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在耳邊,阿瑾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裏回響著。


    “那天,失去核的我原本以為自己會死去,又或者變成一頭沒有自己思想的魔獸。然而無論哪一種下場都不是我所願,我的內心充滿憤恨,隻想著一定要報複。”


    “誰知竟沒死。”


    “那段時間我的身體每天都是腐爛的,這點你是看到了的吧?也是由於這種身體,我才看清了自己體內的變化。”


    “保住我最終沒有崩潰的東西就是這枚戒指。”阿瑾的視線直直的看著繼歡,他沒有明說是哪枚戒指,可是繼歡空閑的另一隻手立刻摸上了自己的脖子。


    那裏,有一枚用繩子拴住的戒指,那是一枚看起來非常廉價的戒指,也是阿瑾所說“唯一傾家蕩產購買的戒指”。


    “隻是想要多研究一下,也可能是想要個紀念品所以沒有吸收,不想卻在最危險的時候保住了我的命。”


    “那枚戒指大概是在我自爆的時候嵌進了胸口,代替了核的中樞位置,雖然很艱難,可是我沒死。”


    “那段時間,我的心裏隻有兩個念頭,一個是報仇,另外一個就是想要搞清楚自己為什麽能夠活下去。”


    “然後就看了很多書,也獵殺了大量的魔獸……還有魔物。”阿瑾烏黑的眼睛一直看著繼歡,仿佛在說,看,我其實是個很凶殘的家夥。


    “一方麵我需要他們體內的力,另一方麵……我想要搞清楚魔物和魔獸到底是什麽東西。”


    那段時間是他最黑暗時期的開始,從倉皇的從圍剿中逃出來之後,到將繼歡一家帶到這個世界為止,他的魔生是一片黑暗的。


    對於其他的魔物來講,他亦是黑暗。


    他做了很多相當慘無人道的事情,亦為了研究做了相當多的試驗,在魔物們身上,魔獸們身上,甚至……將兩者混合在一起。


    他曾經獵殺其他魔物的核放置在自己體內,它們有的會被迅速吸收,有的會在安放過程中變得粉碎,受到過太多次來自內核的衝擊,他的身體總是破破爛爛的。


    那種情況下,活著已經是痛苦了。


    可是他還是要活下去。


    原因自然是報複。


    就像一個潛心積慮的複仇者,他將一切痛苦都忽視了。


    然後他就發現了核是可以移植的。


    然而不同內核可以容納的力的多少是不同的,何況他體內的力太暴力,其他魔物的核在他體內跳動不過一天,很快就壞掉了。


    從那個時候,他就打算尋找魔王的核。


    自己的核被弄壞了,他不打算屈就低級的核,他要得到這世界上最厲害的核,那種核據他所知、也隻有魔王的核了。


    並不一定是魔王實質的核,蘊涵魔王力量的物品也行,那些物品被吸收完畢之後,他總可以從裏麵提純出一小片碎片。


    津就是這樣踏上了尋找魔王之力的旅途的。


    不管過去還是未來,變強始終是他的唯一目標。


    “這裏,現在隻有半顆核,因為隻有半顆,所以它不會跳,隻能勉強作為一個讓體內力循環起來的中轉站存在在那裏,隻有等我收集到另外半顆,它才會重新跳動起來。”


    “到時候你就可以摸到我的心跳了。”將繼歡的手掌按壓在自己的胸口,阿瑾解釋道。


    對於魔物來說,繼歡的力氣絕對不算大,由於天氣寒冷,他的手掌也算不上溫暖,可是——


    當繼歡的手掌抵在自己胸口的時候,阿瑾忽然有了一種幻覺。


    一種自己的心髒被重重壓迫到重新跳動起來的幻覺。


    繼歡的臉忽然就紅了。


    氣氛非常安寧,兩個人在黑暗中的車廂中許久許久,沒有人開口破壞這份靜謐。


    黑暗中,黑蛋翻了個身子,小魔物說了句夢話,然後緊緊抱住了阿瑾的腿。小家夥的身子熱乎乎的,隔著衣裳,兩個人都感受到那小身體內傳來的強有力的心跳,“撲通撲通”的,特別有勁兒。


    繼歡連忙把小魔物不小心踢開的被子重新裹在他身上,就在這時候,阿瑾又說話了:“黑蛋現在的心跳已經很規律了,這才是他真正的心跳。”


    “之前應該都是模擬出來的。”


    “黑蛋有了心跳,你知道是什麽意思嗎?”說話的仍然是阿瑾,他很難得主動提到黑蛋身上的變化,繼歡抬起了頭。


    沒有吭聲,他隻是看著阿瑾,車廂裏雖然很黑,可是他知道阿瑾看得到。


    果然——


    阿瑾繼續說了:“是有了核的意思,代表他真的是一頭魔物了。”


    有了核是魔物,沒有核就是魔獸……阿瑾想要說的就是這個嗎?


    繼歡還在想黑蛋的事,阿瑾的聲音卻再次在黑暗中響起了:


    “如果我找不到剩下一半的核的話,現在的半顆核也會逐漸崩壞掉,即使繼續找其他魔物的核替代,仍然會頻繁的崩壞。”


    他說出的信息實在太過驚人,繼歡一時愣住了。


    阿瑾卻繼續說著:


    “沒有了核,我可能會變成魔獸,可能會變成黑蛋一樣的霧氣。”


    “如果我變成了霧氣,又或者我變成了荒野裏的魔獸,


    你願意領養我,把我帶回家去嗎?”


    非常平淡的問句。


    可是繼歡卻聽出了話中的渴望與乞求。明明是什麽也看不見的黑暗車廂,繼歡卻覺得自己看到了阿瑾的雙眼。


    不似以往死水一般波瀾不驚,阿瑾現在的眼睛應該是亮晶晶的,就像黑蛋一樣。


    心裏忽然湧出一股酸痛的情緒,黑暗中,繼歡緊緊抱住了阿瑾。


    “會的。”


    無論是找剩下的半顆核也罷,還是將來失敗變成魔獸或者霧氣也罷。


    我都會陪著你。


    從萬萬頭魔物乃至魔獸中找到你,就像當年從一群小魔物中認出黑蛋那樣。


    繼歡沒有將剩下的話說出來,可是阿瑾卻像什麽都懂了一樣,黑暗中,繼歡聽到了笑聲。


    那是阿瑾的笑聲。


    這個夜裏,黑蛋也睡得不安穩,早早就醒來了,醒來就要穿衣服去看小黃,繼歡沒有阻止他,相反,他也穿上厚棉衣,帶著黑蛋一起去馱獸那邊了,阿瑾則跟在他們身後。


    馱獸們一夜未眠,地上的年輕馱獸已經掙紮了一個夜晚,核的植入給他的身體造成了極大負擔,大量的汗液從他細密的毛發下湧出來,然後是鮮血,再之後就是毛發大麵積脫落。


    在寒冷的大漠,這簡直是致命的!


    篝火已經無法為紮伊爾保暖了,汗水和血漬會在寒冷的空氣中凝結成冰,給年輕的馱獸帶來更大的痛苦,周圍的馱獸就輪班湊在他身邊,彎下身子,他們用溫暖濕潤的舌頭不斷舔舐著紮伊爾,將汗水和血漬從他的皮膚上舔走,用舌頭的溫熱給他保暖。


    從一開始充滿希望,到現在,所有的馱獸心中都充滿了悲傷。


    對於馱獸來講,晚上比白天難熬的多,他們從來都是希望太陽盡快升起來的,今天這個夜晚還是他們第一次如此不期待天亮。


    畢竟,那頭魔物說過:如果天亮的時候,紮伊爾還沒有變成人形的話,那就是失敗了。


    然而無論大家內心再如何乞求,陽光還是如約而至。


    微光從遙遠的地平線上升起了,地上的年輕馱獸已經悄無聲息,經曆了一夜的痛苦,他現在已經沒有力氣叫喚,亦無力掙紮。


    名叫麗莎的雌性馱獸跪在他身邊,母親的懷抱緊緊擁緊了自己的兒子。


    “紮伊爾,你做的很好了,真的很好了。”


    這一次,她沒有大哭大鬧,亦沒有斥責自己的丈夫,在最後的時間裏,她想起的隻是自己兒子的好。


    “你一直都是個勇敢的孩子,媽媽為你驕傲。”


    “你已經做的很好很好了。”


    懷裏的年輕馱獸沒有沒有心跳,馱獸們隻能從他偶爾抽搐的身體以及微弱的呼吸判斷他至今還活著。


    麗莎不停的和兒子說著話,像平時那樣輕輕摸著他的頭。


    太陽……已經從地平線上升起了。


    紅色的太陽,充滿朝氣的太陽。


    不管世間萬物如何變遷,它隻是周而複始的升起落下。


    紮伊爾的身體終於一動不動了。


    這個勇敢的孩子,運氣不太好,他成了那百分之二十——這一刻,幾乎所有魔物都是這麽想的。


    黑蛋抬頭看了看啾啾,然後鬆開了啾啾的手,吧嗒吧嗒向地上的年輕馱獸跑過去,他不明白什麽是死亡,以為紮伊爾隻是在睡覺。


    於是他一邊跑還一邊喊:“小黃!起床了呀!太陽曬屁股了呀!”


    跑到小黃身邊,他還輕輕摸了摸小黃的屁股。


    小魔物稚嫩的聲音終於壓垮了堅強的母親。


    麗莎放聲大哭起來。


    被她的哭聲引動,周圍的馱獸都哀嚎了起來,就連麗莎身後的砂粒也忍不住流出了淚水。


    黑蛋不明白周圍的大人們為什麽哭泣,他茫然的看看四周,半晌視線落在小黃身上,他將小腦袋趴在小黃的心髒部位,想要看看那顆黃色石頭被啾媽藏在哪裏了。


    然後,他就聽到了噗……通、噗……通的心跳聲。


    非常慢,還有點突然,剛把耳朵貼過去的時候,明明什麽聲音都沒有的,忽然的一聲心跳聲剛好打在小魔物的耳朵下,黑蛋嚇了一跳。


    不過他很快明白過來:“啊~原來是藏在這裏啦~”


    小魔物就很高興的笑了起來。


    遲緩的心跳仿佛一個信號,在那之後,麗莎也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不敢相信的抬起頭來,在太陽即將跳出地平線的那一刻,她懷裏年輕馱獸的身體忽然再次顫抖了一下,然後——


    當著所有魔物的麵,他的身體扭曲了。


    溫暖的陽光照射在眾人身上的時候,麗莎懷裏的意境不再是之前那頭年輕的馱獸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半大的孩子。


    小麥色的皮膚,有力的四肢,那是個看起來很健康的孩子,沒有耳朵,沒有尾巴,完美的人形。


    “成、成功了!”不知道是誰發出第一聲呼喊的,馱獸們瞬間沸騰,此起彼伏的叫聲響徹了整個清晨時分的大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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