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裏。


    秦弈揪著流蘇的衣領子:“什麽叫愛騎弈!說清楚誰騎誰呢?”


    流蘇反揪:“我就是愛騎你怎麽了?昨晚還喊自己動,今天就不讓騎了?渣男!”


    “那個……”秦弈迅速改口:“沒有沒有,夫人愛騎我是我的榮幸。我隻是覺得虧了一筆廣告費……”


    “少來這套。”流蘇哼哼道:“什麽叫魏昆?女鬼指誰?看我像個鬼嗎?”


    秦弈道:“變個球。”


    流蘇下意識地變成了個球。


    秦弈習慣性擼了兩下。


    一切盡在不言中,你不是女鬼誰是?


    流蘇這才反應過來,又羞又惱地變回人形,一把將秦弈摁在了榻上,騎了上去。


    “吱呀……”房門推開。


    畫麵瞬間定格。


    一個農婦尷尬地拎著一壺茶水:“那個,你們倆口子感情真好。”


    “咳咳。”兩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大娘客氣了,我們自己來就好……”


    大娘笑眯眯地打量他們一眼,彎腰去給他們點屋中壁爐,笑道:“你們想必是誰家的公子小姐,做不來粗活兒的。”


    流蘇跳了起來:“誰說我不會,世上哪有我不會的東……”


    說著手指已經點向了壁爐,本來打算直接一個術法生火。


    秦弈的幹咳聲傳來。


    流蘇猛省,現在是住在凡人農家,裝一對私奔小夫妻來著,可不能漏出仙術來。


    術法生生止在指尖,看在大娘眼中就是一個萌妹子傻乎乎地指著壁爐發呆。


    她不動聲色地向秦弈使了個眼色,暗道您媳婦是不是有點傻?拐跑一個傻子私奔可不地道。


    秦弈老臉憋得通紅,賠笑上前:“我來我來……”


    說著取過一旁的鼓風筒,對著壁爐“呼”地一吹。


    “轟!”地一聲爐火升騰,爐灰倒卷而出,撲得秦弈一臉黑。


    秦弈眨巴眨巴眼睛。


    流蘇想起了狗子,樂得拍著手:“小毛球,黑黝黝……”


    秦弈怒目而視。


    大娘斜著眼睛看他們,敢情這是一對兒傻子。


    也對,不是傻子,誰又能放著錦衣玉食不享受,跑出來私奔呢?


    還住農家,你們這樣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恐怕沒多久盤纏耗盡,還是老老實實回家去了吧。


    她還是忍不住好心多說了幾句:“聖天子在位,大家日子好過了,世道是比以前好了些,可也不是沒壞人壞心的。二位這樣的,還是打扮得粗糙點,平日裏多在屋裏別出去的好……”


    夫妻倆抽抽鼻子,敢情真被人當傻子了……


    其實這便是為什麽需要回頭。


    仙路高遠,離人間太久,脫節了。


    連個生火都拿捏不準了。


    說自己是人,說自己不脫紅塵,都是虛話,說給自己聽的,實際早已不在人間久矣,連凡人是什麽樣的怕是都快忘了,跟別提知道人們在想什麽、過的什麽生活了。


    無仙居廟堂之高,恐怕都嫌脫節,但無仙起碼知道紙麵狀況,有個宏觀認知。


    他們呢,管它宏觀微觀,啥都不知道了……如同人看螞蟻碌碌,與自己曾經抨擊的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家思維又有什麽區別呢?


    不願活成自己討厭的人,所以回頭。


    此非化凡,而是找到自己忘卻的東西。


    至少對秦弈來說是如此……對流蘇來說其實也有這種意義,因為她和現在的人間也很遙遠,此時的人世早已不是當年遠古。


    曾經出山之時,她就對此有些興致勃勃的意思,隻不過大家卷入的級別還是稍高了,變成了朝堂之爭、國家之戰。更接地氣的東西,從頭到尾都沒怎麽接觸到。


    對流蘇還有額外意義,她想看今人對於天宮模式、三界之序的看法,也是對她自己道途的修正或者說新的定義。


    所以你陪我看天上,我陪你回人間。


    過這八十一天。


    兩人都沒和大娘爭辯什麽,都是賠笑:“我們可以學的,快得很。”


    大娘笑道:“你們學這個幹嘛?難不成還真想在這縣城安家立戶,找個事做做?”


    秦弈笑道:“說不定可以啊。”


    大娘打量他一眼:“看你是讀過書的,去那邊廟前幫人抄抄書寫寫信什麽的,倒也可以糊口。隻要你吃得了苦。”


    旁邊流蘇笑嘻嘻的,看著秦弈有些變紅的臉色。


    不是吃不吃得了苦的問題,而是好像有點……丟人,或者低級。


    不知道秦弈肯幹不?


    秦弈幹咳兩聲:“那個,現在盤纏還夠,待我和娘子商議商議。”


    大娘笑了笑,仿佛篤定這公子哥兒不可能幹活的,笑著搖搖頭,轉身想走。


    “誒大娘等等。”秦弈問道:“張老丈呢?我看太陽也快落山了,他還不回來?”


    “他啊……還得去周員外家裏做木工,做完了回來。”


    秦弈怔了怔:“白天農活忙了一天,飯都沒吃一口就做木工去了?你剛才還說聖天子在位,日子過得好了。”


    大娘道:“難道不好?起碼吃飽穿暖。”


    秦弈:“……”


    流蘇問道:“你們兒女呢?”


    大娘搖了搖頭:“我給你們做飯去。”


    流蘇怔了怔,下意識外放神念,看向了院子另一邊的屋子。


    屋子裏躺著一個中年男子,形容枯槁,癱瘓在床。


    “……”流蘇低聲對秦弈道:“天生癡傻,不能自主。”


    秦弈看了看窗外的晚霞,仿佛能看見夕陽之下張老丈的疲憊身影。


    兩個老夫妻,拉扯著一個癡傻兒子,看樣子起碼三四十年了……


    恐怕他那兩份工,也主要是用來給兒子治病或者吊命的,不然無法維持。


    打工生活照顧兒子都來不及,哪裏來的閑工夫管你三界之序。


    眾生苦。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恐怕張老丈夫婦並不算最難的,隻是隨便找一家住,就是一個縮影。世間如此還有多少?


    數也數不完的。


    “或許他們求神拜佛也少不了。”秦弈低聲歎了口氣。


    當然少不了,想也想得到不知道多少香油錢丟到城東道觀城西寺廟了。


    但兩人都很清楚,這區區縣城,沒有真修行,基本是假的。


    幾十年的求神問佛,恐怕他們早就麻木了。


    九嬰聲聞於天,大家都聽見了,是有真仙,那又如何?


    難道還真能跑去修仙嗎?還是說去求不知道在哪的真仙人治病救人?茫茫不知幾萬裏,哪找去?不說自己老胳膊老腿受不受得了,放得下老妻,舍得下病子嗎?


    走不得。


    所以淡定地割我的稻子、做我的木工,有閑工夫考慮“仙音”,還不如考慮早點割完這一擔,能早點做完工呢。


    可若世間確實有仙神,難道不是該試圖前來普渡眾生,救苦救難的?


    聽遍了仙音,卻隻聽見什麽飛升仙界,什麽眾妙之門……劃什麽三界之序,定什麽天人之隔,高入雲端,逼格滿滿,可對大部分世人……有什麽意義嗎?


    要仙神何用?


    與世人何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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