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頓所謂的宴席,起初秦弈是吃得渾身不自在的。


    因為對麵邙戰總是瞪著一雙豹眼瞪著他,表情跟要吃人一樣。任誰被人這樣盯著吃東西也食不甘味,再加上東華子時不時若有若無地一瞥,就更是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流蘇便冷笑:“蠢。”


    秦弈沒法回話,便悄悄用手指彈了彈棒柄,表示抗議。


    流蘇道:“隻會彈我算什麽本事,你去彈那個野人啊。”


    秦弈翻了個白眼,老子還想把東華子拖出去彈到死呢?也得看場合吧。


    流蘇仿佛聽得見他的心聲,繼續冷笑:“凡人應酬,做作無聊,虛偽可笑。他瞪你,你不會瞪他?他沒挑釁你,你不會先挑釁他?便是要講規則,也可以考慮如何利用規則。紅塵不過遊戲,你又不像碌碌世人拖家帶口有所顧忌,你明明了無牽掛,卻不求個無拘無束念頭通達,活著又有何用?”


    秦弈心中觸動了一下,本來還覺得自己之前應對東華子很得體了,可被流蘇這麽一說,反而覺得之前做的索然無味。


    這便是意識形態的不同吧……


    人真活得跟流蘇說的那樣,把紅塵當遊戲……要麽進了牢子,要麽就是仙人。


    但是煽動力好強啊……秦弈承認自己內心有什麽被燃了起來。有誰不向往那樣的生活態度,無拘無束,念頭通達?


    此時李青君湊過腦袋,附耳低聲道:“我覺得好像有什麽不對……”


    “嗯?”秦弈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不對?”


    “好像……”李青君慢慢紅了臉頰:“好像他們把你當成我的那個,那個了。”


    我的傻妞你這時候才知道?那位野人情敵心裏都快把我殺了一萬遍了!秦弈哭笑不得,但也心知自己和李青君的關係實際並沒有到這個程度,李青君為此頭疼是正常的,可別把這莽丫頭激得朋友都沒得做,便低聲回道:“一時應付邙戰,事後我會設法向你父王解釋。”


    李青君挪開少許,目光帶著點慍怒:“被他們誤會和我是那個,讓你很丟人嗎?”


    呃?又說錯話了?秦弈急忙補救:“實不相瞞,我心中竊喜得很……這不是怕傷了你的清譽麽?”


    “心中竊喜?”李青君又挪開少許,目光變成了看流氓:“你想幹什麽?”


    秦弈真的快吐血,之前你特麽不是很講道理的人麽?大姨媽來了?


    卻見李青君的目光也沒保持多久,很快就變得有些迷蒙,又壓低了聲音:“你……性子恬淡,不喜爭鬥,本來我覺得你就在哥哥客院裏悠然起居,我們有事來問你就好……可今天因為我的緣故……你已是避不過這紛擾俗世了。”


    秦弈福至心靈,直接回答:“我願意。”


    李青君的目光越發迷蒙,幽幽地看著他的眼睛,沒有說話。


    也許兩人的感情都還沒到相互愛戀的程度,可經曆今天這麽一場,這份緣法便已開始糾纏,再也不是那份純粹的欣賞抑或淡淡的喜歡。


    流蘇在棒子裏悠悠一歎。


    秦弈聽見了,感覺有點像家中爸媽看八點檔肥皂劇看到最肥皂階段時的歎息聲。


    “哢”地一聲響,秦弈還以為導演喊哢了呢,轉頭一看卻是對麵的邙戰捏碎了酒杯,那怒目圓睜得都能看見血絲了。


    秦弈怔了一怔,原先還覺得這邙戰想娶李青君是政治意圖,這麽看來還有點真呢?


    李青君也轉頭看了邙戰一眼,冷哼了一聲,目光裏盡是不屑和憤恨。——她可不止是不想嫁,在她心裏這邙戰是殺兄仇人。


    秦弈想起了流蘇的教唆,心中微動,低聲道:“看他生氣不是挺好的麽?”


    李青君轉頭看他,似是知道了他的意思,似笑非笑道:“你想幹什麽?”


    “我想……”秦弈試探著伸出手。


    李青君抿了抿嘴,順從地把手放在他的手心裏,輕輕相握。


    說來也怪,被秦弈摟著腰都好幾次了,曾經地窟之中還更旖旎,都被摸了也沒覺得多嚴重。偏偏這回隻是兩手輕握,便如一股電流竄起,漫邊全身,燒得臉頰滾燙。原本直視他的目光再也無法維持,微微偏過螓首,那粉紅色一路從麵頰蔓延到粉頸,連脖子都紅透了。


    “砰!”邙戰重重把酒壺頓在了桌上。


    巨大的聲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國王原本正在和邙戰帶來的隨從說些風土人情話題,被這麽一驚轉頭,神色沉了下去:“西荒之禮,寡人知矣。”


    邙戰氣得渾身都在發抖,秦弈很懷疑如果這是個病弱之士會不會氣得當場去世。


    “果然,還是要求個念頭通達啊。”秦弈舒服地歎息自語。


    李青君也渾身舒坦,握著秦弈的手更緊了點。


    隻有流蘇知道,秦弈這“自語”,是說給它聽的。它笑了一下,沒有多言。


    …………


    “秦兄。”宴會終場,李青麟直接攔住想從側門開溜的李青君和秦弈。


    李青君飛快地抽回了和秦弈相握的手,垂著腦袋拿鞋尖在地板蹭啊蹭。


    秦弈訕訕搓著手道:“那個,隻是故意氣邙戰的。”


    李青麟卻根本不是來管這事的,反而神色嚴肅地道:“我是來讓你跟我一起回府的。若你獨身而行,抑或是與舍妹去哪裏幽會,愚兄怕你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秦弈心中一凜,肅然道:“感謝,是我忘形了。”


    李青麟招呼了一隊衛隊過來:“你們護送公主回府,有任何變故,號箭通訊。”


    李青君看了看秦弈,心中忽覺有些不舍難離。這明明每日相見,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情緒?


    她也不是黏黏糊糊的人,這股情緒沒再表達出來,隻是深深吸了口氣,低聲道:“明天見。”說罷轉身而去。


    目送衛隊簇擁著李青君離去,李青麟自己帶了一隊人,與秦弈並肩回府。


    “父王現在歇得早,若是往常,你此刻多半在麵君。”走了一陣,李青麟慢慢開啟了話題:“明早他肯定會召見於你,你可得有個準備。”


    “知道。”秦弈問道:“有沒有什麽特別的交代?”


    “不要直接諫言他停丹,徒惹不快。其他的你自己把握,畢竟道術方術,我是外行。”李青麟忽然笑了起來:“我看你今天麵對東華子,很有些政治意識,也不用我多點醒。”


    “我有個什麽政治意識……”秦弈很是無奈:“你趕鴨子上架,突兀讓我麵對東華子,我可是打醒十二萬分精神,每句話都想了半天才敢說的好不好?”


    李青麟笑笑:“不也正是因為趕了這趟鴨子,讓你和青君的關係近了一步?”


    “呃……”秦弈頓了頓,歎了口氣:“其實李兄,雖然我好像是該謝你,但我還是想說,青君自己並沒想過帶著個男人進殿會造成什麽結果,如果我不是她的良人,你豈不是坑了她?”


    “隻要她不嫁給西荒,這是首要意義,至於其他的,我沒有那麽多心力考慮。”


    “也就是說,其實你也不是為了青君的幸福著想,隻不過是為了西荒?”


    “確切地說,我是為了南離。”李青麟淡淡道:“對有些事情,秦兄應當是心如明鏡,並不該如夜翎般問這種幼稚的問題。”


    秦弈喟歎道:“正因我知道一些事情,所以更想要確認一下,你對青君是真有愛護之情呢,還是隻不過塑料兄妹情,現在確認了,沒事了。”


    李青麟奇道:“何謂塑料?”


    “唔……”秦弈想了想,解釋道:“就是那些綢布做的假花。”


    “綢布做的花嗎?”李青麟抬頭看著天空,出神地想了一陣子,忽然笑道:“也挺好的。這樣的花,一樣很美,且不容易凋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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