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參搖了搖頭,說:“有道是,佛門廣大不度無緣之人。且不說我答不答應,也要看他們個人意願。如果有心向佛,不用強求則自得其樂;如果是被強製的,則天堂亦是地獄。畢竟這裏是世外,不是牢籠,沒有權力限製他的自由。”


    雷雄覺得慧參說的不無道理,畢竟是大德高僧,但人已經帶來,也沒有更好的去處,隻得說:“大師,那難道就放任他繼續作惡嗎?我一心隻想佛門的慈悲能化去他的戾氣,也好過他被關押在牢籠。”


    金石輕歎一聲,說:“師侄,你倒是菩薩心腸,但他們卻並不領情。”


    慧參說:“既然如此,就先讓他們帶發修行,做個俗家弟子,留在寺裏觀察一段時間。一共有幾人?”


    雷雄喜不自勝,說:“我知道大師不會坐視不理。”


    金石說:“我那徒弟本性善良忠厚,隻是因為受了我大師兄的蠱惑,才是非不分,他想把他帶回去發揚我門派,看他自己是否願意。”


    雷雄說:“大師,那就隻有潘勝和金標二人了。”


    慧參說:“那好,明天辰時,給他們舉行儀式。”說罷就招呼了靈覺安排幾人的膳食和住處,並命他帶金石等人先回房休息。


    金石謝了慧參,和靈覺一起來到大廳,由他帶領其他的幾人來到一處廂房。這廂房也是全木打造,古色古香,一條通鋪上可以睡十幾人,鋪上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地麵也鋪了灰色的毯子。一起的除了木可兒,其他的人都被安排在這裏。不多時,那靈覺又命人用托盤送來了一些齋飯,囑咐他們慢用。


    金石早已餓得咕咕叫,但看這清可見底的稀飯和又糙又硬的饅頭,還有三碟全素的小菜,一時難以下咽。他雖不像自己的師祖一樣對美食有研究,但卻好肉,哪裏吃過這樣清淡的食物,想起自己的兒子堅持要留在這裏,心裏像被什麽塞住了一樣,又是剛才那樣一陣輕輕地疼痛。於是便放下碗筷,把田安叫了出來,問道:“徒弟,你是願意和金標一樣留在這裏,還是願意和我回去?”


    田安“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說:“師父,我自然是願意跟您回去,重振金聖幫派。您想讓我也留在這裏麽?”


    金石擺擺手,說:“自然不是,你的去留由你自己作主。”


    田安就地膝行,來到金石麵前,說:“師父,我自幼沒有父母,流浪長大,遇到了您,收我為徒,待我視如己出,這份恩情厚愛我一直記在心裏。現在金標不認您,自然得由我這個徒弟來代為行孝。”說到最後,一雙深陷的眼睛裏幾乎要流出淚來。


    金石不忍,扶起了他,說:“好!徒弟也跟兒子一樣,他要留在這裏由他,我們好好回去。”田安的這一番話,讓他倍感慰藉,於是又回到廂房,三下兩下吃喝了個精光。


    那靈覺一直在旁邊侯著,直到幾個人都吃了,把碗筷收拾在托盤裏,才說:“幾位施主稍作休息,奉方丈之命,稍後我便帶領施主們在寺裏參觀。”說完掩上門輕輕退出。


    靈覺回到大殿內複命:“幾位施主都吃光了,沒有一人有不悅的神色。倒是那金施主,似乎心事重重。”


    慧參說:“無妨,這幾天的膳食盡管用最差的招待。”


    雷雄起身說:“大師,恐怕我們不能在這裏留下幾天了。”便把自己在趙恒東公司任保安教練以及還要去漢北看望趙恒東千金一事說了,“我們明天一早便要返程。”


    鍾聲響了三下,如雷貫耳,慧參笑笑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你時間緊迫,午後我就親自把輕功傳授給你的朋友們。到了今夜子時,你再到方丈室外單獨找我。這事永遠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來,擊掌為誓。”說完伸出了右手,雷雄見狀也伸出手來,“啪啪啪”連擊三下。


    雷雄不解,仍有話要說,還沒開口,慧參卻說:“你先去吧,我要給靈字輩的弟子做早課了。”說完起身,穿過大殿往後殿而去。雷雄知道,他是往講經堂去了,便也走出大殿,來到王立坤的廂房。


    想必是成人傑已將這別後的半年遭遇告訴了師父,隻聽王立坤說:“你們在外,安全第一。要保持初心,不要迷失本性。師兄弟之間不管發生什麽,都要赤誠相對。”


    成人傑輕輕點頭,雷雄接口道:“師父,我和人傑還有酈雲都好得很。倒是你,如今燕舞也找到了,你該放下心來,不要太過憂慮。”


    王立坤長歎一聲,說:“我原本已經放下了,可是見到燕舞,我才發覺,自己凡心未滅,有愧佛祖。”


    雷雄說:“師父不用愧疚,人非草木,骨肉相見,不可能無動於衷。”


    燕舞給三人各倒了一杯清茶,說:“爸爸,我還有個姑婆嗎?她去了哪裏?”


    王立坤輕飲了一口茶,說:“你的姑婆,也就是你媽媽娘家的姑姑,叫林圓萍,也是我的師父。她和姑丈方博才早年同在清霞觀學藝,兩人本來也是師兄妹。有一天,師祖大徹大悟,遣散了徒弟們獨自雲遊四海,她們這便結成了夫妻。兩人在清霞山下的問仙居開武館授徒,還替人看病、行醫問卜。幾年之後,我和你的媽媽便帶著你姐姐從華西老家來找你姑婆,當時方博才收了兩個徒弟。師父見我心底坦誠,一心向武,便也想收我為徒。師父其貌不揚,但是胸懷坦蕩,行事作風像個男子漢一般。她跟我說,她自知沒有在自己的師父那裏得到和師兄弟一般的厚待,對於武學和醫學,她更多是從丈夫和師弟那裏學來的,自己也刻苦鑽研,還整理了一套《清霞雜普》,涵蓋了劍法、掌法和拳法等。”


    雷雄聽到這裏,說:“這就是你傳授給我們的那一套功夫,師祖真是一個堅毅的女人,就這一點,不輸於哪一個男人。”


    王立坤說:“當時她問我,願不願意拜她為師。我敬佩她的這份精神,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沒想到,我學會她所傳授的武功之後,竟然也對自創武功起了莫大的興致,沉醉於此,自覺小有成就。但是對於醫學,我卻是一點興趣都沒有,沒有學到一點皮毛。”


    成人傑說:“師父不僅把師祖的武功學會了,還傳承了她刻苦堅毅的精神。”


    燕舞聽到父親提起方博才時,沒有一絲異樣,還稱呼她為姑丈,料想她對於母親的死還完全不知情,張了張嘴,不知從何開口,而是戰戰兢兢地問:“姑婆和她的丈夫後來怎麽樣了?”


    王立坤說:“我和你媽媽初到問仙居時,便發覺出來,姑丈對於她並不疼愛,整日隻顧教徒弟學武、給病人看病,但是你姑婆自己倒像是沒有知覺一樣,完全沒放在心裏。她和姑丈也並沒有兒女,因此對我和你媽媽都視如己出。後來,你出生了,你姑婆對你也是極其疼愛,把你喚作‘小燕子’,大家相處得其樂融融。直到有一天,我回老家衛州辦事,過幾天我回來的時候,發現問仙居的人全部都消失了。而你的姑婆也突然變得瘋瘋癲癲,神誌不清。於是,我跑遍了方圓百裏,其他的人一個也沒有找到。等我再回來的時候,問仙居變成了一處空宅,你的姑婆也不知去了哪裏。從此,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她。”


    雷雄思忖道:“她一個孤老婆婆,又發瘋了,能去往哪裏?”


    燕舞說:“不管她去了哪裏,我一定要找到她。爸爸,我的姐姐呢?”


    王立坤滿臉慈愛,說:“你姐姐叫王燕飛,聰明伶俐,當時小小孩子就能說會道,一張小嘴一天到晚嘰嘰喳喳,惹人喜愛。她比你大兩歲,皮膚雪白。我回衛州之前的那天早上,她還揮著小手跟我說再見。她的那串珠子跟你一模一樣,刻的字也是一樣,隻不過當時你們太小,珠子無法佩戴,便由你媽媽替你們用針線掛在胸前的衣襟上。”他眼神一下子灰暗起來,“哪知道,這一別竟然是二十年了。我曾多次在夢裏看見她,對我揮著小手。”


    雷雄腦海裏閃過一個鏡頭,欣喜地說:“師父,我曾在廣華碰到一個姑娘,看起來和燕舞有些神似,皮膚雪白,也是戴著一串褐色的佛珠。事後,我還問了燕舞,是不是南方的姑娘都愛戴佛珠。”


    燕舞恍然大悟,說:“是的,我記得你跟我說起過這事。隻是當時沒有聯想起可能跟我有關,那個姑娘在哪兒?”


    雷雄便把那天遇到白方平和白玉的經過都陳述了一遍,說:“他們父女都往香江去了,我答應過白老先生,一年之後他的武館開張,我便去幫他打理。如今已過去了幾個月,大半年後我便可以見到他們。”


    王立坤說:“這世上相似之人很多,隻有那串佛珠是我親手所刻。”


    雷雄打開行李包,把白方平給他的那個卡片從《清霞全譜》的書裏拿出來,說:“這裏有電話能找到白先生,我們打電話問問,看白玉是否就是燕飛。”


    王立坤擺擺手說:“你說的這個白方平老先生,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不要著急,我二十年都等了,何必在乎這幾個月的時間。突然發問,不要唐突了人家。”


    雷雄把卡片又放回書裏,說:“也好。師父,您看,這就是我在信裏跟您提起過的《清霞全譜》,如果不是燕舞細心,隻怕已經被水浸得不能辨認了。”


    金石在廂房裏待著,覺得心裏還是鬱悶難當,便來到王立坤的廂房,想和他說些舊事。剛好聽到他們提起白方平老先生,自己也是全無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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