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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70:農場


    “寶姨是誰?”


    “她是我阿姨。我們以前一起住在富洛達的農場上,但是後來老狼大爺來了,所以我們――”


    “別人除了叫她寶姨之外,還怎麽稱呼她?”


    “富洛屈國王叫她寶佳娜――因為蒲朗地上尉把我們通通帶到仙達城的王宮裏。然後我們去愛隆城,安斐格國王的王宮,然後――”


    “老狼大爺是誰?”


    “我爺爺,他們叫他貝佳瑞斯。我原本不相信,但是我猜想這一定是真的,因為有一次他――”


    “那你們為什麽一起離開富洛達的農場?”


    “剛開始的時候,我也不知道原因,但後來我發現那是因為力達把曆瓦王寶劍的奠劍石,也就是雅杜聖石給偷走了,而我們要趕在力達把聖石交給索烈魔、把索烈魔叫醒之前,就把聖石奪回來,而且――”


    “這就是我們要找的那個男孩。”那嘶嘶的聲音說道。


    嘉瑞安慢慢轉過頭去。感覺上,房間裏好像亮了點兒,仿佛那微弱的火光放出更多光線似的;房間的角落裏,有條很大的蛇,那蛇盤著身子,頭則高高揚起,頭部像翅膀般地張開,眼睛一閃一閃地。


    “現在我們可以帶他去找莎蜜絲拉了。”那蛇嘶嘶說道,然後便放低了頭,遊走到嘉瑞安腳邊。嘉瑞安感到那蛇冰冷幹燥的脖子碰到自己的腿;然後,雖然嘉瑞安心裏在尖叫,但他仍是毫不抵抗地站著,任由那蛇覆著鱗片的長長的身體慢慢地從自己的腳盤旋而上,最後那蛇頭靠在他的臉頰旁,一縮一吐的舌頭則在嘉瑞安臉上探索。“孩子,你要很乖才行。”那蛇在嘉瑞安耳邊嘶嘶地說道。“你得非常、非常地乖。”那條蛇很重,而且蛇身又粗又冷。


    “這邊走,孩子。”沙狄一邊對嘉瑞安說道,一邊站起來。


    “那我的錢呢?”易沙斯追問道。


    “噢。”沙狄輕蔑地說道:“那邊桌子上的錢袋子就是了!”然後沙狄便轉身帶著嘉瑞安走出房間。


    “嘉瑞安。”幾乎一直都在嘉瑞安心底的那個慧的聲音無聲地對嘉瑞安說道:“你仔細聽著就好,不要說話,也不要露出任何表情。”


    “你――你到底是誰?”嘉瑞安一邊無聲地問道,一邊與腦海裏的那團迷霧搏鬥。


    “我們又不是不認識。”那聲音說道:“現在你聽好,他們給你喝了一種東西,好讓你乖乖聽話;你不要跟那東西搏鬥;你隻要放輕鬆就好,不要掙紮。”


    “可是――可是我把不該說出來的話都說出來了。”


    “現在那已經不重要了。你隻要照我的話做就好。如果發生了什麽事情,就算看起來好像很危險,你也不要掙紮。我自會打點一切――但如果你掙紮的話,我就沒法處理了。你一定要放輕鬆,這樣我才能把該做的事情做好。如果待會兒你發現自己突然不知怎地講了什麽話,或者做了什麽事,你千萬別怕,也不要掙紮,因為那不是他們所為,而是因為我的緣故。”


    在這無言的保證之下,嘉瑞安覺得安心許多,所以他順從地跟在太監沙狄身邊走;大蛇馬阿思重重地盤在嘉瑞安的胸口和肩膀上,蛇頭則幾乎可算是摩蹭地依在他臉頰旁。


    他們走進一間巨大的廳堂,這廳堂四周飾以錦幔,由銀鏈垂吊下來的水晶油燈散發著亮光。廳堂的一端立著一尊碩大無朋的石雕像,這石雕像的上麵三分之一的地方沒入高處的黑暗之中,而石雕像正前方則是個低矮的平台,平台鋪著地毯,放著許多靠墊;平台上放著的既不是硬椅,也不是軟座,而是低矮沉重、像床一般的大指左右及後麵都有圍欄的一種硬床。這類床有大有小,通常把較大的稱“床”,較小的稱“榻”,又有“彌勒榻”之稱,是一種專門的坐具。明清兩代皇宮和各五所的殿堂裏都有陳設。這種榻都是單獨陳設,很少成對,且都擺在正殿裏,近代人們多稱它為“寶座”。大羅漢床不僅可以躺臥,更常用於坐。也可以說在寢室曰“床”,在廳堂則曰“榻”


    大羅漢榻上有個女人。她那烏黑且寬鬆的卷發披散在肩上,頭上戴了頂珠光寶氣、精工打造的金冠;身上裹著薄如蟬翼的白紗,但那襲衣裳毫無遮掩軀體的功效,看來頂多是讓她懸垂各樣珠寶首飾罷了。那薄紗下的肌膚如白石灰一般,而臉蛋則是美豔絕倫;她的眼珠顏色很淡,幾乎像沒有顏色一般。大羅漢榻的一端,立著一麵龐大的金框鏡子,而那女子便隨意地歪躺在榻上,欣賞自己在鏡中的映影。


    平台下跪坐著二十來個剃光頭,穿著猩紅色長袍的太監,每個人都以既崇拜、且愛慕的眼神,直盯著那女子與她身後的石像。


    一名沒有剃頭,而且顯得驕寵倨傲的年輕男子,懶散地蜷在大羅漢榻旁邊的眾多靠墊上。他的頭發燙得很卷,兩頰上了腮紅,眼睛周圍細膩地畫了眼影;他身上隻穿了一條布料少到不能再少的丁字褲,臉上則露出煩悶的表情。


    “稟告女王,外有訪客。”一名跪坐在平台下的太監像唱歌一般地朗誦道。


    “啊。”其他太監齊聲唱道:“有訪客――”


    “萬福尊安,永恒的莎蜜絲拉。”太監沙狄在平台前俯身跪下,對那淡色眼睛的女子說道。


    “那是誰,沙狄?”那女子質問道。她的聲音生動有力,而且有種奇怪的、暗沉的共鳴。


    “就是那個男孩,女王。”沙狄宣布道,他的臉仍緊壓在地板上。


    “在眾蛇之王麵前必須下跪。”那大蛇在嘉瑞安耳邊嘶嘶說著,便用力纏緊嘉瑞安的身體;而嘉瑞安被蛇這麽一擠壓,便跪了下來。


    “到我這裏來,馬阿思!”莎蜜絲拉對那大蛇說道。


    “宣大蛇晉見!”沙狄朗聲說道。


    “啊!”


    那大蛇從嘉瑞安身上下來,遊走到大羅漢榻上,然後盤旋在那女子身上,與她的軀體緊貼在一起。蛇頭遊到她的臉邊,接受那女子愛憐的親吻;接著馬阿思伸出長而分岔的蛇頭撫弄著她的臉,並在她耳邊嘶嘶地秘密講話。那女子任由大蛇擁攬,她耳裏聽著大蛇的嘶嘶聲,睫毛長長的眼睛則盯著嘉瑞安。


    然後,那女王推開蛇,站起來俯視著嘉瑞安。“歡迎來到蛇人宮殿,貝嘉瑞安。”她呢喃地說道。


    一聽到先前隻聽寶姨提起過的名字,嘉瑞安渾身一震,並努力想把頭裏的濃霧抖散。


    “還沒呢!”嘉瑞安心裏的那個聲音警告道。


    莎蜜絲拉走下平台,那透明薄紗之下的軀體風韻萬千。她托起嘉瑞安一邊的手臂,溫柔地拉噢聽起來,然後伸出手,留連地在嘉瑞安臉上撫摸。她的手非常之冷。“好俊的年輕人。”莎蜜絲拉吐氣如蘭地說道,幾乎像是在自言自語似的:“又年輕,又暖和。”她臉上看來有些饑渴。


    嘉瑞安心裏彌漫著前所未有的困惑感。沙狄給他喝的苦味飲料,仍像毯子一般把他的意識覆蓋住了,而在這毯子之下,嘉瑞安既害怕,同時又莫名地被這女子深深吸引;她那白石灰般的膚色和無神的眼睛令人敬而遠之,不過她身上散發著濃情密意的邀請,那一顰一笑,都透露出狐媚的承諾,要給人無可言喻的喜悅。嘉瑞安未加思索地退了一步。


    “不要害怕,貝嘉瑞安。”莎蜜絲拉在嘉瑞安耳邊呢喃道:“除非你想要,否則我不會傷害你的。你的職責可說愉悅至極,而且我可以教你一些寶佳娜連做夢都沒夢過的事情。”


    “離他遠一點,莎蜜絲拉。”平台上那年輕男子惱怒地命令道:“你明知我不喜歡你注意別人。”


    那女王眼裏閃過一絲不悅的眼神;然後她別過頭去,非常冷漠地看著那年輕男子。“其實我再也不在意你喜歡什麽、或不喜歡什麽了,愛悉亞。”女王說道。


    “什麽?”愛悉亞不可置信地叫道:“你馬上給我回來!”


    “不,愛悉亞。”莎蜜絲拉對他說道。


    “我會處罰你的。”愛悉亞威脅道。


    “不。”莎蜜絲拉說道:“你沒機會了。那種事情再也引不起我的興趣;而且你那些噘嘴和使性子越來越無聊了。你走吧!”


    “走?”愛悉亞驚訝地眼睛都突了出來。


    “你可以退下了,愛悉亞。”


    “退下?可是你沒有我就活不下去。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說說而已,誰教你句句當真了?”


    那年輕男子的傲氣突然傾瀉一空。他艱難地吞了口口水,並開始顫抖。“你要我什麽時候回來?”愛悉亞嗚咽道。


    “你不用回來了,愛悉亞。”


    “永遠不回來?”愛悉亞喘息道。


    “你永遠不用回來。”莎蜜絲拉對愛悉亞說道:“現在你走吧,別在這裏丟人現眼了。”


    “那我以後怎麽辦?”愛悉亞叫道;他開始哭起來,眼淚一衝,眼影便一條條像黑柵欄般流下來。


    “你別討人厭了,愛悉亞。”莎蜜絲拉說道:“把你的東西收一收就走吧――就是現在!我已經選了新的男妾了。”她說著便走上了平台。


    “女王已經選了新的男妾。”那太監吟誦道。


    “啊。”其他太監齊聲唱道:“萬福尊安,永恒之莎蜜絲拉的新男妾,乃是全天下最幸運的男人。”


    那泣不止的年輕男子抓起一件粉紅色的長袍,和一個精雕細琢的珠寶盒,然後踉踉蹌蹌地從平台上走下來。“都是你!”愛悉亞指著嘉瑞安罵道:“都是你害的。”接著愛悉亞突然從身上披的粉紅色袍子的衣折裏掏出一把匕首。“看我怎麽修理你。”他一邊叫著,一邊舉起匕首刺過去。


    這次嘉瑞安根本沒有動念,也沒有匯聚願心。那洶湧的力量毫無前兆地冒了出來,把愛悉亞推開;愛悉亞使勁對空揮著匕首,卻怎麽也碰不到嘉瑞安。然後那力量便消褪了。


    愛悉亞又衝上前來;他眼神狂亂,手裏揚著匕首。那力量再度湧現,這次力道很強;那年輕人被彈了開去,跌倒在地,匕首也掉在地上,滑到老遠。


    愛悉亞連忙俯倒跪下,但是眼裏燃著怒火的莎蜜絲拉,指著愛悉亞,然後手指頭連彈了兩次。一條嘴巴大開、發出類似咆哮般嘶嘶聲的小綠蛇,登時從大羅漢榻下麵衝出來,快得像是離弓的弓箭似的;那蛇隻攻擊了一次,在愛悉亞的腿上咬了一下,便迅速溜到旁邊,以毫無活力的眼睛注視著愛悉亞。


    愛悉亞倒抽了一口氣,臉上因為恐懼而變得慘白。他想要站起來,但是他的腿和手臂突然軟垂下去,於是他便倒在晶亮的石磚地上;他窒息般地喊了一聲,便開始抽搐。愛悉亞的腳跟急切地在地上拍打,他的手則虛弱地亂抓;他的眼神空洞發直,嘴邊不斷冒出綠色的泡沫。他的身體往後弓起,皮膚底下的每一條肌肉都抽得緊緊的,並開始把頭往地上撞;最後他因為劇烈的痙攣而躍起,全身都彈到空中,等到他落回地上時,人已經回天乏術。


    莎蜜絲拉看著愛悉亞死去,蒼白的眼睛毫無表情,一點也不好奇,也沒有憤怒或遺憾的跡象。


    “正義已得伸張。”那太監宣布道。


    “蛇人女王的正義,既果決且明快。”其他眾太監齊聲答道。


    他們又逼嘉瑞安喝了好些別的東西――有的苦、有的甜,而且嘉瑞安每飲下一杯,心智便沉入更深的地方。他的眼睛開始玩起奇怪的把戲;感覺上,好像世界突然被沒入水中,所以一切都發生在水底下似的;牆壁起了波紋,而那些跪坐的太監則搖曳遊走,仿佛不耐海流衝擊的海草似的;油燈像珠寶般地閃閃發亮,像煙火似地放出斑斕的色彩。嘉瑞安陷於平台上,靠近大羅漢榻附近的靠墊裏,不但為眼前的五光十色所迷,腦海裏所有的思緒又被衝刷得一幹二淨,既沒有時間感,也沒有**,更沒有意誌。嘉瑞安模模糊糊地想起――不過隻想了一下子――眾朋友們,可是再也見不到朋友們的這個念頭,也不過讓他短暫遺憾了一下,且那種稍縱即逝的感傷,感覺上還滿美妙的。他甚至為此流下一滴水晶般的淚水,但這滴眼淚落在他的手腕上,散發出一種不屬於人世間的華采,讓嘉瑞安在欣賞中忘卻了一切。


    “他是怎麽辦到的?”女王的聲音在嘉瑞安身後的某處說道;她那甜美得像音樂一樣的聲音,穿透了嘉瑞安的靈魂。


    “那東西是有法力的。”馬阿思答道,他的蛇聲令嘉瑞安不寒而,並使得嘉瑞安的每一條神經都像琴弦般怕得震動了起來。“那東西的法力無限,也沒有方向,但是非常之強。這個你可要小心一點,心愛的莎蜜絲拉。那東西一個不小心,就會興起亂子。”


    “我會把他控製住的。”莎蜜絲拉說道。


    “大概吧!”那蛇答道。


    “不得願心,就不能使法術。”莎蜜絲拉指出:“而我將會消蝕他的願心。你的血液是冰冷的,馬阿思,而且你從未感受過因為歐列葉、艾索拉根或加蒂絲花的精華在血液裏流動,而燃起的烈火;你的熱情太過冰冷,所以你無法了解軀體如何能驅使並奴役願心。總而言之,我會讓他的心靈沉睡,並以愛情令他窒息。”


    “你說愛情嗎,莎蜜絲拉?”那大蛇問道,聽來似乎頗有興味。


    “用這詞或用別的詞都一樣。”莎蜜絲拉答道:“稱之為**也可以,如果這樣比較討你喜歡。”


    “這我就可以了解。”馬阿思應和道。“但是你千萬不要低估了那家夥,也不要高估你自己的力量。那東西具有非凡的心智,他的心智很奇怪,其中有一部分我不大看得透。”


    “等著瞧吧!”莎蜜絲拉說道。“沙狄!”她召喚著首領太監。


    “是的,陛下?”


    “把那男孩帶下去洗個澡,弄香一點。那孩子聞起來,就一股舟船、水手與海水的味道。我可不喜歡這種愛隆味兒。”


    “馬上去辦,永恒的莎蜜絲拉。”


    嘉瑞安被人領到一個有熱水的地方。人家把他衣服脫了,浸在水裏,打上肥皂,又再度浸到水裏;然後有人把香精油塗到他身上,並給他穿上一條窄小的丁字褲;接著有人抓著他的下巴,把腮紅擦在他臉上;直到此時,嘉瑞安才意會到,幫他上妝的是個女人。嘉瑞安緩慢、而且幾乎冷漠地抬眼四顧,並了解到這房間裏都是女人,隻有沙狄一人例外。感覺上,有件事情――好像是跟**地出現在女子麵前有關係――應該會讓嘉瑞安覺得很尷尬才對,但是到底是什麽事情,他也想不起來了。


    那女子幫嘉瑞安化好妝之後,首席太監沙狄便拉著嘉瑞安的手臂,領著他走過暗淡且看似永無止境的長廊,回到莎蜜絲拉半躺在石雕像前大羅漢榻上,照著鏡子、顧影自憐的那個大廳裏。


    “這樣好多了。”莎蜜絲拉滿意地上下打量著嘉瑞安。“他比我原來想的還要健壯。把他帶上來。”


    沙狄把嘉瑞安領到女王的大羅漢榻旁邊,然後輕輕地把嘉瑞安按在方才愛悉亞倚著的那堆靠墊上。


    莎蜜絲拉慢慢伸出手,冰冷的指頭愛憐地在嘉瑞安的臉上的胸膛上來回撫摸。她那蒼白的眼睛似乎燃燒起來,嘴唇也微微地張開。嘉瑞安雙眼盯著她蒼白的手臂;那雪白的肌膚上毫無毛發。


    “光滑。”嘉瑞安一邊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這個異於常人的特質上,一邊口齒不清地說道。


    “當然了,我的貝嘉瑞安。”莎蜜絲拉呢喃地說道:“蛇是沒有毛的,而我可是蛇後。”


    嘉瑞安緩慢而昏沉地望向披散在她雪白肩頭上的烏黑卷發。


    “隻有頭發,沒有毛。”莎蜜絲拉一邊說,一邊自豪且虛榮地撫摸著自己的卷發。


    在飛船迫降的時候,他仔細地偵察了一下地球,沒有發現搜尋者的蹤跡。赤道附近的大火已在慢慢地熄滅,一團團的白雲從那裏升騰而起朝太陽飄去。他想那些白雲大概是濃縮的水霧。


    飛行控製器裏設置的飛行操作程序已運行完畢。他試了試船上的信號接收器,收音機和顯示屏都沒有信號,他聽到的隻是吱吱的靜電電流聲。他毫無表情地坐了很久,竭力去想象要是他們活著著陸後會看見些什麽。


    難以想像!他從不了解地球,也沒想過地球會是什麽樣子,更沒想過天網墜毀前地球是什麽樣子。他雖然想到過簡諾特,但他從來沒有想到過地球上的災難會是如此的不同。他沒有辦法去描述。


    可怕的孤獨感襲上他的心頭。簡諾特好像很遠,遠得像一場夢,也許已經消失了吧,正如他想在太陽族中擁有舉足輕重的一席之地,這個浪漫的夙願不也如輕煙般消逝了嗎?他來地球幹什麽?到這裏又有什麽用?這裏又找不到足夠的能量支撐他飛回遙遠的簡飄天文學陷落時已被付之一炬,連殘灰也送入了太空中。或許敏迪也這樣死了。他盡力不讓自己去想她的音容笑貌。


    魯恩桑現在成了他惟一的夥伴。她就躺在身邊,紋絲不動,神秘的眼睛緊閉著,耷拉的雙翼毫無光澤,纖細的手仍搭在窗上。他伸手摸了摸她,她沒有反應,光滑的肌膚一片冰涼。


    災難令他神暈目眩。


    一個曆史上最偉大的帝國,就這樣毀於一旦。災難來得太快,太猛,他一時還反應不過來。他驚懼萬分,傻乎乎地想著地球上人們的命運。他突然想地球上擁擠不堪的人們不正像一個被肢解了的人身上的細胞嗎?而很多細胞注定要在今日毀滅。


    沒有了天網――他不敢想下去。


    監視器就在他左上方,有半米高,呈半球狀。他一會兒把天體星球投射在上麵,一會兒又把地球各大洲的圖像顯示出來。他重新運行了一次飛行程序,準備再次降落。


    他們第一次赤道附近的試降花了兩個多小時,第二次幾乎更久。當他準備第三次降落的時候,魯恩桑在旁邊動了動。她身上又開始泛起了銀光,那隻靠在窗子上的手收了回來,重新把丟在一邊的顯示屏抱在懷中。她神采奕奕地正望著他。


    “我們正在尋找搜尋者的下落。”是他媽媽的聲音,這聲音讓他想起了很小的時候他媽媽唱的搖籃曲。“它失蹤了。我們捕捉到了它最後的一聲慘叫。它在剪天網的時候被網纏住,最後掉進了太平樣。”


    “那――那其它搜尋者襲擊來了嗎?”


    “還沒有襲來。我們一直搜索到它的老巢,也沒發現其它搜尋者的蹤跡。”


    “也許你妹妹已把它們消滅光了?”


    魯恩桑渾身的銀光漸趨黯淡,沉默了很久後方回答道:“她失敗了。”他媽媽的聲音聽上去很傷感,像她要把他和克雷留在簡諾特時說的話那般傷感。“我們再次與她取得了聯係。她的船毀了,生命垂危。”


    “那件武器呢?”他問道,“也毀了嗎?”


    “也許隻碰壞了一點兒。雪灰色傷勢太重,顧不得檢修它。”


    “魯恩桑――”奎恩渾身顫抖,伸手摸了摸她。“也許我們能夠找到主磁,找到後再飛去取武器――”


    魯恩桑絲般柔滑的肌膚泛起了一抹銀光,但一會兒就斂去了。


    “難道你還不死心,還奢望擊敗搜尋者嗎?”


    “你一定要支持我。我們一定要試一試。”


    “隻要――”奎恩皺著眉看到她光滑的肌膚動彈了一下,兩翼紅光閃閃,“隻要你有信心!”


    “首先――”他沉吟著,“首先我們得找到反應器,索森離開實驗室的時候把它帶走了。安全部門的人沒有找到他,我們要找到他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我想我們最好從蘇達達巴拉卡開始,那裏離阿茲特卡不遠。”


    科萬家族斷絕索森的科研費後,貝尼托.巴拉卡雇請他建造過私人飛船。奎恩雖然隱隱覺得這裏頭有點什麽,但他一時也沒有理出什麽頭緒。


    阿茲特卡在赤道以北很遠的地方。為了預防出現意外情況,他先在監視器裏查看了一下當地的局勢。


    監視器裏出現了一幅地圖,上麵的亮點就是阿茲特卡城,隱隱約約地還看不清。隨著地球的旋轉,他終於確定好這座城市的具體位置。阿茲特卡上空被黑雲覆蓋著,正是夕陽落山的時候。


    待雲散盡,已是晚上,阿茲特卡如一點陰森的鬼火。他知道這座城市正在燃燒。他們剛把飛船的高度降低,但濃濃的黑煙遮住了他們的視線。


    他們降落的時候花了很久的時間。在等待降落的過程中,奎恩又把信號接收器打開,除了嘶嘶的靜電電流聲外,四周依然是一片死寂。


    他到艙內去檢查了一下水和食物後,一顆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他有兩次差點在駕駛椅上睡了過去,心想要是什麽緊急情況,魯恩桑一定會把他弄醒。


    魯恩桑靜靜地躺在他身邊,很多時候她都在專心守候著太空中的信息。突然她動了一下,告訴他仍然沒有艾爾德人的信息,什麽信息都沒有。奎恩抓住這個時間說出了他對著陸後的擔心。


    “我想我們會遇到一些麻煩,”他說,“地球上沒有任何信息,我們很難預料會出現什麽情況。惟一可以預見的是那裏一片混亂。


    我很替你擔心,尤其是擔心別人會看到你。啟示者已教地球上的人仇視任何來自太空的東西。”


    他想,現在公路上和農田裏一定是人滿為患,一定有從燃燒的城市逃出來的大批難民。驚恐萬狀的人們躲避著搜尋者的襲擊,病態地詛咒著來自太空的任何生靈。


    他想像著魯恩桑落在他們手裏,悚然一驚,急忙繼續搜尋。一陣風刮過,阿茲特卡城上空的黑雲在監視器上移動了一下,在城市的西南方,露出了一塊棕色的空地,附近沒有農莊,也沒道路。


    “那裏看上去空無一人,我不知道為什麽――”


    魯恩桑靜靜地躺著,沒有聽他說話,身上毫無光澤,手指搭在窗上的金屬邊上,好像在捕捉來自太空的信息。


    奎恩設置好程序,讓飛船降落在那看上去空無一人的地方。飛船打開了短而粗的機翼,朝下俯衝滑行。這時他才看清要降落的地方是連綿的小山,而不是什麽空地。他剛準備掉轉機頭,但一聲悶響,飛船墜了下去。掣動器起火了!濃煙迅速地吞沒了外麵的一切。飛船身子一偏,撞在了小山上,停了下來。


    他們終於安全降落了。


    奎恩側身看著身邊的夥伴,她仍靜靜地躺在座椅上,由於不適應地球上的氧氣,她看上去像死了一樣,神秘的眼睛緊緊閉著,手指仍擱在窗上,頭朝後仰。奎恩伸手摸了摸,感到她黯淡無光的皮膚一片冰涼。


    他想著她現在的感受,心中禁不住一陣難過。她形隻影單,被人折磨致殘,又孤立無助地來到了一個仇視她的世界,而逃生的希望卻細若遊絲。他突然意識到讓她活下去是多麽的重要。


    他發誓要找到索森帶走的主磁,然後送她回家。


    他轉身朝外麵望去,掣動器起火後的濃煙仍然籠罩著外麵的一切。他等著濃煙散去,心中突然升騰起一絲渴望。


    這就是地球――他的母親!


    他仿佛忘卻了周圍的一切,又走入了古老的夢鄉:湛藍的天,碧綠的海,和煦的風,綠色植物在瘋長,紛飛的鳥兒在鳴唱――這就是地球,人類古老的搖籃。


    他的興致一直很高。待到外麵的濃煙被風吹散,他看清了四處都是碎石。飛船降落在一條狹窄的山穀中,山穀兩邊是兩道碎石堆起來的望不到盡頭的筆直山嶺。不見瘋長的綠色植物。不聞紛飛的鳥兒鳴唱。他抬頭望去,不見湛藍的天,隻有灰黃的一片。他想,那可能是燃燒的城市冒上去的黃煙。


    碎石堆起來的山嶺令他迷惑不解,直到他看見山坡上散落著一些鏽跡斑斑的金屬片,他才想起克雷很久以前在遙遠的簡飄天文學線滑下,一旦天空網線斷裂,礦石便會如雨從天而降。


    他恍然大悟,原來這地方是一個天空網線終端,太空廢物經網線送回,用於發電。這是一個危險的地方,所以少有人來。


    魯恩桑動了一下。她的翅膀雖然還耷拉在座位上,但已有了一抹生命的光澤。她把手從窗子上拿開,去摸扔在一邊的顯示屏,奎恩把顯示屏移到她摸得到的地方。


    “我們著陸了,”他告訴她,“在我找到反應器之前,我要你一直留在這裏。要是我找不到――”


    “我會等你的。”顯示屏裏傳出他媽媽耐心的聲音,“祝你好運。”“要是我回不來――”


    她揚起閃閃發光的翅膀,輕輕地摸著他的手。奎恩心裏頓時熱乎乎的。


    “我感應到你身上也有一種艾爾德人的神力。”他媽媽低語著仿佛在說永遠愛他。“艾爾德人的神力會使我們翅膀閃閃發光,一直到死的時候才會斂去。”她把翅膀從他手上移開。


    “奎恩,親愛的――”他媽媽像要警告他似的,“我有消息要告訴你,我們剛剛收到。”


    “有關地球的嗎?”


    “第一條與太空有關,是從你們稱為特洛伊小行星群發出的求救呼叫,那裏是搜尋者的老巢,地球上有人在回應。”


    “他們說了什麽?”


    “內容不清楚。”他媽媽歎息了一聲,她過去活得太累,幹不完家務活時總會這樣歎息。“他們使用的是艦隊的密碼,我無法破譯。”


    “你說地球上有人在回應,你能確定他們的方位嗎?”


    “很多在很遠的地方,也許在其它大洲,但有一個就在附近。


    這也是我接受到最強的信息,是從我們西邊發出的,大約七十公裏的地方。”


    他在監視器上投射出一副阿茲特卡市的地圖,上麵閃著綠光的小點,表示他們現在具體位置。以綠點為圓心,一圈圈的暗綠的紋線表示離圓心的距離。奎恩發現朝西七十公裏綠線劃過的地方是一個大大的黃色圓盤,上麵標著黑色的字樣,“阿茲特卡終端開發商。”


    “那裏可能就是太陽帝國阿茲特卡分部,”奎恩說,“艦隊可能還在太空活動,他們現在正設法與地麵上的部隊取得聯係,以便返回。”


    他皺眉看了一眼黃黃的天空。


    “要是科萬家族依然存在,我想他們會去找索森,他們需要他的裂變發動機,以代替遭到破壞的引力發電。”


    他又皺眉打量了下地圖。太陽公司位於城市的正中,像一座金光閃閃的島嶼。它的四周是綠色的城市郊區。他找到了科多終端,地麵部隊的軍營,科萬商業中心,太空飛船港口,還有酒店,停車場和居民區。


    朝南的一小塊淡綠色的居民區,位於河流拐彎處的小山上,顯得十分氣派。蘇達達.巴拉卡。他聚焦在這塊地方,把圖像放大。


    地圖上顯示出克雷多雷絲.巴拉卡,托雷絲.巴拉卡,巴拉卡.蒙地。


    河的對麵是奧內普托.巴拉卡――那裏可能是太空飛船的目的地,在河對麵更遠的一座小山是卡莎.巴拉卡。


    他吹了聲口哨,陷入深思之中。


    “蘇達達.巴拉卡,”他突然大聲說,“我看惟一的希望是――”


    魯恩桑沒有答話。她雙眼緊閉,翅膀上的光澤已經斂去,柔若元骨的雙手軟軟地擱在座位上,好像已經死了。


    諾爾盡力避免不去回想在光圈中的那些日子,雖然傑生.科萬是那麽令她難以忘記。每當她回憶起科萬,回憶起與他在太陽科萬號的那幾個月,便會如在天堂般的幸福。那些回憶太珍貴,太神聖。


    傑生英俊瀟灑,聰明過人,連**都那麽棒。諾爾完全被他征服,為他沉醉,為他在科萬家族的光明未來而高興。


    她從來沒有對人提過傑生。克雷崇拜她。她盡力去感受克雷在閃光的星星中看到的奇景,感受他對近在咫尺的神秘宇宙的驚喜。


    她也盡力去分享他的驕傲和自豪:因為克雷一直以保衛簡諾特的安全和致力於解決人在光圈中的生存為己任。她喜歡周圍每一個新來的朋友。傑莫也崇拜她。他說她是一位公主,以後肯定也會生個小公主。


    她沒有告訴過傑莫,她不想要孩子。簡飄天文學和太陽鄉村中長大的。她喜歡聚餐和舞會,喜歡購買時裝,結交朋友,四處旅遊,喜歡去大餐廳,上劇院,聽音樂,看畫展。


    她從來沒有提過她想念這一切。她隻想幸福地活著,為克雷料理一個幹淨整潔的家。但克雷已習慣了長期的單身生活,並且他們居住在冰層下那個寒冷的坑道也太狹窄,不需要怎麽料理。


    她自告奮勇去幫助克雷工作。但他所做的一切隻是監聽有無異樣的聲音,而那些異樣的聲音他卻從來沒有監聽到過。最不能讓她忍受的是無邊的黑暗,她孤枕難眠,而克雷,還在那裏守候也許從來不會到訪的天外來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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