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下大嘴巴宣揚這件事的時候,它是以佩服欣賞的語氣當作正麵事跡說的。


    那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事情。


    排除有人掀翻了醋壇子的情況,這確實很讓修行者觸動,無論是人還是妖。


    囚牛以為居雲岫聽了會吃醋,還把霸下錘了一頓讓它趕緊閉嘴,其實居雲岫雖有醋意卻不濃,她心中想得更多的是秦弈之道。


    無論是以明河為代表的傳統仙道,還是以她為代表的近古新道,看似不同,其實有些地方還是共通的。


    傳統仙道是不可執迷,看淡萬物,太上之心,無善無惡無所偏倚,方可超脫成仙,所以天樞神闕看似正道宗門,其實更接近絕對中立。


    萬道仙宮講執迷。癡愚一物,實際上你一頭紮進所癡,心中隻有一物沒有其他,那也就超脫了萬丈紅塵,也可以達成傳統仙道的效果。


    在人的七情六欲方麵,一個認為那是一種心魔拖累,一個認為女人哪有遊戲好玩。


    大家組建宗門,也不算孤僻,但一個是為了道之傳承與互相扶持,一個則十分類似遊戲組隊。


    出發點雖然不同,最終指向的都是一種孤獨。


    人在山中是為仙,意象上本就集合了超脫和孤獨,或者索性說,超脫從另一個角度解釋就是孤獨。


    修仙是孤獨的。


    這是普遍認知的仙道,某書書評區天天有人和作者爭辯簡介,其實就出於此,此心中道不同,不可辯也。


    居雲岫原本也是這麽覺得的。


    她居於高山之巔,隱於雲岫之間,靜聽流水而撫琴,閑看落花而作畫。


    閑讀道書慵未起,水晶簾下看梳頭。


    點一片清茶,憨態可掬。


    翻一頁道書,神遊古今。


    此非仙而何?


    居雲岫本來覺得自己已經在道中,然而千年暉陽,未曾寸進。


    秦弈一來,高山流水,知音相見,暉陽中期旬月即破,無聲無息。


    也許以前的道,不能說是錯的,畢竟前人印證過了……但可能對自己是錯的。


    她不是那樣的人,不合那樣的道。


    她看得見情絲,穿在音符之間,繞在畫卷之上,隱於書冊之中,看得見故事裏的書生小姐,聽得見傳說中的織女牛郎。


    畫上有鴛鴦錦,琴中有鳳求凰。


    她缺失了一半,然後秦弈走進了世界。


    有一個喜歡的人,在外遮風擋雨,在內對鏡描眉。


    於是柔腸繞指,此道諧矣。


    誰說此道孤寒?


    居雲岫踏遍世間,遊覽紅塵,蹙眉難解。


    有乾坤相對,有陰陽相諧,道分兩儀,合為太一。這本就是大道,為什麽世人走成了單行,還覺得他們很對?


    居雲岫不吃秦弈與小幽靈的醋,隻覺得秦弈此舉完全做進了她的心裏,吻合了她對於情郎的一切夢幻的期冀。


    她喜歡的秦弈,從來就是那樣的人。


    從琴心走到暉陽,未曾改變。


    把當時的小幽靈換成是她居雲岫,她相信秦弈的舉動沒有什麽差別。


    居雲岫最終隻說了這樣一句:“以後拚命的時候,多想想還有別人在等你。”


    秦弈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嗯。”


    居雲岫拉著他的手,坐在窗邊茶幾上,端詳了一陣,笑道:“你暉陽八層,看似還有繼續突破的勢頭,是不是可以嚐試直衝乾元?”


    秦弈道:“此番修行,對道心極為有益,我有信心。乾元說來虛幻,也就那麽回事,堅持己道而不移,早晚終成乾元。”


    以前覺得乾元很牛逼,現在親手弄死的乾元都好幾個了,真沒了那種仰視感。其實能不能突破乾元,和這種心態也有一定的關係,你覺得很難,說不定反而難破,覺得不過如此,說不定就突破了。


    居雲岫微微噘嘴,歎了口氣:“我覺得很快你就比我強了。”


    秦弈偏頭看她。


    不知道怎麽的,明明師姐從來都比自己強,強很多……可他心中總覺得師姐是個溫柔的小女人,是要被自己保護的那種。


    以至於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自己甚至有點違和,這感覺真怪異。


    口中還是回答:“感覺師姐此番修行也還能有提升,還是要師姐罩我。”


    居雲岫微笑搖頭,伸手握著他的手,低聲道:“其實我想要你保護我啊。”


    兩人脈脈對視著,心中都有些情動,秦弈便慢慢湊了上去,附耳道:“那就請師姐助我修行……”


    居雲岫微閉著眼睛,順著他欺近的動作慢慢後躺,就在快要躺在矮墊上的那一刻,她素手輕揚了一下。


    一直懵懵站在旁邊吃瓜的清茶忽然騰雲駕霧地飛了起來,“咚”地一聲栽進了外麵的水潭,房門無風自閉,關得嚴嚴實實。


    安安吃驚地看著身邊的漣漪,咕嚕咕嚕冒著氣泡。


    過了一陣,清茶的小腦袋鑽了出來,和她對視著,兩人都一頭一臉的水,可憐巴巴。


    安安撫掌:“拖人泡水者,人恒泡之。”


    清茶大哭:“以前師父師叔羞羞,還讓我偷看的,現在不讓看了,還把我丟出來。”


    安安看著心中同情,隻好安慰:“那是因為……清茶妹妹長大了?”


    清茶忽然就不哭了,愣愣地想了一陣子:“你說得好有道理,為什麽你這麽清楚?”


    安安無語地歎了口氣。


    屋裏此時傳來的特殊音符,她在羽人島聽多了……


    不過不同的人,音符也不同,羽裳的聲音很縱情,天鵝野外,該咋咋滴。如今這位姐姐聲音壓抑,柔和的,羞赧不敢放開的樣子,各有風情。


    安安忽然想,若是聽遍人間音符,這個算嗎?


    若以先生的角度看,牡丹芍藥,各具其豔,世間之美,盡識在心,不知道算不算一種修行?


    …………


    第二天安安就知道自己想岔了。


    那種音符算啥音符……


    眼前樹梢之巔,雲霧之間,居雲岫盤膝撫琴,秦弈立在身邊吹笛相和,夫唱婦隨,飛鳥相逐,猶如天高雲闊,碧草青青,那種歡快暢意之情讓人聽了都能神魂俱醉。


    兩隻飛鳥翩翩繞枝,那種纏綿之心默契之意,與她先前那種掉進泥巴裏的蝴蝶根本不可同日而語。


    這是真正兩心相合的道侶,音樂之中盡是兩人之間的情意,以及雙方都同樣曠達出塵的心境,完美地揉合在一起,就好像在這一刻他們就是一體。


    在這等道侶之間,昨晚那種音符隻能說是情濃之時的自然而然,天倫之常也,根本不存在邪穢。


    他們這樣的人,也本無邪穢。


    一隻小小的囚牛之靈,一會兒繞在琴頭,一會兒繞在笛尾,看那模樣都快醉了,安安怎麽也看不出來,這位真的是她們海中的大大王。


    一曲終了,秦弈居雲岫相顧一笑,心中都很是暢美。安安看得羨慕無比,躬身道:“安安雖愚魯,誠心愛此道,還望姐姐和先生不嫌棄,繼續教我。”


    兩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眼神都變得很怪異。


    安安抖了一下。


    居雲岫好奇地看向秦弈:“你說的特殊教育法……是什麽?”


    秦弈麵無表情對安安道:“你去海中間,對著海中百族大喊三聲:大海啊你全是水,駿馬啊你四條腿。隻要喊得出口,差不多就可以了……”


    安安瞬間變成了一根柱子,咕嚕嚕滾出了宮殿。


    結果沒過多久,海中百族目瞪口呆地看著它們的大大王囚牛傲立海中,中氣十足地大喊:“大海啊你全是水,駿馬啊你四條腿……”


    聲傳四海,神威浩瀚。


    百族以為蘊含著難解的神諭,珍而重之地記錄下來,流傳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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