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悼聞言笑笑,似乎根本不放在心裏。


    秦弈也知道說了沒用,走到這一步的,誰不是有自己極為堅定的想法,不可能被別人三言兩語就動搖。之所以會有這樣的交流,甚至都不是為了交戰之中去動搖對方的道心之類,隻不過純粹是“我想說”。


    我想告訴你,你聽不聽是你的事。


    包括鶴悼會對秦弈這麽說,也是覺得“換了我是你,估計會上天”。


    也是對各自之道的簡短交換了……但南轅北轍。


    秦弈冷笑道:“你融回了惡念……惡倒是壓住了,卻凸顯了其它負麵。”


    鶴悼淡淡道:“哦?”


    “那是怯懦。”秦弈慢慢道:“當年下凡,開宗立派脫離束縛的雄心;當年妖劫,力挽狂瀾定鼎神州的壯誌。那一年的天下第一宗,那時候的天下第一人……如今不過是個修行場上的奴隸,你怕了這數萬年的苦修,害怕再走一次相同的路,居然還以此勸我!”


    說到後麵,聲若雷霆,群山皆震。


    滿座寂然無聲,很多天樞門人心神都被牽引,有些氣血震蕩的難受之感,修行底的差點要噴血。


    這倒不是秦弈欺負他們,而是心情激蕩之下的怒意,已經引發了環境共振。


    也有人心的共鳴被引動。


    天樞神闕……已經漸變,不複當年。


    從鶴悼執念不成,求而不得開始……整個味兒就變了。


    曦月坐在椅子上,緊緊捏著椅子扶手,差點捏出了裂痕。秦弈的話,又何嚐不是曦月的話?


    “懦弱……”鶴悼笑笑:“你身具天帝人皇血脈,傳承混沌源初之法,手握天樞演化之兵……世間緣法,你已極矣……你無需經曆數萬年頭破血流的痛苦,當然可以誇誇其談,並不腰疼。你說你硬骨頭,貧道眼裏你倒像個何不食肉糜的。”


    “咦,這麽一說好像有幾分道理哈。”秦弈也笑:“但前輩好像忘了,你剛剛才說過,世間靈氣或許不足以支撐我的突破了。”


    鶴悼道:“貧道突破之後,世間靈氣越發稀薄。總量或許感覺不太出來,但質量確實已經隱隱不夠……隻是你沒吃過虧,認為你可以……希望萬載碰壁之後,你還有如此信心。”


    “我倒不是有信心。”秦弈笑道:“隻是我始終認為,就算我不太清,也沒什麽了不起。那從來不是我活在世上唯一追求的東西,甚至在一堆追求裏屬於優先級比較低的一項……肉糜?是你想要肉糜,我若有道侶相伴,那便一碗清粥足矣。”


    鶴悼不語。


    這才是本質道爭。


    不是秦弈得到太易,所以站著說話不腰疼……而是他秦弈根本就不執著修行,不執著永生,那又怎麽會被困擾?


    無欲則剛。


    如果從這個方麵看,秦弈倒像個修道的,他倒不是。


    秦弈緩緩提起狼牙棒,直指鶴悼:“說你懦弱呢,倒不是單純因為你害怕無法突破的事……我在想啊,你居然就沒有想過,打上天宮,占據靈氣,卻隻是想要和光同塵,靠人賜予?枉稱天下第一人,白突破了太清,你還不如別突破呢,這點出息!”


    鶴悼終於微微色變。


    狼牙棒忽然在他眼前放大,如同跨越了時空。


    不再是尖利的狼牙尖刺,而是恒星閃耀。天空貪狼,在這一刹那黯淡無光。


    “天樞!天樞!”不少道士失聲驚呼:“這真是天樞星!”


    秦弈知道自己此時不是鶴悼的對手,如果不靠流蘇幫忙就想贏、或者至少打平的話,那就必須利用各種勢。


    沒指望道爭辯論能亂鶴悼之心,在道爭的過程裏,秦弈一直默默在溝通此地陣法,這才是殺器。天樞星本來不是蒼穹多重要的星,至少地位比起太陽太陰那完全不是一個檔次,然而此地是天樞神闕,他們的陣法核心是以天樞為引,隻要手握天樞,就有可能主導他們的大陣,發動天地之力。


    恰好此時鶴悼還意外地真的有點小小的心亂,勢之消漲,已經到了極限,這一擊不能破敵,那就隻能叫老婆救命了。


    周天星鬥,匯聚一擊。天樞神闕自家的陣法,在這一刻卻盡為秦弈所用,反而用來攻擊他們的宗主鶴悼。


    一種極為諷刺的意味,在每個人的心中泛起。


    所有人都想起之前秦弈似是無心所言的那一句:“我倒覺得我挺適合天樞之名的。”


    真正的天樞臨神闕,就像此時場麵上炫目的星光衝向了衰朽。


    不僅是星光……秦弈不僅僅依靠天樞神闕自己的陣法,還融入了他本人的最強之擊,混沌之力。


    這是遠超於他自身實力的一擊。


    在所有人眼中,就像是回到了開天辟地之初,流星墜於世界,天地大爆炸的那一刹。


    那是連回到那時候的流蘇都差點沒扛住的爆發。


    鶴悼可以麽?


    鶴悼身前出現了一把長劍。


    太清vs無相,竟然被逼得動用了本命法寶。


    沒有人看得穿這法寶怎麽運作的了,連曦月明河都一時看不穿,人們眼中隻有一片茫茫的炫光,耳畔都已經被“轟隆隆”的爆炸交擊震得沒有了聲音。


    失明,失聰,連神念都被僵化禁錮,那是這場震蕩之中的時空之力,已經把整片空間割裂成獨立的存在,就像是用刻刀雕出一副永恒傳世的畫麵。


    曦月明河事先都沒想到有這樣的一擊,她們腦補中秦弈要打鶴悼肯定會借助流蘇的力量,不會玩成這樣……可秦弈剛得出乎任何人的意料,居然真的拚出了這樣的一記,讓她們都猝不及防。


    下一刻兩人同時衝進了白光之中:“秦弈!”


    鶴悼:“……”


    一個師妹一個師侄,在這種生死難辨的交擊中衝進來,喊的是秦弈……


    家都被偷了。


    這數萬年苦修,到底圖個啥……


    白光之中的畫麵並不奇特,實際就是秦弈的狼牙棒劈在了鶴悼的劍身上。曦月明河衝了進去,驅散殘餘的能量震蕩,一左一右扶住秦弈,急道:“沒事吧?”


    狼牙棒裏鑽出一隻小幽靈,神色也極為複雜地看著秦弈,低聲道:“沒啥……道基未損。準備雙修就是了。”


    秦弈咧嘴笑了一下,整個人往後栽倒,已經傷得失去了說話的力氣。


    曦月明河左右扶住,轉頭去看鶴悼。


    鶴悼依然站在原地,隻是手中長劍神光漸漸消散了,變成了凡鐵,又變得衰朽,最後鏽跡斑斑。


    歲月。


    他的本命神劍,都沒能扛住秦弈的大爆發。


    與此同時,他的頭發變得雪白,臉上有了些蒼老的皺紋。


    那太清之意開始崩頹,眼見的似乎開始跌落了。


    未曾穩固、剛剛突破出關的太清境界……跌落了。


    並非道心崩潰導致的跌落,而是被秦弈的時光之道扭回了原點……他還能複蘇,但曦月明河都覺得,他說不定複蘇不了了。


    因為這一刻他的道心真可能出問題……


    牛逼哄哄的出關,天下第一人,萬古第二個太清……出關沒一炷香,被一個無相年輕人當麵跳臉,噴得狗血淋頭,然後……打平了。


    一個受了重傷,但道基未損,一個暫跌境界,確實打平了,甚至可以說秦弈贏了。


    這種心理上的打擊,說不定會讓鶴悼從此崩頹。畢竟他真的不是當年雄心勃勃的鶴悼了……融回惡念之後的“懦弱”,秦弈的抨擊本來就指向了本質。


    他還有沒有那份再來一次的心氣?


    那是以後的事了,說不定鶴悼不受影響也未可知,曦月明河都沒有心情去理會默立原地的鶴悼,兩人都手忙腳亂地給秦弈塞丹藥:“幹嘛這麽拚……這是什麽必要的決戰嗎?”


    “因為我看他不爽很久了啊。”秦弈有些虛弱,卻笑得很開心:“不揍他丫的,我念頭不通達。”


    師徒倆無語地對視一眼,心知不純粹是如此。


    如果是這樣,流蘇可以出手啊。


    他都沒讓流蘇出手,本質上這不是私怨。


    是宣示。


    宣示移星換鬥,宣示新老交替。


    宣示當今天下的主角,是我秦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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