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沉浸在興奮中的八王爺,沐子宸生怕他大悲大喜之下,有礙身體,不由潑了一盆涼水:“我們本身還有六道之地,加上暗中投靠的五道,以及東方世家掌控的三道,合共十四道,勉強與亂軍勢均力敵而已。想要平定亂局,恐怕不是一時能完成的。”


    隻要了解東周的形勢,任誰都會這樣認為,沐子宸的說法並沒有錯。


    但八王爺卻胸有成竹地笑了笑,放下情報,快步來到懸掛在牆壁的地圖前,整個人似乎在瞬間恢複了精氣神,眼中盡是掃蕩六合的雄心壯誌:“那可未必!隻要那幾個亂軍和東方世家答應投靠,本王就贏了。”


    沐子宸大為疑惑,可看侄子的樣子不像是說大話,不由走到他跟前,觀察了地圖半天,猶自不解道:“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八王爺的心情很不錯,指著被他圈起的紅色區域:“皇叔可知這裏是何地?”


    沐子宸翻個白眼:“不是那個什麽張家全的地盤嗎?聽你說過好幾次。”


    點點頭,八王爺說道:“正是張家全的地盤,皇叔難道沒有發現,張家全打下的地盤,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嗎?”


    沐子宸左看右看:“哪裏不一樣了?”


    走到一旁,八王爺拿起毛筆,用特製紅墨蘸了蘸,複又返回,一邊用筆墨勾勒,一邊解釋道:“今日又有急報傳來,張家全已攻占了地水,運龍,衡陽三城。”


    說話間,又一小塊區域被圈起,八王爺扔掉毛筆,望著地圖上的紅色箭頭,眸光森冷而譏誚:“當年皇兄在位時,就對張家全此僚頗為忌憚,並言諸多身懷異心的節度使中,就屬此僚最陰險狡詐,如今看來果然不假。


    此僚的軍隊東占一城,西攻一鎮,看起來雜亂無章,仿佛是哪裏容易就打哪裏,但他的心思,焉能瞞得過本王?


    本王特意讓人搜集了此僚打下的區域,並繪製成圖。嗬嗬,若本王沒料錯的話,此僚攻城掠地的真正目的,是為了南下出海!”


    眼神豁然一凝,沐子宸看向紅色箭頭,果見箭頭最前端,已經無限逼近南海,隻差最後兩座城池。


    再看整個紅色箭頭,以衛羽城為起點,一路延伸,看起來扭扭曲曲,但被侄子標注的重要節點,皆是張家全派重兵把守的絕對安全區域!


    換言之,正如侄子所言,這一切都是張家全提前設計好的,對方早在數年前就開始布局。


    其他節度使是根據形勢,橫向往周邊輻散。而張家全,卻利用障眼法來掩飾目的,其實是一路直指南海,擁有極為明確的戰略意圖。


    “他想出逃南海?”沐子宸張了張嘴巴。


    八王爺譏誚道:“受到卓沐風的牽連,此僚不像其他節度使,根本沒法投降。北齊不可能饒他,其他各朝也不可能為了他得罪北齊,留在中原隻有死路一條。”


    聽到卓沐風三個字,沐子宸露出尷尬的表情,畢竟當初要不是他惜才留手,卓沐風根本逃不出飛瀑鎮。


    沐子宸唯恐侄子又想起舊事,忙轉移話題:“張家全出逃,與我們掃平內亂有何關係?”


    八王爺嘴角勾起,帶著絲絲殺意:“張家全乃心性狠毅之輩,他斷定自己沒有生路,一旦打通南下之路,立刻就會攜部眾出逃。如此一來,他的地盤不就無主了嗎?


    那些殺紅眼的貪婪之輩,如今拚命搶地盤,無非為了在將來投降時,能向各大皇朝換取更高的地位。現在那麽大塊肥肉擺在麵前,焉會錯過?


    何況隻要殺了張家全,再把他的人頭獻給北齊,便是一件天大的人情,北齊不領都不行!等將來四大皇朝兵臨城下,也能多一條退路。


    如今那些亂軍不對張家全動手,無非是沒到最後一步,不想撕破臉,可皇叔你猜,一旦他們聽說張家全要逃,又會如何?”


    “嘶!”


    沐子宸倒吸一口涼氣,異常震驚地看著自己的侄子。盡管已經一次次被驚豔到,但此刻還是忍不住歎服,腳底板都湧起了一陣麻意。


    什麽叫殺人不見血,眼前這就是。


    沐子宸算是徹底明白了,幸虧自己對權力沒興趣,不喜歡爭權奪利,否則的話,遇到侄子這樣的,怎麽被算計死都不知道!


    張家全已經夠厲害了吧?能審時度勢,並清晰地規劃出目標,努力執行,更瞞過天下其他人,誰敢說他不厲害?可還不是被侄子當靶子利用?


    可高明如侄子之流,卻說中州,北齊,南吳,西楚乃至於他們東周之亂,其背後都有人在暗中操控,將所有人當成了棋子。那個暗中操控的人,又得有多麽可怕?


    這種爾虞我詐的事情,完全就不是一般人能玩得起的。以沐子宸這段時間的觀感來看,其險惡之處,遠勝江湖中的刀光劍影不知凡幾。


    長長吐出一口氣,沐子宸越發堅定決心,此生隻以練武為目標,簡單,純粹,至少不用整天動那麽多歪心思,連人家多皺一下眉頭都要懷疑是不是別有用心。這種生活根本不是人過的,遲早會把人整瘋掉……


    衛羽道,衛羽城,節度使府的書房內。


    “你說什麽?滄嵐道出兵十萬,攻打衡陽城?”聽到消息的張家全好一陣發愣,有點莫名其妙:“東方常勝那個老東西傻了嗎?張某與之無冤無仇,他想幹什麽?”


    書桌後的老方搖頭道:“最近幾年,東方老兒既和我們起義軍來往頻繁,又沒有和朝廷徹底斷去聯係,明眼人都看出,他想左右逢源,待價而沽。老奴也不明白,他這次為何突然攻打我方,而且還是剛打下不久的衡陽城。”


    起身來到地圖前,張家全的虎目掃過東方世家的地盤,又看向己方,過了片刻,突然喟然一歎:“原來如此,看來東方老兒已經看出了我等出逃南海的意圖,他想攔截我等。”


    老方不由大驚,他替張家全辦事多年,當然清楚東方世家的實力有多雄厚。一旦對方動手,怕是會給己方造成大麻煩,不由怒道:“東方老兒為何如此?”


    張家全冷笑道:“張某的人頭,還有卓沐風那個敗事小兒的人頭,乃是北齊欽點的東西,隻要能獻上,東方世家得到的好處可不會少。”


    聞聽此言,老方一陣咬牙切齒,也不知是恨東方世家,還是恨張家全口中的那個敗事小兒。


    但現在不是發怒的時候,老方強壓躁動,依舊有些不解:“如果要對付大人,東方老兒為何不等大人逃到南邊再動手,那樣豈不是可以打個出其不意?”


    張家全:“這正是東方老兒的高明之處。以我軍的護衛力量,東方老兒想取我的人頭,必要付出巨大代價。可如今他佯攻衡陽城,無疑會嚴重影響我方的撤退行動,大大拖延時間。


    你信不信,現在各大節度使,必然已經收到了我要出逃的消息,興許,各方都開始調集兵馬,準備圍剿張某了。張某這顆人頭,價值連城呐!”


    心中一陣陣冰涼,老方有些無措,忍不住呼道:“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抬起手,示意老方冷靜,張家全的臉上並無任何被背叛的憤怒和絕望,盡管他心中亦不平靜。


    任誰放棄享樂,辛辛苦苦謀算了數十年,結果到頭來卻麵臨四麵楚歌,十麵皆敵之局,一腔心血即將付諸東流,恐怕心態都不會太平穩。


    尤其氣人的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根本不是張家全自己,而是一個毫不相幹的可惡混賬!那個製造麻煩的家夥還不知在哪裏逍遙快活,而他一個無辜者,反倒成了靶子,承擔所有的後果。


    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冤枉的事情!


    可以說,張家全沒有暴躁狂怒,亂摔東西,已經是很有修養的表現了。連吸幾口氣,張家全終於止住了微微抖動的身體。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嘶聲道:“張某也不算冤枉,隻怪自己有眼無珠,居然封了那個小子當刺史,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


    身後的老方不斷喊著大人,語氣悲慘。他都不知道大人是造了什麽孽,明明雄才偉略,卻落得這步田地。


    艱難平複下心情,張家全紅著眼睛,說道:“切不可自亂陣腳,現在還沒到最糟糕的地步。放心吧,那些個節度使,沒有一個是傻子,都想保存力量。尤其在這個節骨眼上,所以他們誰也不會率先動手,東方老兒也不會。所以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在房中來回踱步,以便讓自己的腦子恢複到最清醒的狀態,走了許久後,張家全麵露決然之色:“老方,立刻傳令下去,裝滿物資的海船即刻出發,不可停留!


    另外,還來不及轉移的物資,就地販賣換成銀票。實在販賣不了,或短期內無法出手的,就地砸掉!


    吩咐南路各部,警戒周圍動靜,無論發生什麽,隻守不攻。通知元辰,張定康二人,隨時準備接應我等。


    張府不能待了,既然府內的重要人物和物資都已轉移,你我今夜便秘密離開,以最快的速度匯合各部,就此南下。想要張某這顆人頭,嗬嗬,張某倒想看看,這天下哪位英雄有資格,有能力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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