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園帶著林誌,來到張家。s


    三兄弟家的廚房屋頂,都在冒炊煙,泥地被踏得平平整整的大院子裏,三五個半大孩子們追追打打著,玩得正歡。


    張老太坐在一株棗樹下,和兩個較小的孫子說笑著什麽,一會兒捏捏這個的臉,一會兒又捏捏那個的下巴。


    張家小兒子張貴財,和他大哥站在院中一角,說著話,可能說到什麽有趣的事情,兩人同時哈哈一笑。


    這真是其樂融融的一家子。


    林園心生羨慕。


    籬笆院門半開著,林園推開門走了進去,她先向張老太打了聲招呼,“張阿婆。”


    林誌也跟著喊了聲,“張阿婆。”


    張老太抬起頭,笑著朝姐弟倆招手,“原來是園子和誌兒啊,你們家秧苗插完了嗎?”


    林園點頭,“也才一畝半的田,我爹我娘,還有我和翠兒都去了地裏,全插完了哩。……我來找貴財叔問件事。”


    張老太一指前方,“他在那邊呢。”又高聲喊道,“……貴財,園子找你。”


    林園笑著擺擺手,“我走過去吧。”


    林誌跑到張家的孩子們中間玩去了。


    林園朝張貴財走去,“貴財叔。”又朝張老太的另一個兒子喊了聲,“張大伯。”


    張家大兒子張貴生朝林園笑著點了下頭,回自己家去了。


    張貴財朝林園走來,“是園子來了啊。”


    林園點頭,笑道,“誌兒說,你明天要去縣城?”


    張貴財道,“是呢,虎子舅舅不是在縣城做事麽?他給虎子買了不少上好的筆墨,托人捎口信回來,叫我去他那兒取,我順道給家裏人買些東西,你家要買啥?跟我說說,我一並帶回來。”


    林園笑道,“貴財叔,我想跟你一起去縣城,成不?”


    張貴財一愣,“你?你想去?”


    林園點頭,“嗯,我還沒有去過縣城哩,正好,我家秧苗也插完了,田裏的農活不忙了,趁著空閑時間,出門走走。”


    張貴財想了想,點頭說道,“正好喜梅也說想去縣城看看,你倆一起,正好有個伴。”


    林園高興說道,“太好了,謝謝貴財叔。”


    張貴財笑著擺擺手,“鄉裏鄉親的,說啥謝哩,明天我們雞叫第二遍就出發,你要早點啊。”


    這裏離著縣城有三十多裏路,還要在關城門前趕回來,中間又要辦事,是得早起。


    林園點頭,“好哩,明天一早我來找貴財叔。”


    事情說好後,林園喊過林誌,朝張老太打了聲招呼,回了自己家中。


    林誌跑去看牛犢子去了,林園來到後院。


    林翠在收晾曬好的衣衫,看到她回來,扭頭說道,“爹和娘在廚房。”


    “嗯,我去幫娘燒飯。”林園挽了下袖子,走進了廚房。


    這個時候,天已擦黑了,放在灶台邊上的小桐油燈已經點起來了,發著昏黃的亮光。


    可林大娘子卻沒有做晚飯,而是站在灶台邊,抿著唇,不知看向哪裏,捏著一把野菜默然不語。


    林大柱坐在灶台邊的木樁凳子上,默默地抽著旱煙,低頭看著地上,不知在想著什麽。


    氣氛不對勁。


    林園眨了下眼,走上前忙問道,“爹,娘,出啥事了?”


    “唉,也什麽啥事,園子,幫娘做飯。”林大娘子回過神來,將手裏捏著的野菜放回一旁的籃筐裏,端著籃筐塞到林園的手裏,“你拿到外麵去擇幹淨。”


    林園抱著籃筐,沒有走。


    她看一眼林大柱,又看向林大娘子,“娘,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女兒?女兒都這麽大了,有事跟女兒說說,我也能為家裏分擔一些呀。”


    林大娘子皺了下眉頭,看向林大柱,“他爹……”


    林大柱將旱煙杆從嘴上拿開,歎了口氣,“剛才,秦大爺上門來了。”


    “秦大爺?做啥?”林園眨眨眼,不解地問。


    “咱家欠了他的錢,來要債的。”林大柱說道。


    “欠他家多少錢?”林園問,“還給他了嗎?”


    那天,在她的追問之下,林大柱夫婦說,家裏欠了外債七八十兩銀子,外加幾百斤的稻穀。


    欠了多少人的,他們沒說。


    林大柱搖搖頭。


    “欠了他家七兩。”林大娘子道,“家裏如今哪有銀子還啊,你爹好話說了不少,才將他勸走了。”又歎道,“這還是當年你爺爺下葬,二房不出錢,咱家手裏沒有多少錢,才向他借的七兩銀子,都三年多時間了……”


    林園一愣,還有這事?同一個父親,安葬時大房出錢,二房不出?


    可事情都發生了,林園生氣也沒有用了。


    她得處理眼前的。


    “爹,娘,咱家賣狼的錢,不是還有五兩多銀子嗎?咱先還一些給他吧?七兩銀子三年分文不還,他家也該會急。”林園想到賣狼的錢,忙說道。


    林大娘子苦笑一聲,“園子,秦大爺來之前,牛大爺也來過啊,咱家總是借他家的牛車,他又是鄰居,你爹不好意思再拖著,將那五兩銀子已經先還給牛大爺家了。”


    林園沒轍了,“咋一起來要債來了?”


    “他們和咱們住得近,知道咱家裏賣了狼,你又買了牛兒,當然會來要債了。再說這債欠的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人家來要,也是情理之中。”林大娘子歎了一聲。


    收好衣衫的林翠這時走進廚房來,“姐,你說的寶貝樹,就是前院那棵柏樹?這種樹,隨處可見呀,有啥好寶貝的?當柴燒還沒有曬幹,做房梁又不夠直,能做什麽?”


    提到柏樹,林園馬上說道,“你別動我的樹,我有大用處。”她笑著對林大柱夫婦道,“前天我賣狼,走到金竹村時,見到有人拿木頭雕刻物件,有太上老君,有獅子,有壽星老兒……,他說雕得好的,在縣城能賣好幾兩銀子一件呢,我把那柏樹拖到家裏來,也學著雕刻雕刻,賺點錢貼補家用。”


    林翠驚訝地睜大雙眼,“姐,你會雕刻?”


    林園撇她一眼,“我不會學嗎?”


    林大柱夫婦隻當林園小孩子家的起了玩性,也沒太當回事,隻說道,“學學也好,學學也好,技不怕多。”


    “貴財叔明天一大早去縣城,我想跟他一起去縣城看看買賣行情。”怕林大柱夫婦擔心她一個小姑娘出門不安全,又說道,“他侄女兒喜梅也去。”


    喜梅是張家大兒子的女兒,比她還要小一歲。


    聽說有人做伴,林大柱夫婦沒有反對,“早去早回,出門行事聽你貴財叔的,別亂跑。”


    “曉得了。”林園應道。


    家裏又沒有錢了,林園家的晚飯,吃得沉沉悶悶的。


    林誌和林翠越發的乖巧懂事了,見父母和長姐都不怎麽說話,兩人吃完晚飯後,各自洗澡好去睡去了。


    林大柱夫婦忙了一天,也是又累又困,早早地就去睡了。


    林園洗了碗,清掃了屋子,到前院看了會兒牛兒,才回屋睡覺。


    躺在床上,林園睜著雙眼,看著夜色中的屋頂想心事,明天她一定要借著進城的機會,好好考察一下市場行情。


    林家田少,勞力少,光靠那二畝田,幾時才能還完債?


    還有這歪歪斜斜的三間木頭房子,能不能撐過夏天的雨季?


    還有她和林翠的嫁妝,也得準備起來了,再往後,還有林誌讀書和娶媳婦的錢……


    想七想八的,林園漸漸地睡著了。


    第二天,雞叫第一遍時,林園就起了床,她動作很輕,沒有驚動一床睡的林翠。


    林園摸黑穿好衣,進了廚房。


    熬好野菜粥,囫圇吃了一碗後,林園撿了兩塊野菜餅並裝了一牛皮袋的涼開水,放在隨身的背包裏,又在屋裏摸了把銅錢帶上,正準備出門時,林大娘子走來了。


    “園子。”


    林園回頭,“娘,您咋起這麽早?”


    “我不放心你呀。”林大娘子將一個沉沉的荷包塞到林園的手裏,“這裏有三十文錢,喜梅買吃的,你也買,別苛待自己。”


    張家條件比林大柱家要好一些,林大娘子這是怕她眼饞喜梅吧?


    “娘,我帶了二十文哩。”


    “多帶些防身。”


    林園不知說什麽才好,隻好收下。


    收下不買東西,再帶回來也是一樣的。


    林大娘進了廚房,尋了一隻小燈籠點著了照明。


    “天黑路不好走,我送你過去。”


    “娘,你昨天忙了一天,再睡會吧,我一個人去不怕的。”


    “你這丫頭,你不怕我怕呀,你可是頭次出遠門。”林大娘子說什麽也要送她。


    林園笑了笑,隻得由她。


    難怪人們常說,女兒再大,在娘的眼裏,永遠是女兒。


    母女兩個踩著夜色,往張貴財家走去。


    狗子小黑見她們出門,還忠心地送了一程。


    這時,雞才叫第二遍。


    張老太家的院子裏,閃著光亮。


    手裏拿著火把的張貴財,帶著喜梅走來了。


    “大嫂子,你來送園子啊。”張貴財打開籬笆院門,笑著打招呼。


    “林大娘,園子姐。”喜梅笑著朝兩人喊了一聲。


    林園走上前,拉了拉喜梅的手,兩人相似一笑。


    “這不,園子頭次出遠門,我來送送。”林大娘子說道,“貴財大兄弟,園子就拜托你了。”


    張貴財笑道,“放心吧,大嫂子,我一直當園子是侄女哩。”


    “那我就放心了。”


    張貴財將院門拉開,從院裏牽出牛兒,套上板車。


    喜梅招手叫林園坐上去,兩個小姑娘坐在一起說說笑笑的。


    張貴財朝林大娘子擺擺手,“我們走了,大嫂子,你回吧。”


    “回去吧,娘,誌兒該上學了哩。”林園勸著林大娘子。


    “路上小心啊,聽你貴財叔的話。”


    “曉得了。”


    林大娘子這才點點頭,走一步看一眼的回了家。


    牛車吱吱呀呀離開秀水村,往豐台縣城走去。


    太陽爬上地平線的時候,林園他們到了豐台縣城。


    “園子姐,看,縣城城門。豐——台——縣——”喜梅些微認得幾個字,高興地指著城門說道。


    “嗯,看到了。”林園笑著點頭。


    和她想像中的城門相比,要低矮一些,必竟是遠離京城四百多裏的窮縣,城門不高,也是能理解的。


    “你們餓了吧?咱們進城吃點東西再辦事。”張貴財回頭問著兩個小丫頭。


    “好勒。”喜梅高興地點頭。


    張貴財是長輩,跟他一起去吃東西,準是他出錢,林園跟著他出門,已經欠了他人情了,就不想再要他破費。


    再說了,她在家吃了點粥,還不太餓。


    林園便說道,“我在家吃過哩,我不餓,你們吃吧,我去集市上轉轉。”說著,還跳下了牛車。


    張貴財執拗不過她,隻好說道,“園子,午時整咱們在城門口匯合,你沒看到我,就到那兒候著哈。”


    “曉得了,貴財叔。”林園朝張貴財揮揮手,往前方人來人往較多的地方走去。


    張貴財見她走遠了,趕著牛車去了早點攤。


    林園走著瞧著,這時,她忽然聽到身側有人吵起來。


    “誰要你賠錢?咱們府上缺錢嗎?你得賠一模一樣的!”


    “我……我上哪兒找一模一樣的去?你這人不講理啊?我賠你雙倍的錢成不?”


    “不成!”


    “誒,你咋不講理啊?”


    林園朝那聲音看去。


    隻見一尊壽星木雕倒在地上,摔壞了半邊頭。


    她眸光一轉,走了過去,對那一臉愁苦的中年書生說道,“這位大叔,我會雕刻這壽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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