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像蕭白,又像溫青,同時兼具兩位愛徒的優點,荀子這份評價,可以說是相當之高。


    從楊崢身上,他甚至看到了曾經的自己。


    話說到這份上,蕭白已然知曉,老師決意收楊崢為徒。跟先前不同,這時他不再排斥楊崢,反而隱隱感到喜悅。


    新來的小師弟夾在他和溫青中間,誰都像,又誰都不像,不偏不倚,這樣最好不過,免得因為多一人介入,師徒間的平衡被打破。


    他站起身,說道:“老師,在您收徒之前,我得先跟楊崢賠罪才行。”


    這句話別有深意,是在暗示荀子,他願意承擔刁難楊崢的過失,就當是他自作主張,替老師背這口黑鍋。如此一來,楊崢就不會遷怒於荀子。


    荀子笑了笑,難得老二有這份心意,“你就別再露麵了,我自有分寸。楊崢的火候拿捏得很準,你若是跟我一起去,場麵隻會尷尬。”


    蕭白沉聲道:“既然如此,我先回去,替小師弟處置外麵那群小兔崽子。”


    說罷,他邁步走出屋外,俯瞰著樓下的淳於瓊等人,寒聲道:“連寫五十六筆,足以證明楊崢的天賦。不必再審了,你們隨我回學宮!”


    他瞥楊崢一眼,負手離去。


    淳於瓊等人哪敢抗命,借坡下驢,灰溜溜地跟著離開。


    他們受孟家指使,氣勢洶洶,本為羞辱楊崢而來,想給他扣上一個連筆都拿不動的廢物名聲,以泄殺孟春之恨。


    但是,他們遠遠低估了楊崢的實力和手段。到頭來,楊崢不但沒蒙辱,反而趁機嶄露天賦,驚豔全場,很快就將威震都城。


    這場鬧劇,徹底成就了五十六畫生的美名。


    他們回去以後,還得麵對二先生的追查和懲罰,這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聽風樓內,楊崢站起身,重回雅間。


    他疲憊地坐到席位上,臉色微白,“牛老先生,您也看見了,我精疲力竭,此刻沒心思再講故事。要不這樣,您先到寒舍歇息一宿,明天咱再續上?”


    連寫五十六筆,這是他的精神極限,已成強弩之末。別說是講故事,若非必要,他現在連話都不想說,恨不得倒頭就睡。


    牛老和藹一笑,自嘲道:“我真是有眼無珠,早知你有這般絕豔天資,我說什麽也得勸你進小說家,不能輕易交出雲起訣。”


    楊崢苦澀一笑,沒力氣再跟他客套。


    牛老看在眼裏,起身說道:“憑你展現出的稟賦和心性,別說在學宮奪魁,假以時日,威名必將遠播四海。相遇就是緣,山高水遠,咱們江湖再會!”


    他神情肅穆,朝楊崢抱拳一禮,此時再無半分輕視,儼然當成江湖豪傑對待。


    說罷,他沒再提《將夜》,徑直離開。


    不愧是老江湖,這就是他的精明之處。楊崢的故事還沒講完,卻已得到完整的雲起訣,等於欠他一個人情。


    能跟楊崢這樣的絕世天才結緣,區區一個故事、一部功訣,又算得了什麽?趁楊崢尚未聲名鵲起,他現在雪中送炭,絕對勝過以後錦上添花。


    賺得機緣,這筆買賣很劃算。


    雅間裏再無外人,楊崢癱躺在坐席上,昏昏欲睡,“李鼠,你去大堂盯著,等韓非公子回來後,你再叫醒我。”


    他為尋韓非而來,沒想過會碰上這麽多亂子。


    李鼠欣然領命。


    寂靜片刻後,房屋內響起腳步聲,荀子負手而入,若無其事地坐到楊崢對麵,也不說話,抄起桌上的酒壇,就著菜碟自顧喝起來。


    楊崢睜開眼,也懶得爬起來,有氣無力地道:“閣下是哪位?”


    荀子耷拉著眼皮,拈起一粒花生米,拋進嘴裏。


    “我沒算錯的話,之前教你的那部法訣,至少幫你多撐了二十筆。要是按那小子的來,你將會停在……”


    他略微停頓,回憶著楊崢當時吟唱的打油詩,“中間夾個馬大王,大概是這句。”


    話音未落,楊崢豁然起身,像變了個人一樣,緊盯著荀子,“你就是隔空傳音的那位老前輩?”


    他聽出了荀子的嗓音。


    《成相篇》艱深晦澀,他一開始還以為,老頭故意想坑他,阻止他進學宮。直到他提筆寫字後,才驚喜地領略到這篇功法的強大威力。


    荀子說得沒錯,它至少幫他多寫了二十筆。


    這哪是坑他的意思,分明是高人在暗中相助,讓他今日揚威。他感激還來不及,哪會再記恨。


    他此時無從知曉,眼前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荀聖。


    荀子麵色潮紅,又海飲一口,若無其事地道:“老夫好心幫你,卻被你當成小人防備。我說,你是不是該做點什麽補償我?”


    楊崢拖著身軀,起身恭敬行禮,“多謝老前輩教誨,晚輩無以為報,懇請您駕臨寒舍,讓我略表謝意!”


    酒樓人多眼雜,不是適合詳談的場合,他有心報答這老頭,當然,順便再結識一番。


    他絕不會再認為,《成相篇》隻是尋常法訣,其中還有諸多疑惑之處,他得逐一請教對方。


    荀子打了個酒嗝,瞥他一眼,酒意開始上湧,“你家就不去了。我門下還缺個小徒弟,既然你學了我的功法,不如去伺候我幾年?”


    先傳道,後收徒,老家夥的算盤很精。


    楊崢直起腰,猶豫片刻後,為難地道:“實不相瞞,晚輩這次來臨淄,就是想進入學宮,拜名師修行,我已經有心儀的對象了……”


    他心說,是你主動傳給我的,又不是我求著你要,這可不能怨我。再說了,我連你的姓名住址興趣愛好都不清楚,哪能剛見麵就磕頭拜師?


    你要是山大王,我貿然從賊,豈非就成了小旋風?


    “說說看,你想拜誰為師?”


    荀子翻動著眼皮,倒要聽聽,是哪路毛神,敢跟他這位堂堂聖人搶徒弟。


    楊崢正色答道:“荀聖。”


    荀子愕然,吧嗒一聲,指間夾著的花生米掉到地上。


    我以為是誰呢,說了半天,你想拜的老師竟然就是我!


    楊崢不知內情,見老頭表情呆滯,以為是荀聖的威名把他給嚇到了,真誠地道:“所以,實在抱歉,進學宮以前,我不會拜任何人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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