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坤看到這一對小兒女並肩來到,心裏無比欣慰,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覺得這二十年來,最為幸福的莫過於今天。


    燕舞把小布袋裏的針線拿出來,說:“爸爸,我看到你的外衣都脫線了,我替你縫一縫。”


    王立坤欣然脫下外麵的僧袍,笑笑說:“到寺裏來之後,僧人們都學會了做針線,我也不例外。不過,我女兒幫我補的,我更加滿意。”


    燕舞將僧袍拿在手上,一針一線地縫了起來。


    王立坤問:“孩子,你眼下有什麽打算?你們兩個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雷雄聽他這麽一問,瞧了一下燕舞,有些羞赧,說:“師父,這……這我暫時還沒有想好。”好在燕舞正低頭縫製,並沒有抬頭瞧他。


    燕舞針法細密均勻,很快便縫好了,打了個結說:“爸爸,我再在內裏繡上兩個字。”


    王立坤笑笑說:“也好。男子漢大丈夫,總是要建功立業,隻要你們都記得今天這事,晚幾年也不打緊。”


    這時,金石一腳踏了進來,哈哈哈大笑著說:“王師弟,你是等著想抱外孫了?你這出家人,也還是斷不了俗念啊!”


    王立坤心中平靜,也不跟他理論,隻是微微一笑,給他讓座。燕舞則是羞得臉紅到了耳根。


    金石正色說:“我不是來跟你說笑的,我們倆切磋一下,看這二十年來,究竟誰的本事大一些。”


    王立坤說:“好,那怎麽個比法?”


    “你雖然已入少林,但時間不長,我也不用我的棍法。咱們還是空手,用清霞觀師祖傳下來的武功,怎麽樣?”


    “好!你初來是客,我怎麽能拂了你的雅興。就讓這兩個孩子做見證。”


    “那可不行,一個是你的女兒,一個是你未來的女婿。這不公平,咱們另找他人。”


    雷雄和燕舞哭笑不得,沒想到師叔在這件事情上如此較真。燕舞已經在僧袍的內裏當胸位置,繡了兩個銅錢大小的“平安”二字。想到父親即將比武,便把僧袍放在父親的床上。


    王立坤說:“小舞,你說該找誰來當這個裁判。”


    燕舞莞爾一笑,說:“要是在這寺裏找人來,師叔又該說偏向於你了。我看就讓黑龍會的潘勝潘二當家來,他對於我們都沒有什麽好感,誰都不會偏向。說起來,還是和師叔更近一些。師叔,你認為呢?”


    金石說:“也好,這老小子自從來了這寺裏,有些怪怪的,不知道在打什麽壞主意,就讓他來吧!”


    雷雄應了一聲,不多時,便把潘勝帶到了天王殿的側門,王立坤和金石也剛剛來到。潘勝畢恭畢敬,神色莊重,說:“高手過招,點到為止。”二人點頭應允。


    王立坤說:“金師兄是客,請先出招。”


    金石也除了外衣,拉開架勢,掌風雄厚強勁,劈頭蓋臉地撞擊了過來。


    王立坤知道這一招是“甘霖普施”,便使了一招“移花接木”,輕巧巧地將掌風旁引,化為無形。雙掌一變,緊接著又使了一招“風沙茫茫”,掌風“嗚嗚”作響,鋪天蓋地一樣地席卷過來。


    金石毫不怠慢,雙足下沉,穩住了身子。雙掌連翻,將掌風大半化了開去,身子騰空,欺近王立坤胸前,一招“穿心錐”直逼他胸口。


    燕舞本能地捂住了胸口,生怕父親遇到不測。一念未定,王立坤身子一側,一招“擒龍手”,來抓金石的手腕。金石感覺手腕處一陣輕癢,知道是王立坤指端剛好觸及皮膚,不由得想:幸好和尚們注意儀表清潔,不留指甲,不然這一下就要抓開一個血口子了。更加不敢怠慢,手腕一翻,來探王立坤腰部。但是王立坤周身護得極緊,很難近身。金石找不出破綻,隻能徒勞無功。便變換了攻勢,使出一記“幻影連環腿”。王立坤於這一套腿法也是無比熟悉,見招拆招,一路所向披靡。


    不知什麽時候,同來少林寺的人都來到了比武場地,個個看得目瞪口呆,仿佛心都吊在了嗓子眼上,隨時都要蹦出來。陸小軍瞧得眼花繚亂,熱淚盈眶,暗想:我要是什麽時候到了這境界,當真是祖上積德了。


    成人傑瞧出了神,心裏感歎道:當年師父教我們也是用盡了全力,我自以為這一套“幻影連環腿”已經練到出神入化,今天看來,我的功力還隻到師父一半。


    雷雄想:師父是從林圓萍整理的那套《清霞雜譜》學來的功夫,金石師叔則是從燕海福那裏學來的,雖然是同一師父教授,但傳承下來,終究有一些細微的區別。據他們所說,自然是燕海福的功夫更純正一些。而自己在練《清霞全譜》的時候,也感覺更加得心應手。而現在師父卻屢占上風,究竟功夫是出於個人,還是出於師承。他不由得有些困惑。


    二人也不知過了幾個回合,潘勝瞧得出,再打下去,金石也是無法反轉局勢,而內力上的比拚則要委婉許多,便說:“二位暫停,招式上見不出分曉。二位稍作休息,以內力定勝負。”


    二人齊齊打住,看到日頭即將西墜,心有靈犀,“呯”地一聲響,四掌齊發,牢牢接合。


    金石雙掌生繭,皮糙肉厚,手背幹燥,已隱隱長出斑點。而王立坤雙掌白淨,十指纖長,猶如一雙書生的手。二人四掌相接,自忖對方這些年來,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


    良久,金石氣喘籲籲,說:“今天就到這兒了,我這一雙粗手,到底還是比不過你那一雙。潘二當家,今天我認輸。”


    王立坤淡淡一笑,說:“金師哥,你內力強硬雄勁,怎麽說出這樣的話來?”


    金石說:“王師弟,你比我年輕,二十年不見,內力比我深厚也不是怪事。隻是你缺乏了些剛猛直接,平平緩緩,像那山間的溪水一樣,雖不洶湧,但是綿綿不盡,經得起耗。”


    王立坤道了一聲“阿彌陀佛”,說:“金師哥,你看起來是個粗人,卻也心細得很。說來慚愧,我少林寺以剛猛果敢為長處,跟武當以柔製剛不同,而我雖已研習少林內功,但還未到這境界,跟我的心性有莫大的關係。”


    燕舞將僧袍給父親披上,說:“爸爸,你不必自責,凡事都要循席漸進。”


    王立坤嗬嗬一笑說:“小舞,你不必安慰我。過了今天,你也不必再叫我爸爸,我父女倆塵緣已盡。”眼神裏充滿無盡的慈愛。


    燕舞雖料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但仍是有些傷感。


    雷雄見此情景,不由得想起半年以前,在比武大會上初識白方平,也是跟他比試內力,然後跟他結成了忘年交,卻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身體是否康泰,有些想念起他來。還有他那個最小的女兒白玉,嬌俏可愛,調皮潑辣,跟燕舞截然不同。她極有可能就是燕舞的姐姐,隻有找到他們父女,當麵問個明白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想到這裏,心情急迫,生怕中間有什麽差錯,再也見不到他們。


    “咚——”,鍾鼓樓那邊傳來悠長厚重的聲音。


    “該用晚膳了,各位回到房間去吧!”王立坤正了正衣衫,說道。


    人群慢慢地散去,各自懷著自己的心事,回到廂房。不一會兒,一大隊僧人從大殿側麵經過,緩緩去往齋樓。


    雷雄靜靜地站著,太陽已從嵩山的西部完全墜落,山頭上留著落日的餘暉,一片淡淡的橙紅,映照在高高的大殿上。天地間是一片淺淺的灰色,有些樹木上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寂靜而又蒼涼。偶見三兩隻烏鴉尖叫幾聲,在樹木間飛來飛去,似乎在找尋著什麽。


    天色越來越暗,齋樓那邊傳來有序的念佛聲,隔著不近不遠的空間,與這邊的寂靜放佛是兩個世界。月亮也升了上來,是滿滿的一輪圓月。因為白天是大晴天,這一輪月亮也是無比光明,令人神往。各個大殿的燈光都明亮了起來。本來寺裏的規定是大殿一天到晚燈火長明,寓意著光明和智慧,表示佛光無處不在。但是寺院一向以勤儉自持,所以白天就是點蠟燭,到了晚上,才把日光燈打開。


    夜風拂來,吹在臉上,稍微帶著一絲如刀割般的寒意,倒使人更加覺得清醒。雷雄站在這夜色裏,不忍離去。他愛這裏的寧靜,也愛這裏的喧嘩,愛這裏的禪意,也愛這裏的武功。原本想,自己作為一個男子漢,來到了這世界上,就不能籍籍無名,完成了一個社會人想要做的事就來到這裏隱世。可是今天,師父親自把燕舞的終身托付給了自己,那麽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輕易再有隱世的想法了。他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遺憾。正在發呆的時候,一個聲音想起:“老大,你怎麽還在這裏,快點回去吧!”


    雷雄回過神來,說:“燕小姐呢?”


    李基嘻嘻笑道:“你站在這裏就是在想燕小姐?人家好得很,不便四處走動,和木可兒在自己的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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