歆生路的路口處,有一家叫做如意齋的胭脂水粉鋪,店鋪的老板姓陰,自言家中排行第二,大家也就都叫他陰二。


    陰二是武漢本地人,但據說年青的時候在揚州戴春林水粉老鋪中當過很多年的夥計,揚州戴春林水粉,那可是從明末開始就被皇宮中的嬪妃們指定的宮粉,號稱天下香料,莫如揚州,戴春林為上。


    就算到了現在,依然是全國數一數二的金字招牌,這陰二也確實在那邊很是學了些手藝,他家做出來的胭脂水粉,無論是香味還是潤澤度,都要比其他家的好上許多,而且價格還特別地公道,所以不僅是歆生路的青樓女子喜歡光顧他家的鋪子,附近一帶的大姑娘小媳婦也經常會聞名而來,所以這家如意齋的生意一直不錯。


    這日上午,如意齋的老板陰二和往常一樣,在巳時打開了店鋪的大門,開始了一天的生意。


    當然,這個點的歆生路,是一天中最安靜的時分,那些青樓中的女子結束了一夜的疲累,此時正深陷夢鄉,街上人影寥寥。


    陰二先給自己跑了一壺茶,愜意坐在櫃台的後麵,然後開始等著生意上門。


    陰二是一個長得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的中年男子,有一雙極為狹長的眼眸,眼角斜挑,幾乎要長到鬢角邊去了,除了這雙眼睛長得頗讓人印象深刻外,其他就普普通通,麵相給人一種老實誠懇的感覺。


    上午的生意確實有些冷清,陰二在櫃台後枯坐了小半個時辰也沒有一個客人進來,而這半個時辰,陰二就那麽坐在椅子上,一動也沒有動過,隻有當陽光慢慢地灑進店鋪,落在櫃台上時,陰二才會稍稍往旁邊移一下,繼續躲在陰冷一些的地方。


    陰二不喜歡動,更討厭陽光,特別是這種深秋近冬的陽光,照在身上總會讓他昏昏欲睡。


    而到了近午時分,店裏才終於進來了今天的第一位客人。


    那是一個正值花信之年的少婦,容貌美豔,身材豐盈,即使穿著一襲寬鬆的綠綢長裙,依然遮掩不了胸前的雄偉風景,手腕上戴著一枚青翠欲滴的手鐲,露出一小截白生生的手腕,肌膚嬌嫩細滑,看的出來這少婦的家境不錯,平常過的是養尊處優的日子,而那隻白蔥般的玉手間,還牽著一名七八歲的女童,長的粉雕玉琢,模樣和那少婦亦有五六分相似。


    陰二連忙站了起來,臉上露出了憨厚而有些拘謹地笑容。


    “夫人小姐裏麵請。”


    那少婦也是微笑著朝他點了點頭,看來家風亦是不錯。


    “看夫人麵生的很,應該是第一次來小店吧。”


    “不錯,小女子乃是江南人氏,剛隨夫家遷至武漢,就住在這附近,聽聞貴店所製胭脂水粉,不比我們南方戴春林記差,所以今日特來看看。”


    “哦,原來夫人是來自江南繁勝之地,在下也曾在江南之地呆過多年,和夫人算是半個老鄉,既然夫人是第一次光臨小店,今日夫人所看中之物,小店一律打上八折。”


    陰二頓時笑的更燦爛了一些,接著細心地開始為那女子介紹起店內的各種物事。


    “夫人請看,這瓶胭脂這是紫茉莉花種研碎了兌上香料的。”


    “這水粉是用燜缸三年地藏法配製,抹上之後香氣可保三日不散。”


    ……


    最後,那美貌少婦挑了十幾樣東西,她一人自然是拿不了,就讓陰二打包送到她家中去,並寫了一個地址交給了陰二。


    陰二小心翼翼地將那張寫著地址的紙條折好,笑眯眯地望著那少婦道:


    “夫人您放心,今天晚上在下一定親自將東西送到府上。”


    “那就有勞陰掌櫃了。”


    少婦客氣地道謝,然後告辭。


    在她身後,那個名為陰二的中年男子,望著少婦跨出門檻時輕輕扭動的腰臀,突然伸舌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這個原本麵相憨厚老實的男人,這一刻臉上的神情,竟變得極為淫邪,然後他的視線轉到了那個小女孩,目光更為狂熱,在某個瞬間,他的眼瞳驀然變成了一種詭異的金黃色。


    “晚上我會就去找你們。”


    陰二微不可聞地低聲嘟囔了一句。


    然後他眨了眨眼,不管是神情還是眼瞳再度恢複了正常,如意胭脂鋪的的掌櫃陰二,又成了眾人眼中那個老實本分的男人。


    這個時候,那少婦已經走出了如意齋,然後和一名正要走進店鋪的客人在門口相遇,少婦抬頭望了那人一眼,對方朝她微微一笑,主動往旁邊讓了讓,兩人擦肩而過,接著少婦又回頭看了那人一眼。


    好漂亮的少年……


    少婦心中暗暗稱讚了一句,然後牽著女兒的手往遠處走去。


    她並不知道正因為這偶然相逢的一次擦肩而過,卻讓自己和女兒避過了某種極為淒慘的命運。


    “這位小先生,不知想買點什麽?”


    店鋪內,陰二已經迎上了新走進來的客人,看到那名少年的第一眼,他和剛才的少婦一樣,升起了一種驚豔感。


    可惜不是個娘們。


    他的心中有些遺憾的想道。


    不過胭脂鋪雖然很少會有男客人光顧,但以往也不是沒有,特別是這種青年男子,為自己心愛的人買上幾盒胭脂水粉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陰二也和平常一樣熱情地迎了上去。


    “哦,我就進來看看。”


    那少年也望了陰二一眼,笑著說道。


    他沒有說假話,真的就隻是負著手,頗有興趣地看了看貨架上的那些胭脂水粉,女子飾物,卻什麽都沒有買,在店內慢悠悠地轉了一圈後,然後朝陰二點了點頭就直接離開了。


    看著這有些莫名其妙的客人離去的身影,陰二突然皺了皺眉,然後坐了下來,開始怔怔出神。


    中午過後,整條歆生路漸漸蘇醒了過來,陰二的如意齋內的客人也多了起來。


    隻是客人們都發現這掌櫃陰二今天似乎有些奇怪,坐在櫃台後一言不發,任何人跟他找招呼也都不理睬,仿佛遇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般,凝眉思索著。


    而到了下午,枯坐了很久很久的陰二終於站起身來,不知為何,他的身軀看去有些僵硬。


    然後,陰二比往日早上幾個時辰關了自家店鋪的大門,這一關,這扇大門就再也沒有打開過了。


    這一日下午,歆生路如意齋的老板陰二失蹤了,自此後再也沒人見到過他,仿佛人間蒸發了一般。


    這件事情,在好幾年後還被附近一帶的女子們經常提起,語氣間有無限惋惜,因為她們再也買不到那麽好用又便宜的胭脂水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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