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鶴以賭坊的幌子掩人耳目,在臨淄城經營多年,可以說是天衣無縫。若非被楊崢識破,齊王就算再裝一年病,也未必能挖出他的老巢。


    毫無疑問,朝廷得給楊崢記一大功。


    這時,一名高大老者從陰影裏閃出,鶴發銀髯,白衣飄飄,身姿矯健如仙人。


    “獎賞之事,我看不必。婁鶴這些年幹的勾當,大王心知肚明,無非是買通各家操盤罷了。姓楊的小子能窺出底細,必然在婁鶴的拉攏範圍內。”


    他走到榻前,朝齊王頷首行禮,自行坐到旁邊的太師椅上,神態淡然,就像回到自己家裏一樣,毫無拘謹收斂之意。


    “他肯棄暗投明,檢舉婁鶴,這是每個臣民的本分。什麽時候起,不投靠叛黨,也算是一份功勞了?忠於大王,難道不是他應該做的?”


    齊王啞然一笑,“老祖所言極是。”


    他雖然裝病,卻在都城內外布滿耳目,密切監視著朝局,從沒失去掌控。


    他早就聽說,環淵老祖誌在爭奪祭酒,曾派人上門招攬楊崢,企圖以勢壓人,結果被以兩個滾字轟出,顏麵盡失。現在看來,此事屬實,老祖的心胸果然還是沒變。


    他微微沉吟,說道:“不過,孤還是認為,得給他一些賞賜。即便不提今天這茬,先前在亂雲山,他畢竟救過太子一命,孤如今既然病愈,便不能裝作不知。”


    其實,早在楊崢進城當天,齊王便已聽聞他的名聲。技擊營複命時,將當日刺殺案的情形詳細稟報,因此,齊王深知他的驚豔天賦。


    環淵輕哼一聲,礙於齊王的顏麵,沒再繼續辯駁,臉色有些不好看。


    齊王看在眼裏,玩味地道:“孤親自下令,讓他成為你的關門弟子,權當賞賜,你看如何?”


    成為軒轅派掌道真人的關門弟子,在道家地位超然,享受無限尊崇,對世人來說,似乎是莫大的恩賞。又有齊王親自降命,撮合此事,更是十分風光。


    然而,楊崢不會稀罕這份賞賜,藏在它背後的真實用意,也很不簡單。


    環淵微怔,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賞賜,不由問道:“大王何意?當日,貧道曾派……”


    他本想把那日登門招攬被拒的過節說出來,讓齊王明白雙方的敵意,齊王迅速抬手打斷,替他保住顏麵。


    “那小子的天賦,孤略有耳聞,為大齊湧現出如此天才感到欣慰。他為學宮冬試而來,如果落入別的流派,對咱們道家來說,未必是好事。”


    說到“咱們”二字時,他略微加重語音。


    環淵何等人物,瞬間便聽懂這其中的意蘊。齊王的立場已很明顯,他支持道家爭奪祭酒,壓過儒家荀聖的勢頭。那麽,楊崢就是不容忽視的關鍵人物。


    齊王親自出麵,無論楊崢願意與否,王命難違,都隻能乖乖投入道家麾下。如此一來,即可彌補當日道家被拒的顏麵,又能在祭酒之爭中搶得先機。


    說白了,齊王是想當中間人,化解雙方的敵意。


    環淵臉色漸漸緩和,心裏承情,嘴上卻仍然逞強,說道:“道家人才濟濟,就算那小子不肯歸順,老夫隨手調教幾人,也足以打敗他!”


    話雖如此,他早就感知到冬試現場的情形,正為此事煩躁。連田澤和楊玄都敗下陣來,他真不知道,明年該換誰挑戰楊崢。


    齊王眼眸微眯,眺望著殿外的天穹,臉色變幻不定,“老祖,咱們不妨直說,那小子的身份不簡單,孤不放心把他交給別人……”


    環淵聞言,捋著長須,感慨道:“龍魂霸體,必然跟當年那人有關。我雖沒能參與那一戰,但是,歸根到底,算是道家內部的事,又怎麽會簡單?”


    諸聖之戰,參戰的都是聖人,他當然沒資格入局。


    齊王搖頭,幽幽地道:“孤指的不是這個。當年的事,涉及修行理念之爭,孤不想作評價,也不關心。孤始終在意眼前,在意大齊的長治久安。”


    環淵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齊王繼續說道:“當年孤還是太子時,曾跟田單發生過衝突,雖然已過去多年,田單也忠心不二,不會行叛逆之舉,但是,即墨軍分明成為田家的私軍。”


    田單以火牛陣複國,對齊國有卓著功勳,深受朝野上下愛戴,齊王礙於他的威望,不敢強行收回兵權,因此,隻能讓他在即墨城駐紮。


    但齊王多疑,一直對此深感威脅,如鯁在喉。


    “田單不會反,不代表他的後人也不會。等他老死後,該如何處置即墨軍,這是一個難題,就怕他們生有反骨,做出令孤寒心的舉動來。”


    齊王站起身,眼眸裏噙著寒光。


    環淵恍然大悟,說道:“所以,您想降服楊崢,讓他成為忠心耿耿的臥底,安插回即墨城。這樣的話,以後無論即墨軍落在誰手裏,您都能走一步妙手奪權的棋!”


    齊王不置可否,心說,你想得太簡單了,楊崢能駕馭三昧真火,多半將會繼承田單的衣缽,執掌即墨城。就算他不肯順服,孤提前穩住他,讓他放鬆警惕,日後也便於行動。


    “還有一樁,你應該還不知道,荀況也已經盯上了楊崢。在亂雲山,溫青就顯露招攬之意,後來荀況還親自去看過楊崢。等著瞧吧,不出意外,稍後儒家會力爭楊崢。”


    他一直對荀聖存有忌憚,派人盯著他的動向,再正常不過。


    環淵臉色驟變,頓時感到巨大的威脅,“您是說,荀況為了祭酒之爭,又要親自收徒?”


    聖人收徒,別的流派很難爭得過他,若再讓他悉心栽培,等到明年,楊崢勢必會成為下一個溫青蕭白,幫他再次連任祭酒,道家的野心就徹底泡湯了。


    齊王點頭,沉聲道:“學宮是咱們道家的天下,不能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霸占祭酒席位。你的人得罪楊崢,不好再出麵,隻能由孤來開口了。”


    還有更深層次的想法,他沒說出來。


    那天在亂雲山,農家公然行刺太子,以荀子的修為,明明能及時趕去救駕,卻充耳不聞,最終隻有溫青出麵。在他看來,荀子居心叵測,未必忠於齊王室。


    所以,出於對荀子的敲打,他不能再讓其連任祭酒,跟楊崢順利成為師徒。否則,以聖人之威,再加上即墨軍,如果真有反意,那遠比薑氏餘黨更可怕。


    在眼前的都城,除非他開口,應該無人能阻止荀子。


    至此,環淵終於看清形勢,起身朝齊王行禮,恭聲說道:“既然這樣,就有勞大王降詔,為道門再收一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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