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圓萍說:“來,趁著大好的太陽,把藥都拿出來曬一曬。別人來看病的時候,也能抓到新鮮的好藥。”


    木可兒每天打掃,院子裏也是潔淨一片。老少兩個女人便把藥房裏的簸箕和藥草都搬了出來,鋪在院子中央。雖是幹藥,但經太陽一曬,散發出濃濃的藥香味來。木可兒閉上眼睛,嗅了嗅,她已經習慣和喜歡這裏的氣息。


    靜雷庵雖然遠在深山,但因為林圓萍醫術卓絕,“林仙姑”的名字早已傳播在外,除了惡劣的天氣,幾乎每天都有人來找她看病。因而,名聲愈傳愈響。


    兩個人正忙碌著曬藥,外麵就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曾師祖婆婆,可兒姐姐,有人來了。”


    木可兒一聽見聲音,就知道是小洛來了。來庵堂的路並不好走,如果不是有人在山下帶領,一般人很難找到。而小洛就自告奮勇地承擔起了這個引路人的責任。


    話未盡音,人已經進來。


    林圓萍抬起頭來,問:“臭丫頭,今天又是把誰帶來了?”


    “你看!”


    隨著小洛的手指所向,林圓萍呆了一呆,對著其中一人說道:“你是?”


    那人沒有回答,也盯著她,張口結舌。


    這一起來的有三個人,正中間的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漢子,雖是滿臉虯髯,卻精神矍鑠,目露精光,自帶一股武者風範。左右兩旁各站著一人,左邊那人很瘦削,雙目凹陷,手持一根長棍,右邊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壯實漢子。


    林圓萍緊盯著中間的漢子,一幕幕畫麵在腦海閃現,時有時無,不待她想起,那漢子已經雙膝跪地,叫道:“師娘,是我,金石!”另外二人也跟著齊齊下跪。


    林圓萍先是呆了一呆,緊接著回過神來,突然老淚縱橫,一把扶起金石,說:“金子,真的是你?你怎麽來了?”


    金石起身,說:“師娘,您受苦了。”


    林圓萍擦了眼淚,身心卻似乎仍沉浸在當年的情景中,又把另外二人扶起,來到屋裏,說:“苦什麽呀,這都是命。金子,你這些年去哪裏了?”話未說完,眼淚又流了下來。


    木可兒看見這三人來到,想起一別半年,也是不勝歡喜。跟三人沏了茶,看著他們唇齒啟動,聽他們說話。


    金石陡然看見師娘,也是百感交集,想起當年在問仙居的種種情景,不是兩個徒弟在旁,怕失了顏麵,幾乎也要抑製不住留下淚來,說道:“師父已經不在人世了,您知道嗎?”


    林圓萍說:“不說這些啦!說說你這二十年來去了哪裏,這兩個人又是誰?”


    金石平定了情緒,說:“這拿棍子的是我大徒弟田安,這大個子叫穀海山,是我新收的徒弟。”當下便把當年離開問仙居之後的行蹤,和這中間所受的各種苦楚都一一道來。


    木可兒看見穀海山,身形樣貌比上次在清霞山腳下所見都精神了不少,心想他到底是不顧一切跟著金石學武了,暗暗佩服他的決心。隻聽見金石當時在車站說,隻傳他武功,收徒弟是不會的了。不知道這中間有什麽原因,到底還是收了。


    金石講完,說道:“我們這次本來是想在衛州找一個好處所,安身立業,把我金聖幫的總堂設在這兒,免得徒弟們跟著我四處流浪。七找八找,竟然找到了雲舞崖來了,剛好碰見這丫頭,說這兒有個仙姑,得看看仙姑答不答應,這就把我們帶來了。我也沒有想到,您竟然還健在。”


    小洛眨巴著眼睛,說:“曾師祖婆婆,我替你辦了件大好事,你該怎麽樣獎賞我啊?”眼珠轉動,不待林圓萍答話,又說,“他是你丈夫的徒弟,也算是你的徒弟了,我該怎麽樣稱呼他啊?這個關係,有點亂啊,把我繞暈了。”


    幾個人本來心情沉重,被她這麽一說,都感輕鬆了不少。


    金石嗬嗬笑道:“我來幫你捋一捋,剛剛在路上,你說你是雷雄的徒弟,雷雄還叫我金師叔,你自然叫我師祖叔了。”


    林圓萍笑道:“不錯,是這樣。小洛,以後可不能有意無意隨便跟人說,這裏有個仙姑這句話了,聽見了嗎?”


    小洛吐了吐舌頭,說:“不獎賞我也就罷了,還要怪我。”


    金石說:“師娘,小洛也是想替你把名頭打響一點,哈哈哈!”


    小洛說:“還是師祖叔疼我,你比我那個師父還要好。”


    木可兒心想,你真是心直口快,才和人認識多大一會兒,就把自己的家底都告訴人家了,連自己師父都說了。好在是在山裏,要是在外麵的世界,遇見一些壞人,不知道要受多少罪了。


    金石說:“說起你那個師父,現在也不知道好不好。這小子,是個難得的人才。”


    林圓萍說:“還有他和我那個侄孫女小燕子,這一對小人兒可不知道有沒有在一起。我這庵堂山高路遠,連一封信都收不到。”


    木可兒聽她口中所說,盡是慈愛之意,微微一笑,心中卻仍是有些苦澀無奈。


    金石說:“師娘,我剛才來的時候看了這裏的地形,我想把總堂建在雲岩洞的下方。一來這裏人傑地靈,風景奇佳,適合練武修心,二來離你庵堂也近些。你一生無子,我這做徒弟的侍奉在側,也好給你養老送終。你看可好?”


    不待林圓萍答話,小洛搶先說:“我看不好!你們把幫會建在這裏,太偏遠了,想要傳武收徒,得在大城市裏,才能有更多的人知道。”


    一向未發話的穀海山說:“師父,我認為不是這樣。我們不圖名圖利,隻想靜心習武,沒必要到大城市去。”


    田安也點頭稱是。


    金石說:“徒弟們也都讚成來山裏,要是在大城市,我們也沒必要跑這麽遠來了。”


    林圓萍說:“那得跟看林人打個招呼。”


    金石笑笑說:“這個應該不難,我們在這兒建個幫會,占不了多大麵積,全是男人,也當分擔他看林子的任務。”


    ……


    數日之後,金石雇了伐木工和開山工,把雲岩洞下方五百米處的樹都砍了,地麵鑿平了。雖然麵積不大,但這個工程委實不小。休憩了兩日,又請了木工和泥瓦匠,自己師徒三人也動手,開始打地基、鑄墚,好不忙碌。好在這時候不冷不熱,山中還有些微涼,正是勞動的好時節。這期間,木可兒每天送了飯菜到雲岩洞,那師徒三人白天幹活,晚上就吃住在洞裏,與關公的石像為伴。


    大概三個月後,五間高大寬敞的瓦屋已經落成。采用了古式的建築風格,棱角飛起,青磚紅瓦,掩映在綠樹叢中,很是有些縮小的清霞觀的氣韻。


    金石心裏愉悅,說:“徒弟們,以後咱師徒三人就在這安家了。”


    林圓萍將珍藏的老酒帶過來,說:“這壇子酒已經有十幾年了,你們可痛飲一場,慶祝一下。”


    小洛也從山下用竹籃帶了幾樣菜來,原來是雷雄的媽媽特意做的。


    幾個人吃喝說笑,好不痛快。


    田安說:“師父,要是金標也在這裏就好了。”


    金石放下碗筷,目露不快,說:“由得他吧!我隻當沒有這個兒子,有你們兩個在身邊,比他強多了。”


    穀海山說:“他總有一天會回心轉意的,隻是還沒有到時候。”


    金石悲哀地說:“等他回心轉意那一天,隻怕我也進土了。今年年初,他媽媽去世,給他去信了,隻到老婆子滿七,他都沒有回來看一眼。這樣的兒子,有與沒有有什麽區別?”說罷仰頭喝了一大口酒,酒碗拿開時,已是老淚縱橫,“如果不是你像親生兒子一樣侍奉,隻怕老婆子早就走了。”


    木可兒此時明白了,原來是這一節,讓金石感動了,因而才收了穀海山為徒。


    林圓萍說:“這世界上原本就有許多無奈之事,痛苦之人,你要看得開一些。有時候,哪怕以己度人,也是無法猜透別人的想法。你隻有看淡,接受,慢慢地,就會越看越淡,最後看透,就沒有什麽痛苦了。”


    她這幾句話像是說給徒弟聽,也像是在自言自語,平靜淡定,沒有絲毫感慨之意。


    木可兒撫摸著自己喉嚨,心說,這世界的確如此,有的人生來就比別人難受,有的人是身在福中,自己不知道珍惜。別人的想法,又怎麽猜得透呢?


    世間光陰短,山中歲月長。這三個月過下來,木可兒的病又恢複了不少,雖然每天仍是大碗喝藥,可她早已習慣了,喉嚨裏每天的感覺也都在慢慢發生變化。


    每天來到庵中看病的人也逐漸多了,各種各樣的奇怪的病,有許多都是木可兒沒有聽說過的。林圓萍每天忙碌著,對來者都是爽朗地笑,藥費都是由來者自願給付,她絲毫不在乎多少。


    如此一來,藥房那個裝錢的盒子漸漸地滿了。但是庵堂裏並沒有需要花錢的地方,吃喝都是自種的。兩個人也從來沒有清點過有多少錢了。


    倒是林圓萍每天忙碌,體力漸漸不如從前了。小洛雖然時常來幫忙,但林圓萍看著她毛手毛腳,反而無意中更願意把自己醫術傳給木可兒。偏偏木可兒對學醫毫無興趣,隻是幫著做些雜事。


    林圓萍於是當著兩個姑娘概歎道:“你們都不是我意中的人選,該是有誰來把我的醫術傳下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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