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仍要經過郭家村,此時天亮已光,昨天還一切正常的村寨,如今隻剩下一片狼籍與股股青煙。


    此情此景,不能不讓小草等人想起高家村,一眼不忍多看,騎馬匆匆離開。


    進山多是上坡路,出山則是下坡居多,一行人騎馬行進,速度比來時快多了,若非有人阻攔,他們大概兩天就能走出深山。


    雖是老郭七帶路,趙阿七卻經常騎馬跑在最前麵,因此也是他第一個看到攔路的隊伍。


    對方也發現他的身影,兩邊都吃了一驚,趙阿七稍一衡量,自覺寡不敵眾,逃跑不算丟人,立刻調轉馬頭,遠遠地就向胡桂揚叫道:“師兄,前麵有埋伏!”


    “什麽人?”胡桂揚勒馬問道。


    “好像是……不知道!”趙阿七又調頭回去觀看,很快再度返回,“舉著旗,像是官兵,可是裝扮不像!”


    樊大堅皺眉道:“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麽會……”


    他的話沒說完,因為趙阿七身後真的出現一群奇怪的人,旌旗招展,像是一隊官兵,可是旗下的人大都未著盔甲,裝扮隨意,手裏的兵器各式各樣,與其說是官兵,不如說是江湖人。


    那些人追趕趙阿七,突然見到坡下還有十餘人,立刻勒馬停住,也跟這邊一樣驚疑不定。


    “這肯定是官兵的前哨,西廠真的派人進山滅村。”袁茂猜道。


    胡桂揚也是如此猜測,本想自己上前,尋思一下改變主意,向袁茂道:“你膽子夠大嗎?”


    “啊?還……行吧?”


    “去趟對麵,告訴他們不要跟我搶功。”


    “搶功?搶什麽功?”


    “搶滅村之功,郭家村是我打下來的,已經沒他們什麽事。”


    袁茂是個聰明人,立刻明白了胡桂揚的意思,笑道:“這個膽子我有。”說罷拍馬前驅,與趙阿七錯過,相距不遠時向坡上的眾人揮手喊道:“自己人!”


    趙阿七停在胡桂揚麵前,錯愕地問:“他去幹嘛?哪來的‘自己人’?”


    “待會你就知道了。”胡桂揚沒心情解釋,專心望著坡上的袁茂。


    坡上大概有四五十人,他們身後想必還有更多人,之所以沒有立刻發起進攻,唯一的原因是猜不透坡下十餘人的來曆,胡桂揚幹脆派袁茂去擾得更亂一些。


    袁茂與那些人匯合,沒有遭到攻擊,交談幾句,回身指了一下,繼續交談,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麽。


    樊大堅也明白過來,“你是在保護郭家村的村民?”


    “能拖延多久算多久吧。”


    “那些人……真不值得保護,你這樣做也得不到感謝。”


    “我不要感謝,隻要破壞何百萬的計劃,這是一場對弈,何百萬造勢,我就得想辦法破勢。”


    樊大堅向周圍看了一眼,發現其他人似乎比自己還要糊塗,心裏稍稍平衡,“對弈的是你,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行,我們全是棋子,但是你可省著點用。”


    胡桂揚笑道:“我就這麽幾枚棋子,當然要省著用。”


    有幾個人更糊塗了,小草低聲問何三姐兒:“棋子是好話還是壞話?”


    “一般時候是壞話,在這裏算好話。”何三姐兒笑道。


    小草擰著眉,覺得山外人跟三太爺當初說的一樣複雜,令人費解。


    遠處,袁茂似乎與對方話不投機,舉起雙臂大喊大叫幾句,調頭就走,騎馬跑出幾步又被叫回去,重新交談。


    談了將近兩刻鍾,袁茂終於返回,何五瘋子與趙阿七等得有些急了,挽起袖子準備打一架,張五臣與小周倉卻覺得這場打鬥無論如何與自己無關,悄悄退到最後麵。


    袁茂驅馬走得不快不慢,停下之後向胡桂揚道:“他們同意留在這裏,派人向後方將領請命,他們希望你也留下,能過去見一麵。”


    這正是胡桂揚所期望的結果,能拖多久是多久,“好,告訴他們,我待會帶人過去。”


    “是。”袁茂再次策馬馳上坡頂。


    等袁茂第二次返回,胡桂揚擺足了架子,這才帶著所有人一塊緩緩上坡。


    路上,袁茂小聲道:“他們都是京城內外的江湖人,好像認識你。”


    “哦?後方帶隊將領是哪位?”


    “他們沒說。”


    坡上的人都已下馬,坡路另一邊果然還有更多人,總數將近二百,大都是江湖裝扮,少數人的穿著像是官兵,卻不管事。


    胡桂揚也下馬,向對麵被簇擁著的一人拱手笑道:“我道是哪位,原來是歐陽老師。”


    剛才離得較遠,到得近前他的確認出幾位熟人,尤其是這位“歐陽老師”。


    歐陽僚是京城有名的老武師,教過無數徒弟,其中包括趙家四十名義子,所以胡桂揚稱他一聲“老師”。


    歐陽僚不是最好的師父,胡桂揚也不是最好的徒弟,兩人多年未曾謀麵,沒想到會在深山裏相見。


    歐陽僚歲數大,進山幾日就已顯出疲態,麵對曾經的徒弟,客氣地拱手回禮,“原來真是三十六,你什麽時候進山的?”


    老師父說話有氣無力,胡桂揚幾步上前,扶著歐陽僚走向路邊,那裏擺著幾張折凳,“比老師早不了多久。”


    歐陽僚先坐下,幾番謙讓之後,胡桂揚才在旁邊坐下。


    “這麽說你早就知情了?”歐陽僚問。


    胡桂揚笑道:“西廠太監發現那些反信的時候,我就在現場,霍主管回京城,我直接帶人來山裏,所以搶先一步。”


    歐陽僚半睜老眼,“你就帶了這麽幾個人?”


    “奇兵不宜太多,老師知道我的為人,硬攻是不行的,以報信為名,混進村裏,半夜放把火,把寨門一堵,大功告成。”


    “嘿,還是你聰明,怪不得趙家……嗯,你把郭家村除掉,其它村子呢?勾結大鐵錘想要造反的村子不隻一個。”


    “一個一個來,同樣的奇計不能一用再用,郭家村昨晚逃掉幾個人,肯定去投奔李家村。”


    “那咱們還等什麽?立刻出發去攻打李家村吧。”


    “不急,我另有計策,郭家村見我人少,心裏肯定不服氣,到李家村之後還會召集更多村莊的人,等人再多一些,一網打盡豈不甚妙?”


    “嗬嗬,計是好計,可咱們就這點人……”


    “以三九弟的本事,自能借來大隊官兵,剿滅上千人的村子不在話下。”


    歐陽僚微睜雙眼,“你知道三十九統領此次行動?”


    “唉,兄弟四十人隻剩我們兩個,同當錦衣校尉,為西廠效力,自然要經常保持聯係。”


    “哦。”


    胡桂揚幾乎沒有一句真話,說得卻頭頭是道,歐陽僚越發分不清真偽。


    這些熟悉與半熟的麵孔大都是趙家兄弟從前的“朋友”,胡桂揚一見到他們就猜到後方的主事者必是石桂大。


    “三九弟什麽時候到?”胡桂揚很久不用這個稱呼了,這時卻說得頗為親切。


    “應該……兩三天吧,我們的任務就是拔除郭、李兩村,給後麵的官兵免除後顧之憂。”


    “任務已經完成一半了,歐陽老師這回功勞不小。”


    歐陽僚一愣,“我哪來的功勞?”


    “早到晚到都不如及時到,我正需要人手圍剿李家村,歐陽老師就帶人趕到,如同神兵天降,豈不是大功一件?”


    “你小子就是嘴甜。”歐陽僚露出微笑,語氣親切許多,“有時候也嘴毒。”


    “在老師麵前不敢。”


    “好吧,你是錦衣校尉,你說的算。”


    “有老師在,弟子甘為爪牙。”


    “別廢話了,我是趙家請去的武師,教過你們幾天拳腳,不按師徒論,我能聽從三十九的命令,自然也能聽你的,雖然三十九改了姓,你們總是兄弟,怎麽都好說話。”


    兩兄弟早已決裂,外人卻不知道,胡桂揚自然不會說破,拱手道:“那就卻之不恭了,我的想法是這樣:派人去李家村監視,等那裏的反賊聚得足夠多了,三九弟也帶兵趕到,再發起進攻不遲。”


    “那樣的話,咱們這一大群人還剩下什麽功勞?”


    “老師提醒得對,那咱們還是派人去李家村監視,兩天之後,我與老師帶領大家一同出發,搶在官兵之前圍住村子,等官兵趕到,咱們起碼有一樁首功。”


    歐陽僚笑著點頭,他被說服了,叫來幾名親信,讓他們即刻前往李家村。


    胡桂揚擔心這幾人進入郭家村會看出破綻,提醒道:“小心,山裏盡是捕獸的陷阱,我們來時拆掉不少,你們最好一直沿路走,遇到意外也要不爭鬥,及時回來報信。”


    幾人謝過提醒,騎馬出發。


    胡桂揚估計這幾人後半夜能追上郭家村的隊伍,應該不敢動手,明天下午能回來報信,真相就會暴露。


    他隻能拖延這麽久了,明天一早就得找借口提前離開,以免對質。


    眾人就地安營,胡桂揚走了一圈拜訪熟人,見到了曾在趙宅當過幾天護院頭目的李半堵。


    李半堵聽說過一些兄弟不和的傳言,但是沒敢多問,有點像是為自己辯解,說:“要不是石校尉邀請,我們不會參與這種事,不過大鐵錘引發江湖公憤,山民不自量力,竟然勾結大鐵錘意欲造反,此山就在天子腳下……”


    李半堵說得含糊,胡桂揚微笑點頭,表示明白。


    回到自己人當中,胡桂揚小聲向袁茂道:“那晚的偷襲者,不是這些人。”


    袁茂嗯了一聲,偷襲者絕不會被胡桂揚這番話騙過,“那你也瞞不了多久。”


    胡桂揚笑了笑,看向旁邊的小草,“你這是什麽神情?”


    小草冷著臉,“你怎麽能張口就說謊,臉都不紅?”


    “哈哈,你真是一個單純可愛、美麗善良的小姑娘。”


    小草的臉色先是一紅,隨即明白過來,“你又在說謊!”


    胡桂揚正要開口,李半堵匆匆跑來,笑道:“真是太巧了,石校尉提前出發,馬上就到,已經派人送信來了。”


    胡桂揚臉上笑容僵住,他這幾句話可騙不過從前的三九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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