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官道上疾馳,鳳凰正在看著與圖,卻忽地聽到一串囈語聲自正沉睡中的蕭陌玉唇邊溢出來。


    “卿哥哥,你怎麽了?”


    待鳳凰著急的近她身前看時,蕭陌玉卻忽地伸手緊緊的抓住了他的手腕,疼痛得令他一時竟然掙脫不掉。


    “卿哥哥,你快放手,你抓疼我了!”


    耳畔陡地傳來男孩子的叫聲,蕭陌玉這才從夢中驚醒過來,眸中的光茫也似從不甘恐懼轉為清澈迷茫。


    自她醒來的這兩個月以來,她一直都在做著同樣的一個夢,馬車在荒無人煙的道路上疾馳,她帶著幾個孩子拚命的策馬向前狂奔,躲避著一群追兵,為了給那些孩子們爭取到更多的時間,她不惜以自身作餌引開那群追兵,本已作好了必死的打算,沒有想到還能等到一個男人來相救。


    但她更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對她極溫柔的男人,最後想要的其實是她的命以及她懷中之物。


    念至此,看到還抓著男孩子手腕的手,她忙鬆手歉意道:“對不起,鳳凰。”


    鳳凰搖了搖頭,笑道:“倒不是很疼,隻是卿哥哥平日裏看著弱不禁風的,沒想到力氣竟然這麽大,卿哥哥剛才可是做噩夢了?”


    蕭陌玉點頭,說是做夢,可是這個夢卻真實得讓她如同活在兩個世界裏一樣。


    夢裏的那個人,她臨死之前明明離他那麽近,竟然始終記不起那男人的模樣以及她本該牢記於心的名字。


    “那卿哥哥都夢見了些什麽?”男孩子湊近過來問。


    蕭陌玉搖了一笑,再次掀開車簾,看到外麵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還有林立於煦日陽光照射下的酒肆茶坊。


    “鳳凰,這是什麽地方?我們到何處了?”


    男孩子見她有意轉移話題,也不再繼續追問,答道:“這裏是徐州彭城,也便是齊地邊界,過了這裏,我們再走水路,最多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我們便可到達建康了。”


    蕭陌玉點頭,又問:“這一路上我們多有停留,也不曾省吃儉用,剩下來的錢還有多少,可還夠用。”


    “卿哥哥莫不是忘了,我們從鄭老夫人那裏得來的錢足夠我們吃喝用度好幾個月了,而且姑母也留了些,雖然姑母留給你的那些我不會擅用,但我們也不缺錢用的。”


    蕭陌玉再次點頭,手下意識的撫上了自己的胸口:那一劍刺穿胸口的感覺是如此真實,仿若就在昨日,可為什麽她還是無法完全想起那些屬於她的過往?


    她是誰?謝玉卿是她的本名麽?


    便在她心中尋思著這些時,大街上忽地響起一陣喧鬧,這喧鬧聲中夾雜著女子的歡聲笑語以及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傳來,瞬間便充斥了整個街道,打破了她們這車中最後的一點寧靜。


    “發生何事了?”


    兩人皆好奇的掀了車簾來看,但見兩邊的人群皆如潮水般湧去,不遠處煙塵高舉,正是一眾騎士縱馬而來,為首的一人騎在玉勒金鞍的高頭大馬上,白袍凱鉀,幃帽遮麵,勁風吹來時,隱約可見其高挺的鼻梁以及紅潤的唇瓣,露出的下巴光潤如玉潔白如雪。


    這應該隻是一個年約二十左右的年輕郎君,雖未窺其全貌,但這挺秀的身姿如玉山般巍峨而立,又如鬆下之風,高而徐引,哪怕是立於這浩蕩如海般的人群也如鶴立雞群般不可忽視。


    “他是誰?”


    蕭陌玉問,但很快她也從人群之中聽到了那些年輕姑子們的歡呼。


    “蘭陵王,蘭陵王……”


    自魏晉以來,民風開放,但凡士族大儒都講究一個“直抒胸臆,曠達為誌”,姑子們也不再像從前那般恪守禮教,主張獨立特行,情感外露,對於美貌郎君們的追求也便成了一種時代風尚,尤其魏高祖曾頒令“今自太和六年以來,買定、冀、幽、相四州饑民良口者盡還所親,雖娉為妻妾,遇之非理,情不樂者亦離之”的詔令之後,北朝的女子地位可謂水漲船高,對於丈夫不如意者,可自行和離再嫁,有的身份尊貴如公主太後甚至能公然豢養麵首,已不再是奇事。


    雖然記憶並不完全,但這樣的場景,蕭陌玉並不陌生,反而生出幾許親切之感,不由得也看癡了去,也不知過了多久,耳邊傳來男孩子的聲音道:“這是齊國的蘭陵王高長恭,這北齊之地也隻有他每次出行都會引得眾人圍堵,萬人空巷。眾人皆說這高長恭貌美心壯,最不喜被人當婦人一般圍觀,所以才時時戴著麵具或是幃帽,依我看,他這就是故意賣弄風騷,若他真是時時不肯以真麵目示人,誰又知道他容色絕麗,而將他評為這齊地第一美男呢?卿哥哥,你說是不是?”


    蕭陌玉笑了笑,不予置評,對於這位蘭陵王,她並無印象,隻問:“他是齊國的戰將?”


    “是,聽說三年前他與段韶一起征討柏穀,後又攻打定陽,立下了屢屢戰功,與齊國的段韶、斛律光並稱為齊地三大戰神,不過,我還是覺得這都是因為他一張臉的緣固,所以那些人點評時才會給他帽子戴高了些。”言罷,又喃喃道了句,“若真論起用兵如神來,誰又能比得過慕容紹宗?”


    “慕容紹宗?”蕭陌玉眉心微蹙,露出些許驚訝。


    男孩子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麽,微微笑了一笑,順口接道:“是,這慕容紹宗原也是齊國的一名戰將,不過,現下已經過逝了,所以北齊之地不再聽聞其名聲,連同著他的子孫後代也都銷聲匿跡。”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有些落寞甚至有些壓抑在心底的憤恨,覺察到蕭陌玉正看著他,又歉意道,“你看,我跟卿哥哥說這些幹什麽,卿哥哥定然是不愛聽的。”


    蕭陌玉不再問話,她倒不是不愛聽,隻是這慕容紹宗四個字在她心中好似驚起了不少的波瀾,卻又不知為何會驚起這片波瀾,想了片刻後便幹脆作罷,將目光再次投向了車外人群激湧圍觀中的那名男子,忽地喃喃說了一句:“他看著,並非長壽之相。”


    這話自然是指那個被眾人圍觀的蘭陵王高長恭。


    聽聞其聲,鳳凰的臉上閃過一抹興奮訝異:“是麽?原來卿哥哥還會看相?”


    “這倒不是。”蕭陌玉搖頭,含笑道,“你剛才說他貌美心壯,乃是齊地三大戰神之一?”


    “是。”


    “齊國的國君如何?”蕭陌玉又問。


    男孩子便不屑的撇了撇嘴:“別提這高家的人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一代比一代瘋狂殘暴,當今的齊國天子高湛為了穩固帝位,手上可沒少沾染自己兄弟侄兒的血,便是朝中大臣不幸遭他毒手的也不在少數,就更別提一些婦孺們了。”


    從男孩子的語氣中,蕭陌玉聽出了他對齊地國君的不滿和憤怒,倒也不拆穿什麽,隻道:“這便是了,古來帝王之家不相殘的倒還真沒多少,更何況……自古美人似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首,美人,名將,這兩點,他都占了。”


    鳳凰愣了一下,旋即恍悟道:“原來卿哥哥是這個意思。”


    見男孩子臉上天真無邪的笑,蕭陌玉也不禁跟著笑道:“走吧!趕了大半夜的路,現下我也有些餓了,我們先尋個地方落腳吧!”


    一聽說吃的,鳳凰的眼中便大放異彩,一雙鳳眸微微眯起,泛出此許微藍的晶光來,竟有些清桐初引,晚霞流光的神彩,頗具風流魅惑之態。


    “好,正好我也餓了,我帶卿哥哥去吃一家好吃的。”他歡喜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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