座土丘般的、叢林覆蓋著的建築群。建築物的主人雖然早已長眠地下,但他們留下的星球和建築卻仍在發揮一種重要作用。


    從每一棵大樹和每一叢灌本裏傳出怪異的嗷叫和微弱的呻吟。濃密草莽裏潛伏著各種動物,有的發出貓頭鷹般的哀鳴,有的發出瘋狗般的狂吠,有的發出奇特的咕哦聲。每當黎明降臨在4號衛星。漫長白晝開始的時候,濃霧中總是回蕩著由各種怪誕淒厲的晦叫嘶鳴組成的粗獷的大合唱。


    從一處獨特的場所不斷爆發出更為奇異的聲響。這裏聳立著那個業已絕跡的種類昔日構築的最為壯觀的摩天大樓。它是一棟廟字,類似金字塔結構。其規模之宏大,令人很難想象在沒有現代引力學建築技術可用的條件下它是如何建成的。然而,所有跡象都表明,當時依靠的隻是簡單的機械和手工技巧――也許還有一些久已失傳的奇異工具吧。


    雖然這顆衛星上的居民所掌握的科學在墾際航行方麵將他們引入了死胡同,但他們有幾種發現在某些方麵超過了帝國的同類成就――其中之一就是至今仍不能解釋的從地殼切取石塊和運輸龐大石塊的方法。


    這棟宏偉的廟字就是用這些大得驚人的實心岩塊構成的。叢林鬱鬱蔥蔥地覆蓋著它,一直延伸到它那高聳的頂尖;隻是在它的正麵靠近基礎的地方,叢林才漸漸稀疏,露出由其建築者開出、爾後又由現在的占據者根據需要予以擴大的又長又暗的入口。


    森林裏出現了一部小小的機器,它的平滑的金屬側麵和銀白色光澤跟周圍的一片綠色很不協調。它象一隻肥胖臃腫的甲蟲一樣發出嗡嗡的響聲,載著一組乘客向開曠的廟字基座駛來。它穿過相當大的一片空曠地,立刻消失在龐大建築物正麵入口的黑暗之中。叢林又一次淪入潛藏在暗處的山林狂嘯物的銳爪之下。


    原來的建造者們怎麽也不會認出這就是他們廟字的內部。接合金屬板代替了岩石,澆築嵌板代替了作為房間間壁的木材。在地下岩層開鑿出一層一層的機庫,用高效能電梯互相溝通,機庫裏裝滿了各種飛船和戰鬥機。


    陸上飛車在廟字裏緩緩刹住,平穩地落到地麵上,發動機順從地停止了轉動。等候在旁邊的喧喧嚷嚷的人群立即變得鴉雀無聲,向著飛車蜂擁過來。


    幸好萊亞自己迅速從飛車裏鑽出來,否則第一個衝上來的人因為見到她而欣喜若狂,也許會將她一把從車裏拖出來。他擁抱著她,使她透不過氣來。他的同伴叫喊著向她致意。“你安然無恙!我們還擔心你給殺害了哩!”他突然冷靜下來,向後退了兩步,正式鞠了一躬。“當我們獲悉阿爾德蘭事件後,我們擔心你已和其它的居民……同歸於盡了。”


    “所有這些都已成為曆史了,威拉德司令官。”她說,“我們要為我們的未來而奮鬥。阿爾德蘭和它的人民被他們消滅了。”她的話音變得痛苦而嚴峻,發自這樣一個外貌纖弱的女子,令人肅然起敬。“我們決不能讓這個慘劇重演!”


    “我們沒有時間悲傷,司令官,”她尖銳地繼續說。“帝國作戰基地無疑已經跟蹤我們了。”


    索洛想表示異議,但她用邏輯的力量和嚴厲的目光止住了他。


    “這就是我們之所以能輕易逃脫的唯一解釋。他們隻派了四架領結式戰鬥機追擊我們。他們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地派出一百架的。”


    索洛對此無言以對,但仍生著悶氣,一言不發。


    “你們必須利用存貯在這個阿杜機器人體內的情報,製定出一套攻擊計劃。這是我們的唯一希望。帝國戰鬥基地本身比任何人所設想的都要強大。”她的話音低沉下來。“如果從情報數據中找不出帝國戰鬥基地的弱點,那麽就沒法製止他們的暴行。”


    接著,盧克欣賞到在他一生中第一次看到的景象,大多數人也都如此――幾名義軍的技術人員走到阿杜.得杜跟前,在他四周站定,輕輕地把他抱舉起來。這是他第一次――也許也是最後一次――看到機器人這麽被人們推崇抬舉。


    從理論上說,沒有任何武器能夠穿透這座古老廟字的特別細密的岩石。但盧克曾親眼見到過阿爾德蘭的殘骸,深知對於那個令人難以置信的戰鬥基地中的人們來說,這整個衛星隻不過是質量――能量轉換關係中又一個抽象課題而已。


    矮小的阿杜.得杜舒適地歇息在一個令人傾慕的地方,身上插著許多計算機和數據線的接線器,向外伸展著,就象一個金屬的發型樣品。存貯在他頭腦內超微觀記錄帶上的技術情報正在旁邊的許多排列整齊的屏幕上和顯示器上顯示出來,內容多得要放許多小時一一盡是圖解、表格、統計數字等等。


    數據材料如急流般湧出,人們不得不將它的流速降低,以便有條不紊地將這些數據送給更完善的電腦加以處理。然後,將關鍵信息轉送給人類分析人員作詳細鑒定。


    在整個時間裏,斯內皮爾一直站在阿杜身旁,驚歎著這麽複雜的數據資料怎麽能存貯在如此簡單的一個機器人頭腦中。


    中央戰令下達室位於廟宇的深處。它是一間長形會議廳,天花板很低。它的另一端是一個高台和巨大的電子顯示屏幕。坐椅裏坐滿了駕駛員、領航員,其間還夾雜著一些阿杜裝置。不耐煩的索洛和喬巴喀感到坐在這裏十分別扭,於是盡量遠離坐滿官員和參議員的講台站著。索洛掃視著人群,尋找盧克。這個發瘋的少年不顧常識性的勸阻,已經加入了常備飛行員的隊列。索洛沒有看到盧克,但他認出了公主,她麵帶憂容,正主和一位胸佩勳章的長者交談著。


    當一位神態莊嚴的高個子紳士――他的心靈為無數死亡者而痛苦――走到屏幕的一側站定時,索洛和會議廳的其它人都把注意力轉到他身上。人們懷著期待的心情沉靜下來。簡.多唐納將軍調整了一下胸前的小話筒,指著緊靠他坐著的一小組人,開始講話。他的話音安詳而又有力。


    “你們都認識這些人吧,他們是公開或秘密地支持我們的星球的參議員和將軍們。在這個也許將被曆史證實是具有決定性意義的時刻,他們來到這裏和我們在一起。”他的目光落到人群裏的許多人身上。被他如此青睞的人中沒有一個不為之感動。


    “你們都已聽說過,現在帝國戰鬥基地正從耶文及其太陽的另一麵向我們進逼。這就給了我們稍許多一點的時間。但是在它到達這顆衛星之前,在它將其武器對準我們之前,就象它對阿爾德蘭做過的那樣――在此之前,我們一定要擊敗它,一勞永逸地擊敗它!”當他說到那顆被帝國如此殘酷無情地消滅掉的星球時,人群裏響起喊喊喳喳的低語聲。


    “這個帝國戰鬥基地,”多唐納繼續說,“擁有牢固的防護設施,其火力比半個帝國艦隊還要強大。但是它的防禦係統,根據設計,隻能抵擋大規模的主力飛船的攻擊。一架小巧的單人或雙人飛機應能潛越它的防禦網。”


    一個身材細長的人站起來。他很象索洛,隻是年長一些。多唐納注意到他,問道:“有什麽事,紅隊長?”


    這個人向著顯示屏幕作了個手勢,屏幕上顯示著由計算機描繪出來的戰鬥基地的圖象。“請允許我問個問題,將軍。和它相比,我們的獅子鼻戰鬥機有什麽長處呢?”


    多唐納考慮了一會兒,說:“這個,帝國認為單人戰鬥機隻能威脅另外的領結式戰鬥機之類的小飛船。否則,他們就會把防禦網做得更嚴密。很明顯,他們相信他們的防衛武器能擋住任何輕型攻擊。


    “但是在分析了萊亞公主提供的情報之後,我們發現這個基地的設計存在著一個薄弱環節。一艘大型飛船不能逼近它,但一架x翼或y翼戰鬥機卻是可能的。


    “薄弱環節是它的排熱口。這個管道的尺寸並不大,但它極其重要,它似乎沒有屏蔽,直接通向為基地提供動力的主反應堆係統。由於它是反應堆發熱過剩時的廢熱排出口,所以不能采用粒子屏蔽,否則就失去其作用了。向它直接一擊可以引起連鎖反應,從而摧毀整個基地。”


    房間裏響起一片懷疑的嘀咕聲。越是富有經驗的飛行員表現得越不相信。


    “我並沒說你們的進逼會一帆風順,”多唐納告誡道,他向屏幕作了個手勢,說:“你們必須用特技飛行垂直進入這個管道,在壕溝裏平飛,然後掠過表麵到達這一點。目標僅有兩米寬。隻有從精確的90度直角攻擊才能擊中反應堆係統。而且隻有這樣的直接攻擊才能引起連鎖反應。


    “我說過這個排熱口沒有粒子屏蔽。然而,它卻具有完整的射線屏蔽。這意味著不能采用能量射束。你們得使用質子魚雷*。”


    幾位飛行員缺乏幽默感地笑了。他們當中的一位是個不到二十歲的戰鬥機駕駛員,坐在盧克身旁。他有一個未必恰當的名字:威奇.安的列斯**。阿杜.得杜也在那兒。它旁邊坐著*魚雷,在此處是一種遙控滑翔飛彈的俗稱。――譯者**安的列斯是地球上的一地名:安的列斯群島。威奇(wedge),在英文可作“劈開”解。因此,此名可以理解成“劈開安的列斯,”故曰“未必恰當”。――譯者另一個阿杜裝置,正在發出絕望的長噓聲。


    “在最高速度下攻擊一個兩米的目標――還得用魚雷,”安的列斯憤憤地哼著鼻子說,“即使計算機那麽精確也是不可能的。”


    “並不是不可能的,”盧克發出異議,“我在家鄉就曾駕著我的t―16把旺姆普耗子打個正著。它並不比兩米大多少。”


    “是嗎?”這個穿著漂亮製服的青年人嘲弄地答道,“告訴我,當你追擊你的特別獵物時,有沒有另外一千隻你稱為旺姆普耗子的東西裝備著能量槍朝你開火呢?”盧克難過地搖搖頭。


    “相信我吧!當戰鬥基地上的全部火力都指向你時,鄉巴佬的那套射擊術是不大夠用的。”


    好象要證實安的列斯的悲觀主義似的,多唐納指了指屏幕上不斷變幻的圖形中的一串亮光,說道:“要特別注意這些炮台。除了極地附近的若幹稠密的炮群之外,在緯度軸線上也布置了密集的火力。


    “另外,它的場發生器也許會引起嚴重失真,尤其在壕溝之內和壕溝附近。我估計在那一段的機動度將小於零點三。”這句話引起聽眾更多的竊竊私議,還可以聽到少數人的呻吟聲。


    “記住,”將軍繼續說,“你們必須直接擊中。第一輪由藍色中隊掩護紅色中隊,第二輪由綠色中隊掩護黃色中隊*。還有問題嗎?”*原文為“第一輪由黃色中隊掩護紅色中隊,第二輪由綠色中隊掩護藍色中隊”。――譯者


    會議廳內充滿了壓抑的嗡嗡聲。一個人站了起來,是個瘦瘦的英俊的男子――似乎太英俊了,以致不願為象自由這類抽象的東西去送命。


    “如果兩輪都失敗了,那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呢?”


    多唐納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不會再有什麽‘那以後’了。”這個青年會意地點點頭,坐了下來。“誰還有問題?”一片沉默,孕育著期望的沉默。


    “那麽,各就各位吧!願‘力’與你們同在!”


    就象油從淺壺裏漏走一樣,男人,婦女和機器人從一排排坐椅上站起,向出口湧去。


    電梯繁忙地嗡嗡響著,將一架又一架戰鬥機從地下升到主機庫。盧克和阿杜.得杜向著機庫入口走著。


    盧克此刻注意的既不是忙忙碌碌、來回奔走的地勤人員,也不是在作飛前最後檢查的飛行員,也不是切斷功率耦合器時發出的巨大火花,他注意的是兩個熟人的活動。


    索洛和喬巴喀正忙著把一堆小保險箱裝進一輛裝甲式陸上飛車。他們聚精會神地工作著,毫不理會在他們周圍進行的空戰準備活動。


    當盧克和機器人走到他們跟前時,索洛抬頭看了一眼,又埋頭忙著裝箱子了。盧克在一旁默然地注視著,內心裏交織著兩種截然不同的情感,互相衝突著。索洛一方麵驕傲自大,自命不凡,魯莽妄動,偏狹急躁;另一方麵,他又極其勇敢,富有經驗,而且愉快樂觀,從不沮喪。這些矛盾的性格使他成了一位難以相處的朋友――但依然是位朋友。


    “你收到酬金了?”盧克終於說,指了指箱子。索洛點了點頭。“那麽你就要離開了?”


    “對了,小夥子。我有些舊債要償還。而且即使沒有欠債。我也不想當傻瓜死守在這裏。”他打量盧克一眼,“你打起仗來還滿不錯的,小夥子。為什麽不跟我們走?我能派你的用場。”


    索洛眼裏唯利是圖的閃光使盧克萬分氣憤。“你為什麽不瞧瞧周圍,把眼光離開自己一會兒?你可知道,這裏發生著什麽事情?他們在奮起反抗什麽?他們是需要優秀飛行員的。但是,你卻轉過身背對著他們。”


    索洛似乎並未因盧克的激烈責難感到狼狽或者不安。“有了酬金卻不能活著去花費它,那酬金有什麽用?去攻擊那個戰鬥基地,我認為並不是勇敢――而是自殺。”


    “好……你就好自為之吧,漢。”盧克平靜地說,轉身離去。“不過講到自殺,我想數你最內行了,不是嗎?”他向機庫深處走去,兩個機器人分別走在他的兩側。


    索洛望著他的背影,遲疑了一下,然後叫道:“喂,盧克……願‘力’與你同在!”盧克回過頭,見索洛正在朝他眨眼。他稍稍揮了揮手,隨後,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機械師和機器人之中。


    索洛轉身繼續工作,抱起一隻箱子,卻又停住了。他看見喬巴喀在盯著他。


    “你在盯什麽,怪貨!我心中有數,你隻管幹活兒吧!”


    伍基仍然瞧著他的同夥,慢慢地重新開始把沉重的保險糟往車上搬。


    在剛授給盧克的戰鬥機旁站著一個嬌小苗條的身影。盧克一見,剛才因索洛引起的不快頓時煙消雲散。


    “你確信這就是你所要的麽?”萊亞公主問他,“這可能是個致人死命的獎賞。”


    盧克看著戰鬥機溜滑、閃著凶光的金屬機身說:“它比什麽都寶貴。”


    “那麽有什麽事使你不快!”


    盧克的視線回到她身上。他聳了聳肩,說:“是漢。我以為他會改變主意的,我以為他會加入我們行列的。”


    “一個人隻能走他自己的路,”她對他說,現在的口氣象個參議員了。“別人是不能代他選擇的。索洛的誌向愛好和我們不一樣。我希望他不是這樣,但在內心裏我不能譴責他。”她踮起腳,迅速地幾乎窘迫地吻了他一下,就轉身離去。“願‘力’和你同在。”


    “我隻希望,從盧克一邊回頭盯著他的戰鬥機,一邊低聲自語,“貝恩在這裏該多好哇!”


    “諾波特,別這樣。”格拉斯葛德從夢盒裏爬出來,試圖調停兩個男人的爭鬥。雷蒙特輕輕推開她,麵對威廉姆斯,回答道:“如果存在例外狀況的話,應該讓飛船上的醫師來做出判斷,而不是你。發生這種情況之後,她反正必須到拉特瓦特醫生那裏去,完全可以利用這個機會,讓醫師從醫學角度認可她的行為。”


    “我知道她在那兒會遇到什麽。那個卑鄙家夥連安眠藥都不給開。”


    “我們還要繼續飛幾年。完全有可能出現無法預知的麻煩,最終危及我們的生命。如果我們現在就開始依靠鎮靜劑生存的話――”


    “你難道就沒想過嗎?沒有這樣的幫助我們就會變瘋然後死掉!我們自己的生活由我們自己決定,謝謝你。我說了,給我出去!”格拉斯葛德又一次準備幹預。雷蒙特不得不抓住她的胳膊試圖把她推開。


    “別碰她,你這蠢豬!”威廉姆斯揮舞著雙拳向他衝來。雷蒙特放開格拉斯葛德,迅速向後退去,進入大廳。威廉姆斯發出短粗的尖叫,緊追不舍。雷蒙特承受著對方笨拙的打擊,過了一分鍾,他開始反擊。他用上了空手道的招式,隻兩下就把威廉姆斯達到在地。威廉姆斯倒在地上開始嘔吐。鮮血從他的鼻子裏流了出來。


    格拉斯葛德哭叫著奔向他。她在他身邊跪下來,緊緊抱住他,抬頭怒視著雷蒙特。“可真是勇敢啊!”


    她怒斥道。警官攤開雙手,“我就該讓他一直打我才對嗎?”


    “你可、可以離開的。”


    “那不可能。維持飛船秩序是我的職責。在特蘭德船長解除我的職務之前,我都會繼續這樣做。”“很好。”格拉斯葛德緊咬牙關,“我們這就去找他。我準備提起正式投訴。”


    雷蒙特搖搖頭,“已經有過通知了,由於現在的事態發展,船長無暇再處理我們之間的爭論。他需要考慮的是飛船的命運,對此大家也都表示同意。”


    威廉姆斯呻吟著,似乎恢複了意識。“我們可以去見大副林德格倫。”雷蒙特說,“同時我也要分別指控你們兩個。”


    格拉斯葛德的嘴唇繃緊了,“如你所願。”


    “別去見林德格倫。”威廉姆斯含混地說,“林德格倫和他,他們是――”


    “現在已經不是了。”格拉斯葛德說,“她早就受不了他了,在事故發生前他們兩個就已經分開。她會公平處理的。”威廉姆斯在她的協助之下穿上衣服,一瘸一拐地走向指令艙。


    有幾個人看到他們三個走過,於是詢問發生了什麽事。雷蒙特厲聲命令他們閉嘴,因此人們都以陰沉的表情回望著他。找到內部聯絡器以後,他撥通了林德格倫的號碼,要求她在會談室等候。


    這是一個很小卻很重要的房間,用於舉行秘密聽證會和實施必要懲戒。林德格倫身穿製服,坐在辦公桌後麵。熒光屏發出的冷光照在她的金發上。所有人落座之後,她要求雷蒙特開始陳述,她的聲音與那冷光一樣毫無溫度。


    雷蒙特簡明扼要地說明了整件事。“我指控格葛德博士違反衛生規章,”他以這句話作為結尾,“並指控威廉姆斯博士襲擊治安警官。”


    “你是說暴動?”林德格倫質詢道。威廉姆斯立刻發出了不滿的哼聲。


    “不,女士。襲擊是恰當的描述。”雷蒙特說。他轉過頭對威廉姆斯說道:“你真是走運。我們的心理無法承受一場公開審判,如果指控你進行暴動的話,就必須舉行公開審判。但下不為例。”


    “很好,警官。”林德格倫適時插了進來,“格拉斯葛德博士,你對此有何看法?”


    這位分子生物學家的怒氣顯然還沒有散去。“我承認,正如警官所指控的那樣,我違反了衛生規章,”她堅定地說,“但我希望能根據規章條款的規定,重新考慮我這起個案――事實上是重新考慮所有人的情況。不能隻考慮拉特瓦特醫生的判斷;我們需要成立一個委員會,由高級船員和我的同事們組成。至於打鬥的事情,諾波特是由於難忍的怒氣才首先發動攻擊,而且他才是真正受到惡意攻擊並遭到嚴重傷害的人。”


    “你的供述呢,威廉姆斯博士?”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接受你們那些愚蠢的規――美國人自己停了下來,“請原諒,女士。由於嘴唇腫脹,他的話語含糊不清,“我從來就沒記住過太空法規。我認為普通的常識和足夠的善意足以讓我們應付一切。從嚴格的法律意義上說,雷蒙特或許是對的,但他不斷打亂我們的生活,我真的受夠了。”


    “那麽,格拉斯葛德博士,威廉姆斯博士,你們是否願意接受我的判決?如果你們願意,也可以舉行公開審判。”


    威廉姆斯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事情已經夠糟了,女士。我想這件事肯定要寫到日誌裏的,但我覺得或許沒必要讓所有人都知道。”


    “哦,是的。”格拉斯葛德急劇喘息著,抓住威廉姆斯的手。雷蒙特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麽。


    “你的職位在我之下,警官。”林德格倫立即打斷了他,“當然,你可以向船長申訴。”


    “不會的,女士。”雷蒙特回答道。


    “那好吧。”林德格倫靠回椅背,臉上的冰冷神情也似乎融化了,“我命令,此案雙方的指控都將不予考慮――或者不如說,永遠都不會歸檔。這件事不會進入任何記錄。畢竟我們既然同舟,就該共濟。”


    “他也算嗎?”威廉姆斯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雷蒙特。“你們要知道,法規和紀律是必須要有的。”林德格倫柔聲說道,“沒有這些的話我們就會死。也許雷蒙特警官過分熱衷於他的工作,也許不是這樣。但不管怎麽說,他是我們之中唯一的治安及軍事方麵的專家。如果你們對他產生了異議……那就是我在這裏接待你們的原因。請放鬆。我去叫咖啡來。”


    “如果大副小姐願意的話,”雷蒙特說,“請準許我告退。”


    “不行,我們還有話要跟你說。”格拉斯葛德氣衝衝地說。


    雷蒙特隻是注視著林德格倫。兩人的視線相交處仿佛有火花四濺。“正如你所說,女士。”他說,“我的工作就是維持飛船上的秩序。不多,也不少。而這種私人洽談會恰巧不在這一範圍之內。我可以確定,如果我不在場,這位女士和這位先生可以更自然地表達想法。”


    “我想你說得對,警官。”她點點頭,“解散。”


    他站起來敬了個禮,轉身離開。上樓梯時他遇到了費雷瓦爾德,後者跟他打了個招呼。跟自己的五六個副手相處時,雷蒙特還是表現出了某種程度上類似於熱情的情緒。


    他回到自己的艙室中。兩張床已經放了下來合成一張。池雲坐在床上。她身穿淺色褶邊睡衣,看起來就像個小女孩――一個憂鬱的小女孩。“你好。”她語氣平板地說,“你好像不高興。發生什麽事了?”


    雷蒙特在她身邊坐下,把剛才的事情給她講了一遍。


    “那麽,”她問道,“你能指責他們嗎?”


    “不。我想不能。可是――我不知道。理論上說。這裏的人的地球上最出色、智力出色、受過充分的教育、擁有穩定的人格、身體健康、富有奉獻精神。他們登船之前就知道自己很可能永遠都無法回家,就算能回到地球,地球上也度過了差不多一百年時間了。”


    雷蒙特用手撫著鋼絲般根根直立的頭發。“現在事情卻發生了變化。”他歎了口氣,“我們不知道自己的命運是什麽。也許我們都會死,可以確定的是我們必定會遭遇徹底的孤獨。但這與我們最初的計劃又有多大區別呢?我們的精神就這樣輕易地化為碎片嗎?”


    “事實就是這樣。”池雲說。


    “連你也這麽說。我還以為你不會和那些人一樣。”他惱怒地看了她一眼,“最初你狠忙碌,參加各種娛樂活動、進行理論研究、編製到達室女座β之後將要進行的研究項目。而且在我們剛剛遭到麻煩的時候,你的表現也很好。”


    蒼白的笑意在她臉上一閃而逝。她拍拍他的臉頰,“是你鼓舞了我。”


    “然而,從那以後……你開始隻是坐在這裏,什麽也不做,這種情況越來越頻繁。我們開始的時候是有些真感情的,可你最近已經不再和我進行什麽有意義的接觸了。無論是聊天,還是性,還是其他什麽,你都沒有興趣,和其他人一樣。不再工作,也不再有雄心壯誌。甚至不再在熄燈之後抱著枕頭哭……哦,是的,我那時醒著,聽到了一切。為什麽呢,愛玲?你到底怎麽了?所有的人都到底怎麽了?!”


    “我想我們沒有你那種不顧一切要活下去的頑強意誌。”她的聲音低得幾乎無法聽清。


    “我也知道有些東西是值得放棄生命去追尋的。然而現在――我們擁有我們需要的一切。這足以讓我們找到活下去的目標。這是一場從未有過的冒險!有什麽不對嗎?”


    “你知道在地球上已經到了哪一年嗎?”她反問道。


    “不知道。根據特蘭德船長的命令,我親手拆除了那座特殊的時鍾。它給大家帶來了不良影響。”


    “就算沒有那座鍾,我們中的大部分人也能自己做出估計。”她的語氣平緩而冷淡,“我認為現在地球上已經到了公元10000年。或許有幾個世紀的誤差。是的,我在上學的時候就知道,在相對論條件下時間不再有絕對性;而且我也記得100年是心理學上的一個最重要的障礙,但絕不能說此後的累積就不再有心理上的作用。我們現在成了絕對意義上的流亡者。事實已然如此,不可挽回。我們的親戚或許早已絕滅。我們的文明或許也一樣。地球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人類是否已經遍布銀河?人類究竟做到了什麽豐功偉績?他們成了什麽樣子?我們永遠無法再分享他們的成就。我們做不到。”


    他試圖用尖銳的提問打破她的冷漠:“那又怎樣?即使我們到了β-3,微波放大器也隻會收到幾十年之前發來的信息。除此之外別無他物。而我們本身的死亡也將切斷我們與宇宙或者人類命運的一切聯係。我們現在隻不過是以一種當初沒預料到的形式經曆這一切罷了,為什麽要如此哀痛呢?”


    她用陰鬱的眼神打量著他,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你自己已經得出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你隻是想讓我說出我的答案。”


    他有些震驚地說:“呃……是的。”


    “你狠了解人類的心理,隻不過不把這種了解表現出來。這是你的事,毫無疑問。那麽,你來說說我們的麻煩到底是什麽。”


    “失去了控製自己生活的能力。”他立刻回答道,“飛船駕駛員們的情況還不算太糟,他們各有自己的工作。但科學家們,比如說你,本來計劃要在室女座β開展工作的。重大的研究計劃令人心情振奮,完全可以借助進行準備工作來度過這段漫長的旅程。然而現在,他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隻知道一切都是無法預料的。結局可能會是死亡―.我們.在的飛行計劃畢竟冒了很大的風險――可他們對此無能為力,隻能幹坐著等待結局的來臨,因此士氣崩潰也就不足為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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