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阿瑾離開之後沒多久他就也醒了,醒來沒有看到阿瑾和黑蛋,他出來找,然後隻找到了抱著小腿坐在門口地毯上的黑蛋。


    小家夥就那樣坐在那裏,眼睛一直盯著門口,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黑蛋說的不算十分清楚,他說阿瑾出門了,但是當繼歡問他阿瑾去做什麽的時候,他卻不肯繼續說了。


    屋子裏有些涼意,小魔物穿的很少,繼歡決定先把他抱起來再說。


    原本是想把他塞進被窩再睡一會兒的,可是小魔物確實乖乖的抓住被子了,可是就是不肯睡,繼歡就起身去廚房,準備給小家夥熱點奶——昨天阿瑾把買來的駝駝奶粉全放到廚房了,他還沒來得及歸置。


    不過這一去廚房,隻伸手拿了幾個杯子而已,繼歡立刻感到不對頭的地方了。


    他下意識的看向自己手中此時正拿著的、黑蛋的牛奶杯。


    他看了看杯子把手的位置:那裏,有個小缺口。


    那個缺口是黑蛋第一次幫忙洗杯子的時候不小心磕壞的,黑蛋當時還哭了很久,最後繼歡提出可以在下麵花一朵小花把缺口掩住,黑蛋這才破涕為笑。


    可是,黑蛋畫的花除了他自己似乎沒人看得到,但是看到小家夥美滋滋的樣子,繼歡也就姑且當那裏有朵花,所以每次拿被子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看一下那裏,以防自己不小心摸到、把那朵看不見的小花摸沒了。


    如今,那個代表黑蛋第一次幫啾啾洗杯子的缺口還在,可是……


    繼歡總覺得有種違和感。


    就在這個時候,繼歡忽然覺得小腿一暖,


    低下頭,他發現小魔物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從床下跑下來了,吧嗒吧嗒跑到自己身邊,小魔物習慣性的抱住了啾啾修長的小腿。


    做完這一切,小家夥抬起頭,看到啾啾手中自個兒的杯子時,小魔物忽然道:“花花不見了。”


    繼歡低下頭,與抱著自己的小腿眼巴巴瞅著自己的黑蛋麵麵相覷。


    這個瞬間,他忽然福至心靈,想到了昨天晚上黑蛋說過的一句話:


    “這個勺子舒服!比以前的還舒服!”


    這是黑蛋評價昨天用的掏耳勺的話,當時他就覺得似乎哪裏有點不對,不過因為太困了,阿瑾又關了燈,所以很快睡著了,而現在想起來……


    是了……是這個房子不對!


    繼歡又翻找了廚房的幾個角落,一一對照之後,他也終於明白了自己心中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這裏,並不是他們在葉法爾的房子。


    雖然長得一模一樣,然而並不是他們的家。


    這是個贗品!


    再完美的贗品也是贗品,是瞞不過天天使用、維護它的人的,難怪從昨天開始他覺總覺得哪裏不對頭。


    與此同時,阿爺的腳步聲也從樓上傳來了:


    “小花!我和你說啊,咱家的房子好像有問題啊,我起來上廁所的時候——”


    顯然阿爺也發現了。


    一家三口站在一起,把各自發現不對頭的地方總結在一起一一對照之後,繼歡看了眼窗外——


    天雖然還沒完全亮,但是已經微微亮了。


    於是,他終於打開了門。


    一開門首先看到的就是擋在門口的大白一家三口。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這一家居然睡到回廊上來了,和它們縮在一起的還有如今數量已經增至16隻的雞。


    摸了摸大白的頭,繼歡緊接著抬起頭,這一抬,他忽然呆住了:


    屋外的小院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鬱鬱蔥蔥的樹木。


    比兩人拉手環抱都抱不住的粗壯樹身、比繼歡的臉還要大的綠色葉子、周圍的空氣清新而潮濕,仿佛吸一口都會為其中蘊含的水分而窒息的濕潤空氣……


    那簡直是一個森林了!


    他們此刻竟然處在一個森林中!


    繼歡深深的吸了一口仿佛帶著花香的空氣氣,緊接著,他聽到了鳴叫聲。


    很熟悉的叫聲。


    仿佛某種古樂器,像風琴,又像某種笛,繼歡抬起頭,看到了自屋頂上飛起來的小尼加迪。


    原來它也來了。


    周圍這一切顯然把這位大塊頭的小家夥嚇了一跳,不過畢竟是敢幼年期就出來找工作的尼加迪,發現“老板”一家出來之後,它的膽子也肥了,很快便從屋頂飛上了半空,這裏的空氣濕度顯然讓它感覺十分舒適,它輕快的叫了起來。


    不得不說,在這種情況下看到這頭小尼加迪,繼歡心中稍微安定了一點,看看仍然在回廊上站著大白,大白仍然帶著小綠站在那裏,而在它們倆旁邊,艾羅卡已經躍躍欲試準備從樓梯上跳下來了。


    “阿瑾,你這是在搞什麽啊……”口中喃喃著,繼歡扶著樓梯外的扶手緩緩走下了台階。


    他現在已經十分確定這一切都是阿瑾搞出來的。


    難怪從昨天開始就一直讓自己“先休息”、“剩下的事情天亮以後再做”。


    所謂“天亮以後”是什麽意思呢?


    現在,天確實開始亮了沒錯。


    繼歡想著,抬起頭看了看天空。


    黑蛋已經把小尼加迪叫下來了,很享受的趴在滿是露水的地上,小尼加迪招呼著“老板”一家坐在自己身上,它的這個舉動剛好和繼歡所想的不謀而合,於是,帶著黑蛋和阿爺,繼歡一家都爬到了小尼加迪的背上。


    快活的叫了一聲,小尼加迪再次起飛,這一次,它飛的比之前更高了些。


    飛過房頂、飛過樹頂,繼歡終於看清下方的情景了。


    他們現在置身的地方果然是一片森林沒有錯,然而——


    隨著小尼加迪越飛越遠,繼歡看到了城市。


    城市?


    確切的說是一個小鎮。


    與葉法爾附近小鎮截然不同的建築風格,是繼歡已經開始漸漸陌生然而內心卻又無比熟悉的風格!


    這是……


    人類的世界?!


    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繼歡的心髒狠狠一顫。


    現在的天色隻是蒙蒙亮而已,遠不到人類大規模活動的時間,不過哪裏都有早起的人,終於,當繼歡坐在小尼加迪背上看到第一個出門的人類時,他……


    呆住了。


    “小花,那頭魔物……是人類……沒錯吧?”阿爺顯然也非常驚訝,前言不搭後語著,他說了一句如果在正常時候聽起來一定非常可笑的話。


    可是這個時候卻沒人笑他。


    繼歡已經完全呆住了,黑蛋看看啾啾,看看阿爺,最後不解的歪了歪小腦袋。


    和啾啾與阿爺不同,黑蛋對人類世界的記憶非常非常淡了,可是,別忘了他的家裏可是有幾本繼歡從人類世界給他帶過來的畫冊的。


    那些畫冊是黑蛋最初的朋友,和它們一起,他學習了很多人類幼童應該學習的常識,他認得人類世界的很多東西,甚至還識字。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繼歡的腦中已經完全混亂了。


    不知不覺間,他已經讓小尼加迪降落了。


    就降落在小鎮的某條小巷子裏,他們此時正站在一個早餐攤子門口。


    麵香、油香、豆香……


    是繼歡熟悉又陌生的萬家煙火的味道。


    這一刻,他忽然膽怯起來。


    直到他看到腿邊似乎更膽怯的黑蛋。


    “走,舅舅給黑蛋買油條吃。”許久沒有使用人類的語言,繼歡這句話說得已然相當生硬。


    “等等——小花你有錢嗎?”阿爺拉住了他,小小聲道。


    繼歡就點了點頭,掏出隨身攜帶的錢袋,他從最裏麵翻出一個更小的錢袋來。


    打開,露出幾張破舊的紙鈔。


    “這是之前剩下的錢……”他舍不得丟,便留在身邊,一直放在錢袋的最角落,也算個念想。


    祖孫三個人排在了隊伍的最尾端,小尼加迪則被他們吩咐小心躲藏起來。


    不過——


    排隊的時候發生了小插曲。


    他們排了很久,非但沒有前進,反而越來越多的人排到了他們麵前。


    繼歡想要和人說話,卻在這個時候忽然意識到:別人,似乎是看不到他們的。


    他試驗了幾次,然後發現:別人當真是無法看到他們的。


    祖孫三人站在人流的最末端,人來人往,三個人靜靜站了很久。


    最後還是繼歡聽到了黑蛋肚子的叫聲,看了看不斷舔嘴唇的小魔物,繼歡最後從油條筐裏拿了三根油條,又取了兩杯豆漿兩杯豆腐腦,把錢放進對他視而不見的老板娘手心裏,他這才拎著東西重新回到阿爺和黑蛋麵前。


    左邊是啾啾端著的豆漿,右邊是阿爺的豆腐腦,黑蛋的小手抓著一根油乎乎的油條,小家夥吃得很香。


    “好吃嗎?”繼歡問他。


    小魔物就用力點了點頭。


    繼歡就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阿瑾把他們放到這裏……到底是做什麽呢?


    一切的一切,是這樣不真實,簡直就像一個夢。


    從來沒有想著回來的故鄉……


    居然就真的回來了?


    繼歡是豆漿派,阿爺卻愛豆腐腦,多出來的豆漿和油條是給黑蛋的,為了讓小家夥兩樣都能嚐嚐。小魔物每樣精準的喝了一半,剩下一半他蓋好蓋子,然後放進了身後的呱呱背包。


    牽著黑蛋的手,一家三口在大街上慢慢走了起來。


    這裏顯然不是八德鎮,不過即使如此,既然是人間,那就有類似的味道。


    繼歡仔細看著周圍的一切。


    他看著背著書包的高中生,看著行走匆忙的工薪族,還有買菜歸來的大爺大媽。


    偶爾還有小學生。


    如果是現在的黑蛋的話,送去任何一家小學都不會被拒絕吧?


    黑蛋還會是班上最乖巧聰明的孩子。


    如果當年沒有離開,現在應該大學畢業了吧?或許正在找工作。


    阿爺現在的身體也好了……


    潛意識裏一直壓抑著的、對故鄉的懷念一時之間都迸射了出來。


    繼歡無比認真的看著。


    每當他看到路邊有適合小孩子的玩意兒,他就給黑蛋買一個,他甚至還讓黑蛋坐了路邊的那種電動搖搖車。


    說不上來叫什麽名字,似乎很多大人都帶著小孩子過來坐。


    由於沒有人看得到他們,當他們投幣進去、機器開始響的時候,老板還從屋裏衝了出來。


    不過很快又回屋吃飯去了。


    繼歡錢袋裏的錢全部都花完了。


    變成了一家三口肚子裏、手裏的各種玩意兒。


    這一天,原本應該非常快樂的。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全家人都有點情緒低落。


    “黑蛋喜歡這裏嗎?”繼歡輕輕問著還在分東西的黑蛋。


    黑蛋抬起頭看看他,點點頭。


    “想住在這裏嗎?”繼歡又問他。


    黑蛋這回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很快又搖了搖頭。


    “為什麽呢?”繼歡輕聲問。


    “因為這裏沒有阿瑾呀~”小魔物就小小聲說。


    最終還是沒有辦法隱瞞最愛的啾啾太長時間,小魔物看著啾啾,看著看著,“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說吧,阿瑾到底去哪裏了?”於是,繼歡再次問起一早就問過小魔物的問題。


    那個時候小魔物隱瞞了一些事情。


    繼歡沒有逼他,反正,小魔物忍不住的時候,就會一五一十告訴自己的。


    往常他總是很有耐心,而今天的事□□關阿瑾,他心中總有一種煩躁的感覺,竟是無法再等待下去了。


    好在小魔物似乎也到了忍耐的極限。


    抽抽搭搭的哭著,小魔物抱住了啾啾的脖子。


    “阿瑾、阿瑾去殺人啦!”


    他把阿瑾說的話原封不動說了出來。


    “殺、殺人不是好孩子做的事情,可是阿瑾說如果不去,啾啾會死、阿爺會死……大家都會死……”


    “啾啾不要怪阿瑾呀——”


    簡單的幾句話,繼歡已經全都明白了。


    飛快的招回小尼加迪,迅速的往那“家”的贗品的方向跑去,不知道去哪裏尋找阿瑾,他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返回一開始的地方。


    隻是——


    來到這裏之後呢?


    當年離開是阿瑾帶他們離開的,如今阿瑾已經不在,他們想要回去,又能用什麽方式回去呢?


    一時間,繼歡心亂如麻。


    而就在他的心混亂到極點的時候,忽然——


    “阿瑾?”心中重重一陣絞痛,繼歡猛地站了起來。


    他衝出門去,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在樹林掩映的某個方向,忽然看到了一輛熟悉的車影。


    那是——


    公交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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